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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石室之囚

忍辱東山 入質吳國

晚上,明月高懸,勾踐在主帳內召集范蠡、文種議事,他激動的握住范蠡的手十分謙恭地說“你是上天派來助寡人的,請先生恕寡人拒言之過,請設計救越。”

范蠡問:“大王,眼下你有何打算?”

勾踐閉眼沉思,突然眼露兇光:“萬不得已,寡人只有殺盡妻子兒女,燒毀寶器,率領這五千人馬與吳決一死戰。”

范蠡忙擺手道:“這是下下策!大王千萬不可這么做!”勾踐不語。

范蠡又溫和地勸道:“咱們還是有辦法的,我以前聽人說過:‘守滿的順乎天時,盈而不溢;安危的取人之心,傾危之中要卑辭尊禮;制止事變的地利,時機不到不可強求。大王你如今正在傾危之中,必須卑辭尊禮,將珍寶和女樂獻給對方,以示對吳王的尊敬。如果吳王仍不肯放過我們,可把國家權力交給吳王,大王你可以身隨之。”

勾踐一楞道:“范先生,這不是叫寡人喪權辱國嗎?”

他搖搖頭道:“這,是萬萬不能的!”勾踐松開范蠡的手,目光黯淡。

見勾踐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范蠡十分動情的說:“周文王曾被殷紂王拘于羑里,以后奪了殷的天下;晉文公也曾流亡了十八年,最后奪得了王位;大王,把國家的權力交給吳王,只是暫時之計,以渡過這眼前國毀身亡之災,求得的是保存實力,積蓄力量,將來國富民強,甚至還能霸領諸侯,這些,還望大王三思啊!”

一旁的文種也開口道:“臣以為,存越,此為上上之策。”

范蠡一席話猶如一記重錘使勾踐猛然驚醒,勾踐頭一垂,口中道:“諾!照范先生之策辦吧!”

江邊。許多越國兵士在抬著箱、籠上上下下地裝船。這是勾踐的宮中珍寶。

幾十名絕色越國少女在士兵押送下走上木船。

勾踐與群臣依依惜別。他涕淚交流地說:“寡人自即位以來,兢兢業業,不敢懈怠,不料卻落個悲慘可恥的下場!如今要離國千里去做人俘囚,此生恐難再回來了!”

眾臣及平民黑壓壓地跪滿江邊。

眾大臣均泣不成聲。齊聲呼道:“惟王聽命!肝腦涂地!振興越國!迎王歸來!”

文種勸道:“大王!不要悲傷,更不能絕望!請看前人:昔日商湯被夏桀囚于夏臺,周文王被商紂關在羑里。但他們都終然返國,滅掉仇敵,報仇雪恨。晉文公重耳更是流離失所,奔波各國,躲避仇人派出的刺客,最后也回到祖國,并且成就霸業。大王您只要能暫時忍辱含辛,不失信心,就一定會安然歸來,復興越國。”

一番引經據典的勸解,讓勾踐一臉愁云化成了堅毅之情。他對范蠡說:“還是范先生、文大夫講得對。寡人就要去入質吳國了。想委任范先生為上大夫,代寡人治理國政,請范大夫切莫推辭。”

范蠡上前施禮道:“我本是楚國人,能夠得到大王如此信任,倍感榮幸,說到治理國家和安撫人民之事,我的才能不如文種大夫。而應對敵國,隨機應變,我會更合適些。希望大王考慮,讓文大夫代行國政,而我伴隨大王同去吳國。”

勾踐吃驚:“你……要隨寡人去吳國?”他大為感動,上前兩步,緊緊抓住范蠡的手,范蠡點點頭說:“大王王后國之尊,為了越國臣民不為強吳所滅,甘愿入吳為奴,微臣若能伴行,是微臣有幸。大王、王后雖在吳為奴,在越國臣民心中,永遠是英明大王,賢德王后,微臣伴隨左右,是職之所在,更是微臣之福”。四只手緊緊攥在一起。

文種舉觴走到勾踐面前說:“請讓下臣為君王送行。”他念道:

皇天佑助,前沉后揚;

禍為德根,憂為福堂;

威人者滅,服人者昌;

王雖淹滯,其后無殃;

君臣生離,感動上蒼;

眾夫哀悲,莫不感傷;

臣請薦脯,行酒三觴。

勾踐與眾臣一齊舉起酒觴,一口飲盡,泣聲一片。

范蠡見狀,說道:“臣聞,居不幽,志不廣,形不愁,恩不遠,古之圣賢,皆遇困厄之難,蒙不赦之恥,豈獨大王乎?請大王舍手展眉頭,慷慨登程!”

勾踐擦淚點頭說“寡人悔聽石買之言遭此慘敗,今入吳為奴受辱,越國興之全在諸臣軍將、大夫身上,若能生還,不會忘了諸位功德。若遭不幸,這是天命,諸位可另立新君!”說完又流下眼淚。接著說“諸大夫不棄寡人,寡人就把越國交給諸位了!”

范蠡見時候不早,催大王、王后上船。勾踐仰天大呼“先祖啊!保佑越國吧!”說完,向臣民們抱拳拱手,登上樓船,再也沒有回過頭來。

船隊在一片哭聲中駛離了河岸。

越后神色悲傷地坐在倉窗邊。一只手拿著絲巾,伸出窗外,一邊流淚,一面輕輕地唱著:

彼飛鳥兮鳶鳥,

已回翔兮翕蘇!

心在專兮素蝦,

何居食兮江湖。

去復返兮嗚呼!

妻衣褐兮為婢,

夫去吳兮為奴。

歲遙遙兮難報!

腸千結兮服膺!

我愿身兮如鳥,

身翱翔兮矯翼。

去我國兮心搖。

情憤慨兮誰識?

勾踐聽著也哭了起來。一會兒,他擦干淚水,強裝笑顏,安慰夫人:“夫人,我們翅膀羽毛必有豐滿一天。高飛有望,快不要優傷了”。

他一把攬過越后的頭,倆人依偎著。

賢臣謀策勾踐活命

范蠡深知此行艱巨,三年里一招不慎就會全盤皆輸,他思索著入吳方略,即“利用伯輕,離間子胥,討好夫差。”他擔心勾踐能否受得住羞辱,他深感這次入吳并不簡單。船行至吳國伯輕大軍控制區,范蠡打算先去疏通伯輕。伯郭極為貪財好色,在吳越議和中也在夫差前努力說合,范蠡令人帶領十幾名水手抬著金幣細紗,又帶三十名女子隨他一起到了伯輕軍營。伯輕收了越國送來的重禮金帛女子之后,留范蠡帳中說話,范蠡趁熱打鐵恭維到:“太宰一人主吳越兩國政事,系吳越兩國命運,太宰之威、之名、之德,定會遠播諸侯,流芳百世。”伯趣聽了不禁飄飄然起來。高興地說:“你還挺會說話。”范蠡見火候已到,說“太宰在上,臣知相國子胥反對議和,微臣擔心吾主未人吳國即遭殺戮。吾主失命,則丟的是太宰之威名,吳王之信義。望太宰三思。”伯輕心里想范蠡競把勾踐的生死放到自己頭上,若勾踐死,議和敗,自己也敗,勾踐生議和成,自己則勝,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伯輕堅定地說:“請放心,伯臥力保越王人吳平安!”范蠡忙說“謝過太宰。太宰大恩大德,越國臣民永生難忘。”

范蠡回到勾踐身邊說,“路途防刺客”一關已過,下一步要消除吳王戒心,身著囚服使夫差看到臣服形象,言詞謙卑,使夫差滿足虛榮心,行如奴仆,使夫差產生惻隱心,金帛女子,列單吳上,使城上下及知夫差獲勝,堵住反對議和之人之口,派人散布夫差已歡迎和議,赫免越王犯吳之罪,允其入吳三年即可返國。同時散布相國子胥圖謀不軌。范蠡最后說:“三年時間確實難熬,請大王以忍為上,忍過三年順利返國,此仇一定能報。”隨后給勾踐講鼠騙貓的故事:鼠被貓捉到后,要屏氣裝死,一死,貓沒興趣,就會放松警覺,老鼠瞅準機會,疾速逃離,只有屏氣裝死,才能活命。

夫差大殿。手執兵器的武士排成一列。殿內,坐著兩行文武百官。

一邊以伍子胥為首的武將衣甲鮮明,戴盔佩劍;一邊以伯輕為首的文官衣冠華貴,氣宇軒揚。

吳王夫差高坐幾案之后。他傲視殿下,殿外臺階下,越王勾踐只穿一無袖白袍,腰系麻繩,赤腳著麻鞋背后綁一木枝,木枝上掛一白布,上書:役臣勾踐。

越后及隨行的范蠡一律如此打扮,伏在勾踐身后,只不過越后著囚衣黑紗罩臉,四人全是囚犯模樣。

勾踐伏于階下,三跪九拜:“東海役臣勾踐,不自量力,得罪邊境。大王赦其深辜,來當臣隸,誠蒙厚恩,得保須臾之命,不勝感戴,勾踐謹叩頓首。”

夫差鄙視地冷笑一聲:“寡人要是念及先君之仇,你今天別想活了!”勾踐忙又頓首道:“臣隸該死,望大王憐之!”他連連叩首,一絲鮮血從額頭上流下來。

夫差見狀,隱涌一絲憐憫之情:“寡人念你是一國之君,自愿入吳為奴,尚有悔改之心,饒你死罪。”

勾踐忙謝道:“謝大王不殺之恩!我定當牛作馬,侍奉大王!”

久久看不下去的相國伍子胥“呼”地站起來,走到殿中央,向夫差施禮后說:“大王!飛鳥在青天之上,尚且還須彎弓把它射下來,何況它就在眼前?勾踐為人心懷機詐,如今已是網中之雀,釜底之魚,故意裝出卑躬屈膝的樣子,說盡諂詞好話,以求免去誅刑。此人一旦得志,如同放虎歸山,縱鯨入海,后果不堪設想啊,大王!”

一邊察顏觀色的吳太宰伯蝦也向勾踐施禮后對伍子胥說:“相國太過慮了吧!大王要稱雄于中原,須以仁義服人。如今把已降的俘虜殺死,如何取信于天下呢?”吳王夫差心卻在禮單上,他看著勾踐呈上的禮單,只見寫著:“美女三百”。他想盡早點去見越國美女,他制止住二人的口角:“寡人聽說‘誅降殺服,禍及三世’。寡人不是愛憐勾踐而不殺,是怕上天所咎啊!”

伯輕一見勾踐觀點傾向自己,忙接上話:“伍相國只知一時之計,不知安國之道。大王說的才是至誠仁者的話。”

伍子胥急了:“大王!”夫差埋頭不起,只顧著看禮單。

伍子胥見夫差聽不進自己的勸諫,只看禮單,再不答話,袖子一甩,憤而退去。臨退,他狠瞪了范蠡一眼。勾踐君臣見今日生死關已過,松了口氣。

石室棲身 吳欲赦越

勾踐君臣被押解到早已備好的石室,這石室位于王宮后院馬廄與先王闔閭(夫差的爺爺)陵墓之間。遠處望去,就像一個陵墓。近看,一間間小房就像一個豚圈,大門外,兇神般武士手持長矛長戟,輪流看守。

吳宮一角的馬廄里,勾踐夫婦在切馬草。越后手被突然扎了一下,勾踐急忙過去細看。看著夫人手上的血泡,勾踐慢慢撫摸著。他慚愧地說:“委屈你了。”將越后的頭攬在自己肩上。一旁,范蠡在打掃馬糞。

遠處,伍子胥策馬急馳而來,見越王君臣正在忙乎,打了個旋又停住了。他注視著馬廄內。勾踐,范蠡等放下活計,不安的注視著伍子胥。

伍子胥眼含怒光,嘴角顫抖。他無奈吳王夫差赦免勾踐君臣,到此看看,是對勾踐不放心。他還要尋機進諫,讓夫差殺掉這個隱患。他“哼”了一聲,打馬遠去。

兩個多月過去了。

姑蘇臺,夫差率眾嬪妃游覽風景。伯輕緊隨其后,亦步亦趨。

從高處向下望,可見馬廄旁勾踐幾個人在干活。

夫差凝視了一會兒,神情愈顯傲氣。他說:“太宰,這幾個月他們活得還可以吧?”

伯輕忙回答:“大王,勾踐這次是誠心服你了,整天小心謹慎,精心喂馬,你那馬喂得毛光錚亮,精神百倍,誰見誰說絕!”

夫差得意洋洋:“是嗎?”“當然,不信大王可親自檢驗”。伯輕道。

夫差手指下面說:“聽說那個叫范蠡的本事十分了得,你去叫他來見寡人”。

“是,大王”伯笑道。

須臾,伯輕領范蠡上樓,只見范蠡神態自然,不卑不亢,施禮參拜道:“罪隸叩見大王!”

夫差直視范蠡,良久不語。他圍著范蠡慢慢轉著說:“寡人聽說‘哲婦不嫁破亡之家,名賢不宦滅絕之國’,今日勾踐無道,國之將滅,知你有十分本事,與他一塊為仆,你不覺可鄙嗎”?夫差停下腳步,正面審視范蠡道:“寡人赦免你的罪行,只要你肯改過自新,棄越歸吳,寡人必當重用。去憂患而取富貴,你意下如何?”

范蠡平靜地說:“臣也聽說‘亡國之臣,不敢論政;敗軍之將,不敢言勇’。罪臣在越國不忠不信,不能輔佐越王為善,以致得罪于大王,幸虧大王不加殺戮,讓我君臣相保,時刻聽從你的使喚,當個奴仆,我已經很滿足了,豈還敢富貴呢?”

夫差一時難以答對,有些惱羞成怒地說:“既如此,難為你對主子的忠心,寡人只好委屈你也去住石屋了”。

范蠡稽首道:“謝謝大王恩典!”夫差惱恨地揮了揮手,轉身離去。

范蠡回到石屋,躺在石床稻草上,回想入吳的經歷細節都在預料之中,事先有備,情勢已向有利保全大王方向轉化,只要小心在意,按既定方略步驟,三年,會一天天平安過去。

范蠡開始想下一步主意,先前他令人散布吳王許諾不殺勾踐輿論,然后打聽貴族大臣喜好,由文種每月派人到吳來送禮,再次,制造伯馨和伍子胥不和言論引起兩蛇爭斗。這些也都在自己掌控中,而眼前,范蠡覺得首要是保全大王性命。夫差重顏面,說了赦免死罪之話不會再咽回,就怕伍子胥勸諫,對付伍子胥只有靠伯馨,拉攏伯馨只有金帛女子,難辦的是勾踐沒吃過苦,三年中如何使他去衰去悲,添神添態,磨煉成英明君王呢?

想著想著范蠡卻聽見一陣陣女人的抽泣聲,又傳問來看守士兵的呵斥聲:“哭什么哭?你們還當這是你們越王宮嗎?”

范蠡匆忙坐起,聆聽隔壁越后的低聲抽泣和越王勾踐的不斷嘆息。范蠡慢慢地躺下身去。黑暗中他兩眼一眨一眨,陷入沉思。他的面前一個個人物的臉龐在閃現:先是越后的悲傷面容;又是白發白須的伍子胥嚴厲的臉龐;

再就是吳太宰伯輕接受越國禮物時貪婪的神情。墻那邊,又傳來勾踐一聲聲重重的嘆息聲。

范蠡又起身,看了看天空。滿天星辰,離天亮還有幾個時辰。不遠處,幾個巡夜看守的吳軍士兵執戈在走動。

范蠡走回床前,扯下一片衣襟,咬破手指在布上寫道:“文王囚羑,晉文出游,先賢榜樣,君后勿憂。”

寫完,包一石塊隔墻投了過去。那邊的哭泣聲嘆息聲頓時停止。

少頃,“啪”的一聲,隔墻也投過一塊包著石塊的布塊。范蠡展開觀看,又見用血寫著:“難忍之苦,奇恥大辱。一旦歸越,誓滅強吳。”

范蠡會心地笑了。

又是一年過去了。轉眼到了冬季,北風呼嘯,大雪紛飛。陰冷潮濕的石室,是個半地下式的建筑,本來是供守墓人居住的,不遠處,是吳王夫差祖父闔閭先王的大墓。勾踐得病,躺在草席墊上,不停地咳。

越后在替勾踐作冷敷。范蠡披著滿身的雪花進來,手中攥著一把草藥說:“夫人,給藥。”

越后忙接過草藥說:“范大夫冒這么大雪為大王采藥,真是難為你了。”范蠡幫著收拾,說:“夫人快別這么說,保重大王的身體是為臣的本職啊!夫人不必過謙。”

勾踐嘆了口氣,眼淚流向面頰。他拉起范蠡的手,輕輕地拍著說:“范大夫,快三年了,這一切多虧了你呀!沒有你三年的侍候,寡人不知怎么樣才能熬過來呀!”

范蠡一笑道:“大王,言重了,國難當頭,臣下當效犬馬之力。”“這苦日子不知什么時候到頭哇?”勾踐一臉苦相。

范蠡堅定地說:“大王不必多慮,快了,快了。臣下自會謀當機遇,讓大王上表忠心于吳王,君臣重返越國。”

勾踐急切地問:“這表忠心之事……?”

范蠡成竹在胸地說:“要有耐心,依我看,晚一些回國有很多好處,一則有內應伯輕在,吳王決不會殺害您;二則您囚于吳國,更增加了伍子胥與伯輕之爭,而夫差會越來越懷疑伍子胥,伍子胥必定以死犯禮之爭,這就更使夫差厭惡伍子胥親近伯馨,這赦免我們的機會就越來越多。日期不會太遠,因此大王要等待時機,讓夫差真正相信您的忠心,那時,我們君臣便可回國。”

勾踐點頭笑了,身上的病好了許多。

春天到了。到處鮮花盛開,陽光明媚。姑蘇臺上,夫差率眾妃四周觀賞風景。他們往馬廄那邊望去,只見馬廄院內干干凈凈,拴在木柱上的幾匹大馬,油光閃亮。

又見勾踐累了,走到一個樹墩前,范蠡忙用衣袖將樹墩撣了撣了灰塵,請勾踐坐下。勾踐端坐著。范蠡端立一旁,君臣皆神色莊重。

夫人雙手捧上一碗水給勾踐。勾踐一飲而盡。這一場景,令姑蘇臺上的吳王夫差感慨頗多,他對伯輕說:“太宰,勾踐不過是個小國之君,范蠡也不過是一介寒士,他們身處窮厄之中,君臣之禮還如此分明,寡人很敬重他們這一點。”

“不光可敬,也可憐呢!”伯輕很會接話茬。

夫差又說:“真如太宰所說,寡人看不下去了。倘若他們真的悔改,是否可以赦免他們呢?”

伯輕這幾年沒少接受文種派人送來的重金賄賂,正欲回報,見大王有此念頭,忙回答道:“臣聞‘無德不復’。大王以圣王之心,可憐孤苦圖窮之人,加恩于越國,越國怎能不厚報呢?愿大王決斷。”

眼尖的范蠡望見姑蘇臺上有人知是吳王夫差,悄聲對越后說:“王后,吳王窺視,請歌之。范蠡以前就和勾踐大王說好,干活時候不要有怨言,要顯得高興,這是范蠡的迷惑夫差之計。”越后果然用越語哼起一段短歌:“王施仁政呀活臣命;臣妾一心呀報王恩;圖報王恩呀喂好馬;大王驅使呀得天下。”只見王后唱完,朝宮廷方向磕了一個頭,面容喜祥。夫差感動了。

他對夫人說:“可讓太史擇個吉日,赦越王回國。”

入夜。范蠡在觀天象。天上,繁星點點。觀完天象,他又在算卦。只見他把手中甲骨擲向桌面,細細碌磨著。

太宰府,大門“吱”地一聲閃開一縫,管家從里面出來,大門又很快關上。管家憑腰牌進入后宮馬廄場,來到勾踐石室外敲門。勾踐從夢中驚起,急忙開門。管家與勾踐耳語一陣,匆匆離去。

勾踐關上門,滿臉喜氣。越后忙問:“夫君,何事驚喜?”勾踐掩不住高興地說:“吳王要放我們歸國了,是剛才太宰伯輕派人送來的消息。”勾踐夫婦高興地緊緊擁抱著。

天色大亮了。君臣開始了新一天的勞作。范蠡正在打掃馬廄里的糞便。

勾踐從石室出來,掩飾不住心中的激動。他抓起一把掃帚,邊掃邊走近范蠡。四周望了望,邊掃邊和范蠡說話:“范先生,昨晚太宰伯輕傳信來,說夫差要擇日赦放我們了。”

范蠡也邊掃邊告訴勾踐:“昨夜下臣也觀看天像,‘角斗’之星被一團灰云所蒙,但卻時隱時現,正謂之烏云難遮光明之星。這是大王您的主星之勢。‘南柳’星是吳王的主星,雖然目前紅云環繞,光明璀燦,但有一絲黑云已侵入紅云之內,此乃兇相之兆!越勝吳敗,上天所定。昨天我又為大王占了一卦。昨日戊寅,以卯時聽到消息,戊為囚日,而卯又克戊。其曰:天網四張,萬物盡傷,祥為反殃。雖有喜訊,但不足以高興太早。”勾踐一聽,馬上轉喜為憂。

吳王宮大殿,滿朝文武侍坐兩旁。夫差滿臉不高興,原來伍子胥又在向他爭辯。

伍子胥功勛卓著,先任相國,現在已是太師了。只見伍子胥跪在階下道:“……早先夏桀囚商湯而不誅,商紂囚文王而不殺,并縱而歸之,致使天道變幻,福轉成禍,故而才有桀為湯所流放,商為周所滅。今天大王既然囚禁越王,而不殺他,真要像夏、殷那樣遭受禍殃嗎?”

夫差大怒:“太師把寡人比作夏桀、殷紂了嗎?”他臉色陰沉地盯著伍子胥,又開口道:“太師把勾踐比作商湯、周文王,你為何那樣看重勾踐而賤視寡人呢?夫差雖然愚而不才,也沒有像桀紂那樣失德于吳國,見惡于諸侯。而險些喪國的勾踐又怎能和商湯、周文王相比呢?太師的憂慮未免也太過份了吧!”

伍子胥是個性情極端倔強的老人,他不怕夫差的不悅,決心要把心中的話全倒出來。他說:“老臣并非敢比大王桀紂,也并非以勾踐可比商湯、文王,只是前朝之失,后朝鑒之。勾踐為人陰柔莫測,輔臣范蠡,文種皆為一代圣臣。君臣一旦歸國,猶如猛虎下山,蛟龍入海,后患無窮啊!”

說畢,伍子胥老淚縱橫。王位上,夫差快要被伍子胥說動了。

見夫差不語,伍子胥又說:“老臣受先王之托,留以輔佐大王,又承大王不以老悖見棄,任之以國政,老臣決不敢避于刀斧之誅,而不以直言聞于大王!大王啊!越王是可殺不可留,可囚而不可赦的呀!”

伍子胥聲淚交感地一番勸諫,令夫差左右為難,畢竟他是伍子胥一手擁立起來的晚輩君主。他猶豫地看了看伯輕,太宰伯輕是何等圓滑之人,一見夫差的眼色,便明白了。伯瓠對伍子胥深施一禮。伯輕開口道:“君者,主也;臣者,輔也!生殺勾踐的大事,在于君主,我們做臣子的只有進言之義,萬不能強忤君主之意。如果那樣的話,就是權逆之臣。敗壞綱紀,君臣易位,其心必不可測!”

伯輕能言善辯是有名的。輪到他表演,他很會把握說話的時機和深淺,他又轉向夫差道:“大王,歷史上,如今諸侯之間,凡弒君、篡位滅國的,全出于權逆之臣。愿大王察之!”

伍子胥不知伯輕是有意激怒自己,他勃然大怒,從地上站起,大聲呵斥伯輕道:“讒臣就是君主的賊、國家的妖,民之毒害!伯輕,你不要忘掉了你的父親、祖父是怎樣死在費無忌的讒言之中的啊!”

伯輕卻一點也不激動,他平靜地說:“我不敢忘!太師的命運和我也是一樣的!但是,吳國并沒有像費無忌那樣的臣子,既使有,大王也決非楚王可比。相反,正因為大王以仁德為心,顧念老臣,而老臣就持功居傲,強君以行已意,這,恐怕是更可怕的嘍!”

伍子胥氣得渾身發抖,但說不出話來。

伯輕面帶冷笑,挑戰似地蔑視著伍子胥,準備著又一輪的雄辯。伍子胥渾身顫抖,雙拳緊握。

吳王夫差看著伯瓠,又看看伍子胥。“嘩”的一聲,子胥拔出寶劍。伍子胥右手緊握寶劍,沖向伯輕,伯輕嚇得竄到夫差背后大呼“救命!”夫差站了起來,一邊遮掩伯馨,一邊拔劍逼向伍子胥,大叫:“太師要造反嗎?”

階下衛兵一起上前,護住夫差,戈頭把伍子胥逼住。雙方僵持著。夫差突然把劍投于地上,冷靜下來說:“太師,您發瘋了嗎?”

伍子胥也把劍扔地下說:“老臣知罪了。”一倒身跪在地上,大聲痛哭起來。

夫差向衛士揮了揮手,眾人退了下去。他呆呆地看著伍子胥,好一陣子后開口說:“寡人顧念你是先王的老臣,免你今日之罪,你去吧!”

伯額兩手緊拽夫差衣角,也俯首哭泣。夫差輕輕拍了拍他的頭說:“好了,跟寡人到內宮去吧!”伯坯像受驚的小孩似地順從地站了起來,跟夫差走向內宮。

殿外,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殿內,空無一人。只有伍子胥仍在俯地痛哭。良久。他止住哭泣,抬起頭來。空蕩蕩的大殿靜悄悄的。伍子胥拾起佩劍和頭冠,搖晃著站立不穩的身子走出大殿。

他冒著大雨仰臉站在臺階上,滿臉淚雨不分,白發白須被雨淋濕。

嘗溲惑吳 君臣脫險

一個月后,吳宮大殿外,眾文武大臣在三三兩兩議論紛紛。原來,吳王夫差病了,多名太醫都治不好,夫差大怒,已殺了幾個太醫。一會兒,又一名倒霉的太醫被兩個武士捆綁著押過來,要推出去殺頭。太醫大叫:“冤枉啊!大王,饒我一命啊,大王!”

眾臣皆搖頭嘆息。

吳王寢宮,夫差病在床上。伯馨上前問安:“大王,聽說范蠡對醫道也十分精通,不如請他來……”。他小心地觀察夫差的反映,見夫差微微點頭,便轉身離去。

馬廄里,勾踐與范蠡邊喂馬邊聊著。勾踐說:“聽說夫差連殺了幾個太醫了,也不知道他患的何病?”

范蠡微微一笑道:“大王,夫差的病給我們帶來了轉機,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真的?”勾踐問。“你就看吧!”范蠡自信地說。

伯輕找到他們。勾踐,范蠡均向伯輕莊重地施禮。伯輕滿不在乎地擺手。他說:“范蠡,這次我推薦你給大王治病,你要好好診治,大王不會虧待你的。”

勾踐討好地對伯輕說:“太宰,太謝你了,我們要好好報答你。”

范蠡隨伯輕入宮中。范蠡給夫差把脈,他對夫差說:“大王,你這病內結于煩惱,外感于王氣,陰陽失調,寒熱交混,心胸悶塞,時熱時寒,飲食不下,汗禁不出,便溺艱難。若非大王天生玉體健壯,恐怕早有性命之憂了,這病如不再急救之,也是很危險的。”范蠡走到桌前,伏身寫完藥方書簡,交給伯馨。他說:“如果大王明日有了便溺,這病就有指望了。只是……”。范蠡遲疑了。

“什么事?”伯輕忙問。

范蠡嚴肅神秘的說:“這便溺必須有一個忠心于大王的人,用舌鼻嘗嗅以后,把氣味告我,才能下第二副藥。”

伯輕笑笑說:“這倒確實是件難事。待明天有了便溺在說吧!看看有什么人,有這樣的忠心。”

范蠡趁機對吳王道:“罪臣大王勾踐,每日掛念大王病情,一直想入宮問安,可否一起前來?”夫差想驗證勾踐是否忠心,便說:“難得勾踐一片忠心,明日請他入宮吧。”

石室內,范蠡向勾踐稟報入宮診病和夫差允許勾踐共同入宮看望的情況后說“明日午時夫差必定大便,我同伯臥說了,夫差可能也聽到了,須有一忠于夫差之人,嘗一嘗大便的味道告訴我,才好用藥”。勾踐聽后驚愕,憤怒,雙眼閃光,鼻翅煽動。勾踐把范蠡逼到墻角。

勾踐叫著:“寡人已被吳人侮辱到這種地步!可你還讓寡人去嘗那夫差的糞便,你……”

范蠡聞言忙說:“臣苦思三月,謀此絕招,請大王、王后見諒。當此時刻別無它途可近夫差,消除夫差之戒心。只有做夫差最親近的人者也不能做的事才行!”

范蠡神色坦然,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包,說:“我為大王準備一包藥,只要把藥含在嘴里,任何惡臭之味都不會感覺到。大王,我這樣苦心設謀,無非是想使那夫差堅信你對他的忠心無二,早點放我們歸去。如果大王不能忍受一時之辱,棄滅過去忍辱之功于一旦,并見疑于我,大王要是這樣,即使將來我們回到越國,君臣恐怕也難于相處了。不如我們就此分手吧!我也是再無能為力了。”

范蠡向門口退了一步,將藥放在桌邊,又對勾踐拱手施禮說:“大王,承蒙您對于我的知遇。來到這里,不顧生命安危,不計恥辱,忍耐石室囚禁之苦,這都是為遵守我對您的諾言,對越國的諾言。如果我只是為了個人求富貴,盡可以不必投越國,不必舍性命,忍恥辱,自苦到這樣地步!如果是大王您絕于我,并非是我為義不終,中途離您而去!請從此告辭!”范蠡果真走了出去。

越后忙勸勾踐。勾踐像塊雕塑僵住。

“這確實是人間奇恥大辱啊!”越后哽咽著跪在勾踐身邊。越后又說:“你也是一個國家的君主,如今竟被羞辱到這樣地步。不要說大王您,連我的肺也快要氣炸了。可范大夫計謀對呀。那夫差唯一喜歡的就是別人對他的臣服,對他的忠心。要贏得他的信任,就應忍受人所不能忍之忍,才能夠為人之所不能為之為。為了越國,為了您,為了我,聽范蠡說,這是奪心之計。大王,你不是嘗便,是去吃吳王之心哪!”越后伏在勾踐腳面上痛哭。

勾踐淚流面頰。他猛地抽出頭發間的竹尖,狠狠刺向左臂。鮮血涌出,染紅衣袖。

吳王寢宮外,眾臣有的轉過臉去,有的悄悄掩鼻。

勾踐面對寢宮門口跪伏在地說:“君病臣憂,父疼子代,囚臣之性命乃大王所賜,無以為報,愿嘗糞知癥,以表忠于大王之心。”

寢宮門開,使者將糞便馬桶放在勾踐面前。

勾踐毫無躊躇地用雙手伸進了馬桶中貪婪嗅聞,捧出糞便,輕輕地用舌頭嘗舔了糞便,慢慢咂動嘴唇神色如饞貓嘗腥一般。

見此,眾臣一片贊嘆。

勾踐對吳王夫差說:“恭喜大王。罪臣聽范蠡說,大王的糞便如果有苦味,不出幾日便可痊愈。大王糞便正是此味。罪臣預祝大王玉體早日康健。這是罪臣日夜盼望的!”

勾踐說著叩頭碰地。

床上的吳王夫差眼角流了一滴淚。伯輕見此忙上前輕聲說:“勾踐對大王的一片忠心,直是無與倫比,天地可鑒。連我也自愧弗如呀!”

此時,夫差對勾踐君臣戒心已無影蹤,感嘆地贊道:“唔!比子事父,臣事君還仁義!太宰,你能嘗吾糞便乎?”伯瓠笑道:“臣甚愛大王,然此事辦不能。”夫差嘆道:“不但太宰,你們做不到,寡人太子,王后也做不到,仁者勾踐也!”勾踐聽到,連連叩頭:“愿大王早日康復!”

夫差抻出手來對勾踐說道:“指天為誓,待寡人病好以后,一定放你們返回越國。”勾踐、范蠡要的就是這話,連忙高聲說道:“臣只愿大王早日痊愈,愿在吳侍奉大王。”夫差又對伯趣下令:“從今天起,給越王一所宮殿,讓他們馬上搬進去,以客禮相待不得待慢。”

勾踐范蠡向宮外走去。正好遇到伍子胥迎面過來,伍子胥怒視勾踐,勾踐避讓一邊,躬身拱手讓伍子胥過去。

勾踐范蠡走到一無人之處,勾踐開始大口嘔吐。范蠡掏出一個藥丸讓勾踐含之。

城門口,夫差率吳國大臣們送勾踐一行歸國。

夫差執著勾踐的手道:“寡人今日赦你回國,希望你能夠勿忘今日的情誼,有始有終。只要有寡人在,就不會討伐越國,您回去后好自為政吧!”夫差流著淚,聲音哽咽。

勾踐頓首施禮道:“此后罪臣和越國有生之日,全是大王您的仁慈所賜!

將來愿以一死相報大王今日之德!蒼天在上,罪臣決不敢有負于大王啊!”

勾踐抽泣哭著。

夫差寬宏大量地說:“君子一言九鼎。不必多說了。您上車走吧!”勾踐跪伏在地拜過夫差。范蠡等人也跪拜夫差,君臣先后上車。

吳國渡口。勾踐四下看了看,他對眾人說:“真想不到,我們還能夠活著來到這里!活著回到越國!這莫非是個夢吧?”

“是啊,好像做了一個夢。山水依舊,飛鳥依舊,大王可不是三年前的大王了。”身邊傳來范蠡的聲音,“趁著現在吉時,我們快上船吧!將來我們還要第二次來這渡口哩!”

勾踐臉色一驚:“莫非我們還要再來當囚虜么?”

范蠡說:“這日子不會再有了。那做囚虜的,將是吳王而不是大王您了。”

君臣一齊開懷大笑。登上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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