環滁皆山也。

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瑯琊也。

陳楓這天心情大好，扛著雁翎刀，刀柄上系著個酒葫蘆，懸在馬背上晃得水響，余光瞥見嵯峨危峰，背誦起歐陽太守的醉翁亭記。

“百戶，百戶大人，您等會兒！”

這時，高頭大馬背后遠遠跟著一頭小毛驢，五六歲的孩童騎在毛驢背上搖晃。

這是楊金水委派的引路童子，名叫李玄。

只因他考妣皆喪，很早明悉世道艱難，后來有幸被楊金水搭救，第一次感受到世間的溫暖，索性磕頭敬茶，做了楊金水的干兒子。

陳楓勒馬駐足，十分不爽地看著眼前這個豆大點的娃娃騎行追上，怒罵道：

“你干爹是人嗎？就不能派個能打的？我這孤身上路要是被強人盯上，身邊連個幫手都沒有，你倒說說，你干爹究竟是不是人啊？”

“哎呀百戶大人，千戶大人…”

李玄知道眼前人不好得罪，緊著圓道：“您怎么能這么說他呢？他這都是為您好呀！您看小人帶了輿圖，還帶了磁石，您就把小人當成個移動行囊，真要遇了強人，小人絕不拖累。”

“哼！你說得倒是好聽！”

陳楓絲毫不買賬，埋怨道：“他要是真為我好，就該親自陪我走這一趟！禮賢下士他不會？還常務副船長，他配嗎？靠，越想越生氣。這可是勞資簽收的第一件外掛，還是活的，這要順利到賬，以后勞資在海上不得橫著走啊？”

李玄年齡太小，聽不懂陳楓在說什么，但最后一句他卻知道，會心笑道：

“大人神威天降，入海化龍，怎么能橫著走呢？要是在海上橫著走，這不成螃蟹了嗎？”

然而陳楓對這種馬屁無感，突然勒停馬匹，瞇著眼睛打量這李玄。

嚇得李玄一愣，小眼珠子一轉，恍然道：

“哦哦哦！小人明白了，大人這是比喻，對，是比喻，比喻，大人可不是什么螃蟹……”

“滾滾滾，滾一邊去！”

陳楓有些不耐煩，又拿起酒葫蘆晃了晃，發現里頭存貨已經不多了，想起李玄的背囊里還有不少好東西，隨口吩咐道：“去找個背風向陽的地兒，取來水源，生個火堆。”

李玄一愣：“大人這是要扎營？”

“扎什么營？酒壺空了你沒聽到啊？”

陳楓氣得直瞪眼，說道：“趕緊找些干柴燒個火堆，把鵝卵石烤熱投進水中，水燒熟了才能喝，懂嗎？要是喝了不干不凈的水，還在這深山老林里竄了稀，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李玄得了指令，立馬催動毛驢，爬上到林坡，四處眺望尋找水源。

陳楓一臉生無可戀。

他最煩那些踢一腳動一動的木頭。

尤其那些沒有半點生活經驗的新手，跟他們做搭檔，簡直就是地獄。

走了一小段，兩人在林中發現了一條小溪，只有兩米多的寬度，溪水清澈見底。

李玄興奮地上前想喝水，卻被陳楓叫住。

因為陳楓勘查過現場，在溪邊發現不少動物糞便，新的舊的都有，看樣子，這方圓十幾里的山林，似乎養活了不少移動的蛋白質。

李玄無奈，只得強忍著喉嚨干渴，四處搜尋干枯木材。

陳楓眼睛一瞇，“怎么？你好像不樂意？”

李玄小聲嘟囔道：“大人，這溪水清澈見底，您這會不會太過小心了？”

“呵？我太過小心？”

陳楓問道：“知道霍去病是怎么死的嗎？”

李玄皺眉道：“聽村里老人說過，少年英雄，帝國雙壁，冠軍侯霍去病，他是病死的。”

“錯！大錯特錯！”

陳楓糾正道：“是一個叫中行說的叛國之賊投毒于水源，間接造成了霍去病將軍的早逝。”

“啊？”

李玄驚叫一聲，嚇得趕緊尋找干柴。

可惜小孩哥終究腿短，過了好一陣子只弄到半斤干柴，陳楓實在看不下去，將馬匹綁在溪邊小樹上，擼起袖子一頭扎進小樹林。

也不知是經驗豐富還是運氣爆表，很快發現幾個被白蟻啃食干凈的松脂木樹樁，這玩意是燃火的好材料，隨便一截就能燒大半個小時。

回到溪水邊。

李玄正忙著用火折生火。

陳楓想起小時候回老家過年，村里的堂弟幫著叔伯嬸娘燒火那熟練勁兒，心中泛起怪異。

就在這時，林中似是傳來一絲異樣。

感覺很模糊，但讓人很不舒服。

硬要形容的話，只能說和殺氣很像，是一股生死搏殺之氣，是獵人與獵物。

陳楓想進一步查證。

只不料林間傳出“砰”的一定巨響…

遠處一棵參天大樹上，巨物刮落樹葉的簌簌聲夾雜著枯枝斷響，黑乎乎的肉球從樹上跌落，撲通一聲砸在地上，掙扎兩下沒了氣息。

陳楓拍了拍李玄，抄起雁翎刀往樹林里去，李玄會意，也拿起柴刀緊隨其后。

但走幾步，凝神遠眺，遲疑道：“大人，那兒好像是只剛鬣，一擊斃命，好箭法呀！”

陳楓聽罷，翻了個白眼。

剛鬣又名豪豬，渾身長滿尖刺，連老虎餓狼都不怕，即便危機關頭，也能爬樹躲避天敵。

可惜我大明定鼎，洪武爺得了天下，豪豬也痛失真名，只能改了名字叫剛鬣。

這時，林中快步竄出一道身影。

那人背著一把長弓，手中握著匕首，快步朝豪豬墜機地點跑了過來。

待他走近，陳楓才看清楚，那少年不過十五六歲，臉龐甚是稚嫩。

少年發現陳楓，身形一頓，大喝道：“你是何人，這是我打的獵物，你們休想奪走。”

“豈有此理！我家大人又怎會搶奪他人的獵物？”李玄聞言大怒，張口分辨了一句。

可話出口，立馬感覺好像不妥。

小心翼翼瞄了陳楓一眼，找補道：“就算我們要搶，那也是搶回我們自己的獵物。”

那少年注意到陳楓手上的長刀，也不敢托大，試探道：“你們可是公門中人？要是公門，得講公道，如若不是，手握長刀的便是倭寇！”

陳楓看著地上的豪豬，多少有些眼饞。

知道硬的不行，那就試試軟的。

突然，他張開臂膀，雙手舉高，緩緩說道：“兄弟，別緊張，我們不是倭寇。”

少年警惕道：“倭寇也這么說。”

眼見話題被終結，陳楓心中陣陣無語。

略一思忖，又道：“你是滁州本地獵戶吧？我們從外地來，剛好想問問去定遠縣的路，你看那邊，我們的營火馬上生起來了，要不……”

沒等說完，少年箭步上前護住豪豬，手握匕首絲毫不放松，嘴上說：

“不用與我套近乎，這是我的獵物，識相趕緊離開，別以為有把長刀我就怕了你。”

陳楓皺了眉頭，又感覺到一股殺意。

但這回感覺十分清晰，仿佛眼前站著一頭猛虎在齜牙嘶吼，下意識退了一步。

少年掏出麻繩，麻利地將豪豬腿綁上，另一頭纏上木棍，拖起豪豬轉身便走。

整個過程陳楓一動不動。

直到少年消失在樹林里，李玄一臉不忿追問道：“大人，他是不是犯了國法啊？”

“國法？”

陳楓冷笑：“他犯哪門子國法？《大明律》上有寫嗎？”

“啊？大人，這可是天家皇姓！”

李玄一愣，理所當然道：“干爹曾教過，有些東西，不上稱沒有四兩重，上了稱一千斤都打不住，大人您該將這事擺到明面來說。”

“你有沒有腦子？”

陳楓氣得變形，指著李玄怒罵道：

“真是把賤骨頭啊！要不是你慫恿我動貪念，怎會讓他警惕至此？這下好，烤肉沒蹭到風度還丟了，你就是頭豬，缺心眼還沒心沒肺，像你這種人，死了都不知道誰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