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薪嘗膽 遷都圖吳

越國境內天明水凈，山青樹綠。范蠡家中，眾人正在為范妻李氏辦理喪事。范蠡悲傷地撫彈古琴，夜色朦朧中，彌漫著低沉孤獨的琴聲。

范宅一間房中的幾案上，立有“賢妻范李氏之靈位”靈牌。范蠡坐在一邊臉色沉重地撫琴，對身邊一切仿佛聽不見，看不見。文種心情沉重地對范蠡講：“弟妹生育二男后，患了一場大病，臨死也不瞑目，她一直在牽掛你呀！”

范蠡仍面無表情地撫琴，雙手在琴弦上急驟撥弄，低沉孤獨的琴聲變成激越奔放的曲調。他雙手猛地捶在琴弦上，琴聲突然中止。

范蠡堅毅的面容，他攬過十歲的大男和四歲的二男，對文種說：“這幾年多虧文大夫幫助內人料理家務，兒子們，快向文伯伯感謝。”

兩個兒子向文種叩頭。文種忙將孩子們扶起。一日，在山間小道上，范蠡及隨從騎馬急馳。他這是去校場練兵去。

一行人馬進入林間。林中，一個山區獵人打扮的姑娘腰佩寶劍，手持弓箭向前搜尋著，范蠡一行放慢速度，讓馬緩緩前行。一只脖中帶箭的野雉樸愣愣地落在范蠡馬前。

范蠡侄子范平跳下馬拴起野雉。范蠡一行勒住馬。范平夸道：“好箭法！”

獵人姑娘從林中跳出，口中嚷著：“快快還我”。范平又夸獎道：“姑娘真好箭法！”范蠡問道：“姑娘身手不凡，請問尊姓大名。”

那姑娘一言不發，猛地奪過獵物，一閃身遁入林中不見了蹤影。“平兒，你盡快把這姑娘打聽清楚。”范蠡交代著。“是！”范平跨馬向姑娘來處奔去。

夜晚，越王后宮，勾踐一手按劍，俯身細看案上的羊皮地圖，手指在地圖上移動比劃著，案頭上擺著一碟青菜，一碗米飯。越后輕輕走了進來，來到勾踐身邊說：“大王，你為何要這樣自苦，連飯也顧不上吃。”

勾踐“嗯”了一聲，抬頭看了越后一眼，又把目光投在地圖上。良久，他輕輕折起地圖，長嘆一聲說：“并非寡人喜歡這樣啊！只要寡人一想起在吳國那三年的日子，心都快碎了。吳國一天不滅，夫差一天不除，伍子胥一天不死，越國就有滅國之險。我們就有再度為奴，或被殺戮的可能。如今越國太小了，人口太少了，兵力太弱了。寡人之所以日夜苦心焦慮，寢食不安，就是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使越國盡快強大起來。但這是多么不容易呀！”

越后說：“范蠡、文種他們有什么想法？”

越后握住勾踐一只手，輕輕撫摸著，勾踐大手僵硬，粗糙，筋脈盤曲。越后眼中含著淚水。

勾踐說：“他們是很有才智，但對于一個又弱又小的越國，他作臣子的又能有什么妙法？只是勸寡人忍忍！……寡人真不知忍到何年何月才是一個頭？”

他恨恨地咬牙，抓起越后一只手緊緊握住。越王在宮殿與群臣議事。

勾踐端坐在王位上講話：“……以后我們該怎么辦呢？今天寡人要各位來好好地商量商量。越國雖然是我們祖先創立的，寡人繼承了先人遺德作了君主，可這些年來，若不是諸位朋友、諸位大夫的共同努力，越國早就完了！從今往后的越國，已經不是勾踐一個人的越國了！寡人要和諸位朋友、諸位大夫、全國的臣民……來共同治理越國。越國的興、亡、榮、辱，也就是我們大家的興、亡、榮、辱！首先寡人要聽一聽諸位大夫的高見！”

眾大夫面面相覷，面露難色，搖頭嘆息。

勾踐心情十分沉重。他說：“寡人知道，越國又弱又小，但我們豈能束手無策，任其附庸別國，受人欺辱嗎？”

眾臣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勾踐點名說道：“范大夫，你有何高見？”

范蠡在座上直起身拱了拱手說：“我把吳國的國勢及諸侯之間的關系說一說。凡是要謀國破敵，首先要識時機。如果時機不到，機會不成熟，貿然從事，很少有成功的希望。即使一時能僥幸成功，而所付出的代價也一定很大。

早先，周武王第一次伐紂，大會諸侯于孟津，眾諸侯全主張進軍，而周武王考察了一下時機，認為還不能進攻。回去等到時機才又進兵，很快就把殷紂滅亡了。如今的吳國，雖然和楚國怨仇未解，但楚國已無力攻吳；他和齊、晉兩國關系也不大好，但這兩國表面上還和吳保持著友好，這就證明吳國的勢力不凌駕在其他幾國之上！人常說，墻高而根孤的必潰，木葉而干弱者必折！太陽到了天中，但不能常在天中，必要向下移動；月亮到了滿月接下便是缺！四時交替，陽極陰生……這是天理，也是人事！那吳國乘著威勢，外則結怨于四境諸侯。不知道自己的德薄、道狹；內則任用佞臣，退厭忠良，無恩于百姓，……這猶如墻高根孤，葉豐干弱，一旦風雨猝至，其崩折立見！大王報復羞辱的心情太急了，凡事過急則貽，過緩則敗！我們一方面要靜而待其變，待而伺其敝，察而乘其機……，另一方面積極尋求治國良策，壯大軍隊，發展生產。促進國家的昌盛……，那時的局面定是越必勝吳必敗！”勾踐與眾人皆贊許地點頭。

又一天，勾踐問范蠡“怎樣修改國政？”

范蠡答道：“制止事變、修改國政要從當地、當時的實際出發。時機不至，不可強求，不可妄動。要獎勵男女去從事農穡、絲織，除民之害，以避上天的災殃。要廣開田地，充實府庫，讓民眾殷實。等到我國富強起來，吳國有了動亂，就可以一舉報仇。如果一時沒有這種機會，則繼續撫愛百姓等待時機。”

越王說：“寡人以前把國家治理到快要滅亡的地步，現在還是由你來治理吧！”

范蠡說：“治理國家為政，我不如文種；領兵作戰，用力甚少而得利最多，文種不如我。”

越王說：“好吧。”下令讓大夫文種治理內政，讓范蠡專門掌管對付敵國之事。

越王勾踐日日夜夜以報仇雪恥為志。他按照范蠡說的，撫愛百姓等待時機。他親到各地方察看百姓的生活，想盡各種方法討好于百姓。自己不吃好的，不穿好的，不住好宮殿；自己種菜吃，穿夫人親自織作的衣服，睡在亂柴草上，恐怕睡得太舒服早晨起來晚了，耽誤了上朝議事。

他還在自己臥室門邊常懸一枚苦膽，進門出門時總要用舌頭嘗一嘗，為了不使自己忘了在吳國所受的困苦和恥辱！

勾踐的這些情景，讓越后和朝臣們很耽心，他們疑心勾踐也許是在吳國吃苦太多，受刺激過大，是不是瘋了。對于大夫們的驚疑神色和竊竊私語，范蠡卻一付泰然處之、胸有成竹的樣子。他知道，勾踐不用褥墊，裹薪而臥，一可以不忘石室受辱之苦，激發滅吳之志，二可以問臣民宣示與民共苦，給臣民樹了發憤形象。大王每日嘗膽，自甘吃苦，不忘仇辱，乃又一發憤之所為也，越國臣民若知大王臥薪嘗膽，定會興奮為興越發奮圖強。

勾踐日間處理起事情，卻又令人驚服。他條理分明，絲毫不亂，冷靜、深穩、剛毅。

過去人們很少見到勾踐的笑臉，如今這笑容就更難得見到了。那稍顯向外凸出的嘴唇除開口講話外，永遠是緊緊扣閉的，宛如餓鷹的堅啄；那目光則象是一只饑餓的，驚愕的狼似的閃著兇光。

與這表情相反，他在對人處事上卻顯得特別溫和而有理智，從來不再隨便表示憤怒，不再任意處罰人和殺人。雖然過去他是一個有名的易于激怒而暴跳如雷的人。

范蠡把這一切都看到眼里，常常一人默許似地點點頭。

由于勾踐以身作則，刻苦自勵，常常到百姓中間去察看政事，所有越國的大小官員也不敢怠惰，也學著勾踐去這樣做了。勾踐為法不繁，不尚浮飾，令出必行，行則必察，有功必賞，有過必罰，不分貴賤，無別親疏。有才必用，用則必信；任則必專，自己有了過錯，必當眾自責，責而必改，改而必行。

勾踐為忍辱負重，報仇雪恨，不忘在會稽山被圍乞和的恥辱，決定把都城遷到會稽山下，用來時時提醒自己保持警惕。他把遷都修城之事交給了范蠡。范蠡也覺得會稽依山臨海，水陸皆便，有利于建立霸業。

范蠢觀察天文地理，規劃建造新城，將會稽山包容在城內。城西北建飛翼樓于臥龍山，象征天門；城東南伏漏石竇，象征地戶。城外建廓城圍在城周，只有西北留有缺空。他對外揚言：“既然已經臣服于吳，所以不敢壅塞向吳國的貢獻之道。”實際上范蠢是建立廓城獨缺西北，目的是便于對吳用兵。《越絕書》上記載：范蠡所筑的大城周長二十里七十二步，后人曾稱之為“蠡城”，陸門三個，水門三個。大城里又造有勾踐小城，周長二里多，為越王宮城，民間還傳說城剛修好，忽然城中涌出一山，周圍數里，越王稱之為“龜山”。范蠡又在山巔造立靈臺，建三層樓，供越王登高遠眺。一切準備就緒，勾踐便從故都諸暨遷到會稽新都城宮中。一日，君臣二人在宮中巡視。

勾踐感慨地說：“寡人實在不德，以至失國亡家，身為奴隸，如不是范相國及諸大夫贊助，寡人怎有今日？”范蠡忙勸道；“這是大王您的福氣，不是臣下等人的功勞。但愿大王時時勿忘石室之苦，則越國可興，吳仇可報矣！”勾踐忙拱身道：“石室之苦，終生難忘，此次遷都，把薪床苦膽都已帶來，不忘您的教誨。”

三年多石室囚禁生活，讓劫后余生的勾踐，回國主政后，像變了一個人，夜臥薪嘗膽，白日處理朝政，或出訪察看，見傷者，償錢給之；見乞者償飯哺之；見死者，哭而憚之；見耕者，秉木幫之；見賢者，量才用之，虛心代替張橫，勤勉代替了貪玩。勾踐的變化宮內宮外的人很快都知道了，臣民們愿意在大王率領下雪越敗之恥。

勾踐聽從范蠡的建議，從此對自己更加刻苦。但他自從在吳宮中嘗糞之后，常常患一種口臭的毛病，非常痛苦。與人說話，人們都不得不掩鼻而答。范蠡知道后，打聽到城北山中，有一種蔬菜叫“葭”，可以食用，也多少有些腥氣味。于是他讓人多采菜，讓滿朝人都吃。這樣人們和越王說話時就感受不到臭味了。勾踐見人們不再掩鼻，心中的自悲、自責之情逐漸緩解，慢慢地淡忘了。后人因此把這座山稱之為“山”。

勾踐報仇心切，苦身勞心。每日雞鳴即起，午夜方眠。夜深了，他還在處理公事：眼睛疲倦得睜不開，就用一種叫“寥（liǎo）”葉的草刺激眼睛；腳冷得坐不住了，就泡在一盆溫水中。

因為越國在戰爭中慘敗，減員太多，急需繁衍人口。有人才能有谷有兵，才能蓄水成勢，范蠡想：得人心者得天下，人都沒有如何得其心，于是他趕忙求見勾踐，懇求大王頒布兩個法令。其中一個曰生育令：不準壯年男子娶年老的女人，也不許老漢娶青年的女子；女子十七歲不出嫁，男子二十歲不娶妻，父母就要被判罪；婦女懷孕了，必須及時報告官府；由官府派可靠的產婆進行護理，直到平安分娩；生了男孩，官府要獎勵一壺酒，一條狗（古代人們以狗肉為美食），生了女孩則獎勵一壺酒，一頭豬。生了三個孩子的，官府要擔負其中兩個孩子的撫養費用。由于有了這種保護和獎勵生育的政策，越國的人口迅速地增長起來。而有人去世，勾踐聽說了必親自為其哭吊。

有了人口，就要發展生產。勾踐大力獎勵耕織。他以身作則，每天處理完公事，就到民間去調查黎民百姓生活的疾苦，莊稼的豐歉，生產的困難；無論走到哪里，都常親自下田和百姓們扶犁干上一陣子。他的夫人也像國中的所有婦女一樣，采桑養蠶，紡紗織帛。

勾踐每次出游，必在車中載上飯菜，遇見兒童，就下車親自喂其飯菜，問其姓名。

范蠡又想國家年饑入不敷出，但是只有免去谷稅，百姓才會踴躍種谷，異邦之民才會趨至，有谷才有人，增丁強兵，只有谷多才行，谷多，才能使百姓安居樂業，人丁興旺，他又懇求勾踐頒布免谷稅令。

過了一段，勾踐見越國人丁興旺，百業漸興，就覺得報仇雪恨的時機成熟了。于是召集范蠢文種等幾個親信大臣，共同商議滅吳的策略。

勾踐神采飛揚地說：“國破家亡，生靈涂炭，身為奴虜的奇恥大辱，寡人一天也不曾忘記。現在寡人總算是在各位大夫的協助下把越國重新振興了，我們終于到了與吳國這一仇敵決一雌雄的時候了！請諸位先生幫寡人籌劃一下滅吳的謀略！”

范蠢首先欠欠身子說話：“大王壯志可嘉，只是有些過于急躁了！”他平緩地說下去：“我國雖然開始振興，但是國力還遠不及吳國強盛。夫差身旁還有文武兼備、老謀深算的相國伍子胥。如果現在我們就起兵，夫差就會很快醒悟過來，在伍子胥的輔佐下再次打敗我們，使我們再次淪為奴虜！到那時，我們復仇的大計就會徹底破滅。”范蠢說到這里，掃視了四周，最后堅定地說：“所以，我們的選擇是，要么草率行事，功虧一簣，要么十年生聚，十年教訓（指用二十年左右時間繁殖人口，教化訓練士兵，恢復國力。），等待時機，一戰滅吳。請大王三思。”

“十年生聚，十年教訓？這么長時間，我可真有些受不了啦！”勾踐嘆了口氣說。

大夫文種接過話頭說道：“時機一邊要等，一邊還可以創造。我已考慮多時，現初步有個‘滅吳九術’，不知大王可否愿意聽？”

剛泄了氣的勾踐馬上又興奮了，他迫不及待地說：“大夫請講，寡人洗耳恭聽！”他的腰也直了，雙眼緊盯文種。

“第一，要尊天地，事鬼神，以專百姓的信仰；”文種說。

“唯！寡人能安然從虎口脫險，正是神靈的保佑；再說，百姓們知道我得到神靈保佑，不是更聽從寡人的號令嗎？！”勾踐忍不住發表評語。

“第二，對于吳國多進珍寶，以驕夫差的心神而消磨他的心志；對于吳國的大臣，凡能賄賂的就多加賄賂，好讓他們替越國在吳王面前說好話；”文種接著講。

“唯！此舉足可以銷蝕夫差和吳國群臣的志氣，以令其失去對我們的警惕。同時，還給我們收買和安插了一群奸細和暗探！”

“第三，用高價多買吳國的糧食，使他們民無余糧，同時想方法增長吳王的嗜好，例如修筑宮殿園林，以疲其民；”

“唯！民無余糧，以疲其民，夫差失去民心，就會彼此離心離德了。”

“第四，進貢美女以迷惑吳王的精神，虛弱他的身體，破壞他的智謀；”

“唯！唯唯！此術確為好主意！夫差本來就是個胸無大志的好色之徒，他是很容易被聲色迷惑的！”勾踐評價道。

“第五，進貢巧工良材使吳王大造宮殿器物，耗費他的財物，使其府庫空虛；”

“唯！吳王有了華麗的宮殿，就要置備奢侈的用品。耗其府庫積蓄，他就無力擴充軍備。”

“第六，送給吳王一些善于承歡取樂的優臣，讓其助桀為虐，還可以給我們當暗探；”

“唯！太宰伯輕不就是個‘優臣’嗎？！還要再扶植幾個。”

“第七，想法增加那些佞臣和諫臣的矛盾，例如伯馨和伍子胥，讓直臣因諫而死，佞臣受寵；”

“唯！伍子胥是個厲害角色，只要他活著，我們滅吳的計劃就別想成功！”勾踐說。

范蠢一直靜聽文種與勾踐的對話，這時也抬了抬右手做了手勢說道：“大王切記，伍子胥不死，我們切勿用兵！這是滅吳的關鍵。”

“第八，越國首先要富民富國，而暗地里要抓緊準備戰爭用的器械：”“唯！”

“第九，訓練士卒，鼓勵敢戰之士，把他們提拔起來加以重用。一旦時機成熟，就對準吳國要害，一擊破敵，讓其土崩瓦解，身死國破！”

“妙計，真是妙計！”越王勾踐聽完文種的雄韜大略，興奮得兩眼放光，手舞足蹈起來。

文種忙制止勾踐道：“大王！不要高興得過早。這九者都是滅亡敵國的密計，用之取天下都不難，何況加之於吳國。只不過要密而不宣，戒口勿傳，萬不可讓奸細和吳國君臣探知。”

“知道！知道！”勾踐慢慢收斂了笑容，他又問道：“滅吳九術中，我們先行哪一術呢？”

文種想了一想，道：“聽說吳王夫差為夸功享受，嫌棄他的宮殿狹小低隘，正籌劃著大興土木，修造樓臺殿閣呢。我們何不先沖著這一點，投其所好，把我們越國深山中的千年古木，百尺良材選伐兩株，送給夫差。一來試探一下夫差的反應，二來正好開始實施九術中的第五術。”

于是勾踐派了千余名強壯民工開進深山老林去尋找良材。這些人進山一年，砍伐了不少高大的樹木，還發現了兩棵極高極大的參天古木，每棵都有二十圍粗，五十尋（八尺為一尋）高，剝開樹皮，但見木質紋理如畫，堅韌細膩，堪稱舉世罕見的珍木。勾踐一聽大喜，忙命人將這兩棵古木伐倒，斫（通“濁”）削齊整，打磨光滑，又用丹青著意描繪出龍蛇花紋，嵌上黃金白玉，又選拔了越國的各種巧匠名工，與珍木一起由文種領運著去獻給吳王。

文種到了吳國，在宮殿里見到了吳王夫差，叩頭道：“東海賤臣勾踐派小臣啟稟大王：因為他要修耷小殿，入山伐木，偶然得到兩棵巨材，他自度德薄，不敢自用，特來敬獻給大王。”

夫差出宮來到江邊，只見那兩棵巨材果真不同尋常，是那樣高大勻稱，用手一敲，發出錚錚的金石之聲。夫差大喜，連聲稱贊勾踐的一片忠心。一旁的相國伍子胥卻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大王，這兩棵巨木雖是不錯，但卻是個禍害。昔日夏桀修靈臺，商紂筑鹿臺，都因規模太大耗盡了百姓的膏血和府庫的積蓄，都落了個身死國亡的可悲結局。您瞧這兩棵巨木，高達百尺，可蓋一座空前未有的大殿和高臺，但要配搭上多少木材、磚石，耗用多少金錢、人力呀！臺殿筑成之日，也就是我們吳國府庫空虛之時。這正是勾踐的奸計呀！大王切不可中計。”

夫差滿臉不悅地說：“相國一開口就拿桀紂比喻寡人，這恐怕有失尊卑吧！”他不再理會伍子骨，徑直一人游玩去了。

夫差命令太宰伯輕負責根據巨木尺寸，重修姑蘇臺（臺，即高樓）。姑蘇臺是夫差的上任吳王，也就是他的祖父闔閭修建的，為使它更加雄偉奢華，這一工程用三年時間才備齊材料，又用五年時間才峻工落成。為備料和施工，吳國萬千百姓被征來服役，日夜勞作，不少人競活活累死。姑蘇城里，到處是哭死哀亡、絕望嘆息之聲。

八年后，姑蘇臺落成。新臺高達數十丈，夫差一行站在臺上，周圍數十里景物盡收眼底。憑欄遠眺，確讓人賞心悅目，心曠神怡。夫差不禁陶陶然，飄飄欲仙了。

而越王勾踐恰恰與之相反，他食不加肉，衣不重采。而對吳王問侯貢獻的使者，每一個月必去一次吳國。勾踐又讓男女百姓入山采葛，制作黃絲細布，進獻吳王。還沒有來得及送去，吳王就為嘉獎勾踐的孝順，讓人增加對越王的封地：東起勾甬，西至樵李（樵，同醉。在今浙江省嘉興縣南），南至姑蔑，北至平原，縱橫八百多里，都成為越國土壤。

勾踐不敢怠慢，立即讓人制作葛布十萬匹，又加上甘蜜百壇，狐皮五雙，晉竹十艘，火速給吳王夫差送去了，以表答對封地的謝意。吳王對越國的防備之心，更加松懈了。

范蠢打聽到這些情況，有所放心。便把精力放在富民富國和訓練軍隊上。

劍女練兵 范平成親

遠處，一隊人馬向教場馳來，原來是越王勾踐來了。

眾侍衛前呼后擁緩緩向前，練兵場上，眾士兵左沖右刺殺聲震天。

將軍拓稽莊嚴地揮動令旗，指揮臺下士兵變換隊形。另一處練兵場上，范平的劍術令人眼花繚亂。

勾踐一行停在教場。勾踐和越后攜手走上高臺坐下。左邊，拓稽令旗一揮，眾兵士迅速集合成方隊。右邊，范平寶劍一揮，眾兵士迅速集合成長隊。勾踐看了看整齊的隊伍，又看了看越后，對文種示意。文種下令：“操練演習開始。”鼓手擂響了戰鼓。

拓稽令旗一揮，眾兵士迅速列陣，左穿右繞列成陣，頓時喊殺聲震天，黃塵滾滾。

勾踐越后認真地觀看。

文種兩支鼓棰急擂戰鼓。

塵土飛揚中人影左右穿梭。

眾大臣邊看邊贊賞議論。

勾踐面露滿意之色。

郊外。

一輛馬車內坐著范蠡和劍女。馬車急急地馳了過來。

范蠡來到勾踐跟前，施禮說道：“大王，我把劍女帶來了。”勾踐審視范蠡身邊的劍女。

劍女微微彎下身子表示敬禮。劍女平平的目光，透漏出不卑不亢。勾踐溫和的面容露出一絲疑慮。他不太相信這一山野村女能有什么過硬本領。

勾踐說：“聽說你的劍術和弓箭十分了得，是真的嗎？你能說一說嗎？”劍女不卑不亢地說：“我只是略略知道一些劍箭的使用方法，關于它的道理我講不出來。只是我父親喜歡它，小時候父親就教我用它做游戲，長大隨父親進山打獵，看到那些鷹隼虎豹猿猴的下沖上飛縱跳打擊，以及它們躲閃攻擊的方法，就慢慢地運用到劍術上。”

勾踐說：“你能在寡人的武士面前試一試你的劍術嗎？”劍女說：“我很愿意。”勾踐說：“好！馬上開始！”十名武士一排站在臺下。

微風吹來，武士頭上的盔纓如一朵朵火焰。

十名武士中范平站在最后。

勾踐說：“取些竹劍來！”

劍女說：“請大王不必擔心。”她微微彎了下身施禮說：“還是用他們自己的劍吧！”

勾踐稍稍猶豫了一下，他看到劍女安祥、沉著、自信的神態。勾踐點了點頭。

劍女一個鷂子翻身跳到臺下。站穩腳步，揖手施禮。劍女說：“來吧。”

一武士上前。二人立即拉開架式、武士猛然一個猛虎跳澗，連人帶劍沖向劍女。劍女一個側身，反手一掌，武士向前搶了幾步倒在地上，手里的劍拋出一丈之外。劍女卻站在原地，像什么也沒發生一樣。武士爬起來拾起劍，滿臉羞愧地走回原地。

三個武士呈三角將劍女包圍。三個武士緩緩繞行，靜待劍女進攻。劍女騰空一躍，手中劍輕輕向下一擊，一武士的劍跌落地上。

劍女連連出擊，兩武士手中之劍被削去半截。勾踐哈哈大笑起來。他說：“真乃奇女子！”范蠡文種對視一笑。范蠡向侄子范平使了個眼色。范平點了點頭。從容走出隊列。

范平、劍女二個相互施禮后，立刻拉開架式。幾個回合后，劍女聚集精神，謹慎地起落每一招數。

臺上君臣聚精會神。

范平、劍女二人有時全身退伏下來，如兩只準備捕鼠的小貓，冷靜地對望著；有時猶如兩只沖天的鷹隼沖上天空。

臺上的君臣全都看呆了。

勾踐從坐位上站了起來，伸長脖子，嘴巴張著，兩只手似乎要撲捉什么似的擎舉在空中。

范平、劍女時而左右旋轉如兩只龍蛇；時而上下翻動，如翻飛的蝴蝶。臺上每個人始終保持定格的姿勢。

越后看了看勾踐，輕輕抿嘴一笑。伸手拉了拉勾踐的衣襟。勾踐沒有理會，如癡地盯著臺下。

范平、劍女二人緊緊纏繞在一起。一聲響亮，二人猛地跳開。地上落著范平的盔纓，另一邊落著劍女的裙帶。臺上臺下一片喝彩聲。

微微喘息的劍女羞澀地看了一眼范平。范平微笑著有點呆呆地望著劍女。

勾踐說：“身手不凡！身手不凡！范大夫，文大夫，有了他們，我們的軍隊一定能強大起來！”

范蠡說：“范平已建立了一個男子劍術營，可讓劍女帶領他們，日夜操練。只要他們教練，不久即可帶出一支勁旅。不知大王……”不等范蠡說就完，勾踐打斷范蠡。

勾踐說：“行，行行！就這樣辦——不過——”勾踐意味深長地看了范平一眼。

勾踐道：“如此兩個奇才，實在難得，可謂地造天設的一雙，不如成全了他們兩個的婚事，使他們安心操練隊伍，使我們的武士練就成既是神箭手，又是舞劍士，以一當百，英勇無比。范大夫，范平是你的侄兒，寡人就不用管了，一切由你操心；劍女呢，寡人認她為越國之女，一切就由王后替她操辦了！”

范平，劍女二人跪拜勾踐齊聲說：“謝父王！”吳國宮殿。

吳王夫差及一些大臣正在飲酒作樂。幾個美貌女子在翩翩起舞。

夫差微帶醉意勸大家飲酒。他舉起觴說：“來來來，咱們大家再干一杯！”

眾大臣都舉觴一飲而盡。伍子胥闖進殿來，一頭跪拜在夫差面前。

范蠡薦賢 子貢削吳

伍子胥一臉悲傷，老淚縱橫地向吳王夫差奏報：“大王！探子來報，越王命范蠡日夜訓練士兵，劍戟弓矢無不精良，水上弋船，多有準備。這樣下去，我們可就對付不了啦。今越用范蠡妄謀坐大，一旦乘吳隙而入吳國禍不遠矣。大王如不相信，可派人去察訪一下。”

夫差終被忠心耿耿的伍子胥一片赤誠之心所感動。他果然派人前去打探，所報的劍女之事與伍子胥所說一樣，遂有興兵伐越之意，令伍子胥做南下攻越準備。

夫差把酒爵摔在地上，急燥地在大廳里走來走去。他預感大事不妙，憤怒地對侍立一旁的太宰伯輕說：“越國已經臣服于我，邊境由寡人來保護，可他們練兵干什么？”

伯趣誠惶誠恐地答道：“原來越國土地狹小，由大王您派兵保護就足夠了，可如今您又賜還大量國土，他們沒有兵怎么去守衛呢？況且練兵乃守國之常事，大王何必多疑呢？”

夫差盯住伯輕好一陣子沒再說話。心中極不平靜。平時他總是聽信這個人，今天不知何故，對伯輕起了疑心。夫差猛然想到，伯輕幾乎沒有說過越國的壞話，而伯馨、范蠡、文種都是楚人。對他們不能不防。對越國也不能不防。

就在吳王夫差好大喜功，第一次用兵中原，威脅陳國、楚國、魯國、齊國四國時，齊國內部發生了變化。當吳國會同魯、邾、郯幾個小仆從國，組成聯軍長驅直人，打到齊國都城南郊，擺開與齊軍決戰的架勢時，齊國上下一片驚慌失措。

齊國的多數貴族、大臣們害怕吳國的軍隊，唯恐國破家亡，便一齊向國君——齊悼公發難，議論說：“都是因為這個昏君反復無常，惹惱了吳王，才引來滅頂之災。我們要快想辦法，總不能看著都城遭受楚國郢都和越國都城會稽那樣的命運吧！”

齊悼公是個昏庸無能的傀儡，執掌齊國朝政的實權早已旁落到了奸臣田常手中。田常陰險毒辣，獨斷專行。他利用齊人對齊悼公的不滿情緒，派人毒死了齊悼公。對外卻謊稱：齊悼公逆天行事，遭到上天報應，得暴病駕崩了。

吳國大將徐承率領的水師，受到齊軍英勇抵抗，出師不利；齊悼公被害死后，齊國又派使臣前來求和，吳王夫差見目的達到，也就撤兵而去了。

田常用計毒死齊悼公后，遂擁立齊悼公的兒子齊簡公繼位。齊簡公只不過是“聾子的耳朵——擺設”而已，田常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田常陰謀待機廢掉齊簡公，自立為君。

但是齊國還有大貴族高氏和國氏兩派的勢力非常雄厚，成為田常不敢輕舉妄動的主要顧慮。于是田常想通過對外戰爭，來削弱這兩家的實力。

他假裝請求齊簡公準許他率兵去討伐魯國，給齊國擴大地盤。實際上，盤算一旦戰勝魯國，就可以把魯國做為奪取齊政權的籌碼。可年幼無知的齊簡公競沒看出田常的陰謀詭計，答應了他的請戰要求。

田常推薦國氏的國書為中軍大將，高氏的高無丕為上軍大將，宗樓為下軍大將。三軍將帥配齊，田常親率千乘大軍出發。

齊軍屯在汶水上，對魯國擺開陣勢，揚言不滅魯國，決不回師。

魯國得知這一消息，君臣上下憂心如焚。齊魯力量懸殊太大，一打起來失利是無疑的。軍事上把握不大，大家不得不尋找政治和外交方式來挽救魯國了。

孔子是魯國人，當時正和一群學生在魯國編書講學。

一學生闖進室內向他報告這一壞消息，孔子一下子驚呆了。手中的竹簡和刻刀不由脫落在案幾上。良久，他說：“魯國是我們的父母之邦，不可不救啊！”又問眾弟子：

“你們誰能去齊國一趟，說服齊國的執政田常，讓他們退兵呢？”弟子子張、子石搶著要去。孔子搖搖頭，說：“這事得由子貢去才行！”子貢，即端木賜，當時有三十多歲的樣子，正用手反復捻動著下巴上的幾根短須，眉頭緊鎖，一副冷冰冰的超然神態。見老師點了自己，忙站立起來，向孔子拱手點頭說道：“承蒙先生看重，賜萬死不辭！”在此不久前，越國上大夫范蠡曾專門寫信給子貢，建議他出使四國，用外交手段削弱吳國，以助越國。

與孔子細細商量之后，子貢當日便拜別老師，直奔汶上，去見田常。

子貢是當時有名的大商人，腰纏萬貫，富比王侯，又能言善辨，周游列國，各國君主無不以上賓身份接待，這叫分庭抗禮。

田常也不敢慢待，立刻召見。

只見子貢大搖大擺地走進大帳。他戴一頂高高的黑帽子，穿了一件寬大白色袍子，腰束寬帶，腳蹬麻鞋。

子貢與田常見過禮，田常冷冰冰地問道：“先生此來，恐怕是為魯國作說客的吧？”

子貢旁若無人地揚臉一笑，道：“大夫說錯了。賜此來，是為了齊國的利益。魯國是個難以攻伐的國家，大夫為什么要攻伐它呢？”

田常瞇起雙眼，傲氣十足地回道：“小小魯國有何難伐？”

“魯國城墻又低又薄，護城池又狹又淺，其君懦弱，其臣無能，士兵不習戰斗，故曰‘難伐’。為大夫計，不如伐吳。吳城高而池廣，兵甲精利，又有良將為守，此易攻也！”

田常聽了，勃然大怒：“先生是在開玩笑吧。要知道，軍中無戲言。你所言難易，有悖常理，顛倒不清。我沒時間給你胡扯！”

子貢見田常激怒了，反而冷笑起來。他傲慢地談道：“你從常理是無法理解的。請屏左右，我為大夫解釋。”

田常乃斥退左右，在席上向前移動，聆聽子貢指教。

子貢換了種親切又家常的口吻說：“賜聞這么一句話：‘憂在外者攻其弱，憂在內者攻其強。’賜竊窺大夫之勢，不能與朝中諸大臣共事相處。如今你攻破弱小的魯國，功在你軍中的高、國；百姓和諸大臣、諸將軍，都獲功名，與你大夫不相干也。諸大臣之勢日盛，而大夫你則危矣！若移師攻吳，高、國諸大臣外困于強敵，而大夫你專權于國內，此計不是最便當的嗎？”

田常聽后一想，這子貢果真是在替自己著想。他說：“老夫可以改攻吳國。但大軍已駐屯汶水之上，移師他處，定要有個能說服別人的適當理由！”子貢說：“這太好辦了。請您先按兵不動，而我南下去見吳王，說動他救魯攻齊，這樣您不就找到借口了嗎？”

田常大喜，對國書下令道：“吾聞吳將攻我，我軍姑且駐此，未可輕動，打探清楚吳人的動靜后，須先敗吳兵，然后伐魯。”國書諾諾領命。田常送給子貢許多禮物，讓他南下吳國游說。子貢笑納。

子貢星夜趕到吳國，拜見吳王夫差，進言道：“去年吳魯連兵伐齊，齊恨入骨髓。今其大軍已在汶上，將要滅魯，然后必攻吳。大王何不伐齊而救魯？打敗擁有萬乘軍隊的強齊，收服擁有千乘軍隊的魯國，威加強晉，大王您就可以在中原稱霸了。”

夫差道：“寡人早就有意攻伐齊國了。前時齊國服事吳國，寡人才班師回國。如今朝聘不至，寡人正要興師問罪呢？只是近來聽說越君勤政訓兵，蠢蠢欲動，有攻吳之心。寡人想先收拾了越國之后，再對付齊國也不晚。”

子貢道：“不可！越弱而齊強。伐越之利小，而縱齊之患大。您畏懼強齊而攻取弱越，這算不得勇；逐小利而忘大患，這算不得智；不勇不智，諸侯如何尊您為霸主呢？如果大王實在擔憂越國，那么我可以去見越王，讓他親率軍隊，隨您出征，一來讓您時刻監督考察，二來可免掉您的后顧之憂，您看如何？”

夫差高興萬分地說：“誠若如此，那太好了。”馬上拿出許多黃金送給子貢，讓他立刻前往越國。

子貢所到齊、吳，不僅說動了兩國按自己的計謀辦事，還白白收下許多黃金、重禮，他一面讓隨行將金銀重禮送回家，一面輕車簡從，不辭勞苦，一路風塵趕到越國。

范蠡早就聽說并見過子貢。那是早年游學列國之時。他當時是個布衣百姓，而子貢已是富商高官，乘駟馬之車轟轟隆隆跑來跑去，無緣上前說話罷了。上次給他寫信，子貢果然聽從建議，開始行動了。

見到子貢領老師孔子之命，游說齊、吳、越、晉四國，范蠡心中十分興奮。他想；這位先生是在有意無意地大大幫助越國，幫助自己實現滅吳大計呀！以前無緣相會，今日有緣相助也！

范蠡將消息早早報告給越王勾踐。

勾踐也久聞子貢是魯國的名人。這一回出使吳國，又來越國，這對避遠的蠻荒小國來說，是了不起的光榮，況且子貢又是來自禮義之邦的孔門大學者，名聞諸侯的大商人和魯國大夫，這次又是來商量有利于越而損害于吳國之事的，更是不可慢待。馬上率眾出城，使人預為清掃道路，郊迎之以最隆重的大禮，鼓樂相迎，盛情款待。二人攜手進入大殿。

子貢與越王見過大禮，開門見山地說：“我這次來貴國，是來吊唁大王的！”

勾踐鞠躬再拜稽首問道：“我聽說‘禍與福為鄰’。先生下吊，寡人之福也，請聞其詳。”

子貢第一次見到勾踐，仔細打量幾番后，他發現這勾踐并不簡單。這種過度謙恭的樣子，倒有些讓子貢吃驚。與吳王夫差比，夫差表面放蕩不羈，很是傲慢，但還不失其誠，不昧其本；而這勾踐就難以測摸了。過謙之人，不是自賤，就是作偽。他知道勾踐“臥薪嘗膽”的故事，又見勾踐身邊的范蠡、文種、計倪等大臣一個個氣宇不凡，越國注定要滅亡吳國。但今天來這里，恰恰也正是要助越滅吳。剛剛賣了關子，如遇到別人可能就被嚇住，而勾踐卻絲毫不為之所動，真是不可小看。

子貢想到這里，就誠懇地說：“我不久前見過吳王，說以救魯而伐齊，而吳王則疑越謀吳，其意欲先加誅于越。夫無報人之志，而使人疑之者，拙也；有報人之志，而使人知之者，危也。”

這下子，勾踐有點害怕了，他愕然長跪于席，再三稽首，驚惶地哀求道：“先生何以救寡人？”

子貢扶起勾踐，平靜地說：“吳王驕妄而愛好佞臣和受人吹捧，太宰伯專權而善于拍馬進讒言。大王如能用厚禮取悅他們，用卑辭滿足他們的虛驕，并親率一支軍隊跟隨吳王出征伐齊，就可以消除吳王對您的疑慮。假如吳國被齊國戰敗，就會讓吳國自削其力；如吳對齊戰而勝之，吳必儼然有稱霸諸侯之心，兵臨強晉，去爭壓中原霸主之位。這樣，吳國就顧不上后方安危，而大王則可以乘虛而入吳了。”

范蠡心想：“嗯，與蠡之見相同，真孔門高足矣！”

勾踐聽了如夢初醒，連連稱謝道：“先生之來，實為上天所賜給越的福哇！先生的教誨，寡人怎能不接受呢！”

于是贈給子貢黃金百鎰，寶劍一口，良馬三匹。子貢這次固辭不受。

范蠡奉越王之命，禮送子貢出境赴吳。一路上，二人相談甚密，頗有相見恨晚之感。二人約定，將來還要相會、相助，后會有期。

子貢趕回吳國，對吳王夫差說：“勾踐并無二心，聽說大王懷疑他有異志，嚇得魂不附體，馬上就要派使者向您請罪了。”

幾天后，越王果然派大夫文種來到吳國，叩首于吳王之前說：“東海賤臣勾踐，蒙大王不殺之恩，得奉宗祀，雖肝腦涂地，未能為報！今聞大王興大義，誅強救弱，故使下臣種，貢上前王所藏精甲二十領，‘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勾踐請問師期，將悉四境之內，選士三千人，以從下吏。勾踐愿披堅執銳，親受矢石，死無所懼。”

夫差大喜，又召見子貢說：“勾踐果然是信義人也。他欲率軍三千，跟從寡人去伐齊，先生認為如何？”

子貢說：“不可，既用人之兵，又役其君，過矣。不如留其師而辭歸其君。”

夫差同意。

子貢辭別夫差，又馬不停蹄地北上到了晉國，對晉定公說：“我聽說‘無遠慮者，必有近憂。’如今吳將很快伐齊。如戰而勝之，吳必進一步與晉爭霸，請您提前做好準備。”

好個子貢游說四國，巧用連環計，為吳王擺下一個大圈套，夫差成了甕中之鱉，競也渾然不知。子貢安排好一切后，功德圓滿地回到了魯國。以后的事態變化果然達到了子貢的預期，這就是：削吳、弱齊、保魯、興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