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鎖大江，漁火星點點。

龍首戰船停靠的岸邊，修羅如老僧入定，黑色的勁袍上蓋上了一層白雪。

回到碼頭，已經徹底入夜。

張賢將暖爐交給了林醉，和王烈、于峰三人挑著燈籠上前。

“修羅大人，我們麾下的捕快和兵卒已經全部調到了碼頭，一共三百二十八人，其中修成內勁的一百二十人，能使輕功的三十人，真氣在身則只有我一人。”

王烈單膝跪在雪中，朝著修羅沉聲匯報。

張賢乃進士出身，天子門生，背后更是站著一部尚書，自己比不得。

于峰歸長慶府和兵部管轄，與刑部六扇門關系不大。

但王烈不同，他是六扇門直屬的一州總捕，眼前的這位是他頂頭上司的頂頭上司，一言便能定他的前途。

“請大人部署！”

修羅連眼睛都沒有睜開，只是淡淡地說道：“將守衛在這里的捕快都撤走，我不需要。”

王烈瞪大了眼睛。

這就沒了？

張賢若有所思，面帶笑容，微微拱手：“修羅大人，若有需要，但憑差遣。”

說罷，三人再次離開，等走開了幾步。

“張大人，你說朝廷究竟是什么態度，這兩位神捕來的實在蹊蹺。”

原本打算在神捕面前大獻殷勤，卻無形中吃了兩個閉門羹的王烈大為不解。

“看開些吧。你和老于過來，原本也只是代表州牧大人表個態度，真動起手來，哪里用得著你們。”

張賢回頭瞟了一眼沉默在風雪中，宛如山岳的龍首戰船。

“這么大一艘戰船，里面會只有兩個人嗎？”

“那接下來我們就當無事發生嗎？”王烈冷哼一聲。

張賢搖頭：“老王，你讓手下的捕快守住碼頭的各個出口要道；老于，你讓手下的兵卒在碼頭到縣城的官道上設置好崗哨。

至于我們三個，靜靜等待風暴的來到吧，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兩人點頭，立刻下去部署。

此處的暗夜中，便只有林醉挑著燈和張賢走在路上，風雪更顯寂靜。

不知不覺中，竟然有一股困意襲來。

林醉打了一個哈欠：“大人，既然和我無關，干脆放我幾天假算了。”

他將司徒玖、林酩、小冰靈全部安置在了五俠鎮。

在這云里來霧里去的衛靖案中，林醉既看不清真相，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如今城中大雪，大溪莊小溪莊的農田恐怕會受影響，我倒不如去各個農莊上轉一轉，看看是否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張賢冷哼一聲，瞅了一眼林醉：“你好沒眼力，王烈將來是你的頂頭上司，你那日便已經得罪了他。此時便該跟著王烈鞍前馬后，還這么淡然，不怕以后被他坑死嗎？”

林醉攤手道：“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他若是認可我的為人處事之道，自然能與我和睦相處。”

“跟我來！”

張賢接過了林醉手中的燈，獨自一人走在黑暗前沿，林醉則不斷打著哈欠，跟在身后。

不多時，到了龍王祠中，兩人將風雪關在門外，一起坐到了偏房中的火爐邊上，爐子上咕嘟沸騰著一壺茶水。

張賢遞給林醉一本堂帖，自顧自的倒茶。

“還記得上個月城中那場大亂嗎？事后，我說要寫信給恩師馬尚書，請他向內衛府索要賠償。”

“自然記得。”

林醉怎么可能忘記。

曾文光代表的內衛和吳三省背后的江湖勢力斗法。

一夜之間，縣衙地牢所有捕快和囚犯身死；近百戶所謂的“眼線”被無辜屠殺；還有許多江湖高手死于蠱術。

長信鏢局盡數被滅，襲擊林醉的西北亂軍也遭到反殺。

趙玄虎、曹勝、吳三省，全部死于那一夜，不可謂不慘烈。

張賢取出一份公文帖，“這件官司鬧到了圣上面前，圣上妥協了，責令內衛府整理北嶺縣被牽連進衛靖案的死亡名單，由皇家私庫撥款撫慰，這是閣部的回函。”

林醉接過公文，快速閱覽過一遍后，看著上面的名錄，拍手稱快。

“想不到梅花內衛也會吃癟，為這些普通的百姓付出代價。”

“內衛府由皇帝直屬，俸祿由私庫發放，不受閣部九卿與天策府管理，平日里自然是誰也不敢招惹。

但衛靖案畢竟是皇室做得不光彩，朝中勢力各持自見，鬧得大了，圣上也下不來臺。

這次恐怕是朝中其他幾股勢力借題發揮，集體向梅花內衛發難，這才換來了圣上的妥協。

如今修羅和殘淚雖然大張旗鼓來到梅花碼頭，但一不穿官服，二不帶圣旨，背后的緣由，耐人尋味。”

張賢輕咳一聲，回歸主題，“核實這份名單的事情，便交給你來做。

“好！城中各戶人家的情況，我最是了解。”

林醉爽快答應，又搓了搓雙手，感覺有些奇怪，怎么烤了這么久的火，手腳依舊發涼。

“回去歇息吧。”張賢拂袖。

林醉離開房間，走到龍王祠正堂前的院子中，抬眸望向長空，驟見千萬風雪在燈火下流飛，絕美如畫。

“三月陽春雪，何曾憐青苗。”

感慨一句，正要離開，忽然聽得張賢的房間中傳來一聲慘叫。

林醉心神驟緊，沖向偏房，一股濃烈的血腥沖入鼻腔。

火爐邊上，脫下官服，僅僅穿著白色中衣的張賢一刀劈斷頭顱，噴涌的血柱濺滿了整個房間，慘不忍睹。

林醉抬手擋住噴濺而來的血，旋身后退，饒是如此，身上也沾滿了血液。

看著張賢尸體后的黑衣人，林醉將配在腰后的雁翎刀拔出，冷聲道：“你是何人？”

黑衣人渾身氣質深沉如夜，唯有一雙赤紅色的雙瞳露在黑袍之外。

他揚起刀，對準林醉，強烈的鋒芒直逼面門，“你同樣要死！”

冷鋒忽起，擦著林醉發梢劃過，將他逼退到了院子中。

不及反應，兩口刀已經在風雪中交錯出無數火星，每一招，每一式，都威嚴霸道，如出一門。

“風波斬！”

林醉長喝一聲，大成的《驚濤刀法》催發到極致，刀鋒在夜空中畫圓，朝著黑衣攻出。

“不錯。”

黑衣人身形輾轉騰挪，在漣漪中片葉不沾身，等林醉攻勢已盡，他才將手中的刀一拋，在半空中畫出一個渾圓，隨后那個圓蕩出無數的漣漪。

出手竟然是相同的招式，風波斬！

無數的漣漪帶出的刀光繁復，刀光和刀光之間，更是交織出無窮的變化，林醉應對不及，黑衣人的右手穿過刀光，一掌印在林醉胸口，將他擊得連退十幾步，腳后跟抵住立柱，方才停下。

“看清楚了嗎？”黑衣人冷然發問。

林醉擦干嘴角血跡，只覺得胸口有一股暴烈的殺意升騰。

他握緊左拳，直到指甲扣進肉里，滿手鮮血淋漓，才壓制住心中的無名之火，深吸一口氣，將雁翎刀橫在身前，腳步猛蹬，再次出招，刀勢旋轉，仍然是相同的招式——風波斬！

刀光旋轉，點漣漪，蕩風波。

“很好！”黑衣人心中驚嘆，想不到僅僅示范了一次，林醉招式中的意境就有了如此提升。

他將刀背在身后，伸手朝著刀光中一探，便將刀刃拈在手中，再一放，林醉又倒飛出去。

“風波斬的要義，在于定，而非變。于無窮變化中勘破那一點！”

“再來，蒼濤斬！”

林醉黑色的眸子上不知何時已經蒙上了一層血色，他借著倒飛出去的勁力，旋身躍上半空，雙手舉刀，劃破風雪。

霎時無數刀光席卷而來，這一招，是以正面的氣勢碾壓而去，一往無前的驚濤拍岸。

“這招還像點樣子。”

黑衣人微微點頭，以同樣的招式橫斬而出，抵住林醉斬來的那一刀的同時，黑衣人暴退數步。

但被擋住一往無前的蒼濤斬之后，林醉的刀勢便忽然一頹，他揚起刀再斬，依舊被穩穩擋住。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黑衣人蕩開林醉的刀，開始反攻，“再看這一招！”

一樣的蒼濤斬，但卻是一刀接一刀，一重勝一重，起初力量一般，但浪濤不斷疊加，力道也在不斷攀升，最后穿極越限，所有力量爆發開來。

“蒼濤的奧義，在于浪潮的無限疊加！”

林醉嘔出一大口血，再次被擊飛，在遠處立住身形。

他若有所思，眼睛已經完全充血，思考片刻之后，再次持刀攻出，竟然復現了黑衣人剛剛施展的疊浪刀式，一重更比一重高。

但僅僅五刀之后，他的刀勢忽然一頹，向后倒去，整個人承受不住節節攀升的內勁，經脈紛紛炸裂，宛如血人。

“這種浪潮疊加的技巧，遠遠沒有看起來這么簡單。”

黑衣人并沒有追擊，直到林醉從血泊中爬了起來，握刀，運轉內勁，施展驚濤刀法的最后一式。

“落日驚濤！”

渾身的內勁只凝聚于一刀，浩浩蕩蕩，無邊的驚濤鋪墊，只為了最后一刀，圓日撞入滄海！

“還不夠！”

黑衣人猛地拔刀，一雙赤紅的眼瞳中放出怒火，威勢不斷積蓄。

“這一刀，在于風波中的冷靜克制，在于蒼濤中的豪邁壯氣。”

……

待王烈和于峰部署好手下，穿過暮雪回到碼頭，卻看見驚奇一幕。

就在方才他們分別之地，張賢搬了個椅子，身旁放著個火爐，爐子上沸騰著茶水。

張賢獨自一人品茗賞雪，風雅非常。

修羅依然立在原地，宛如雕塑。

唯有林醉，他在修羅身外三丈的空地上，雙目赤紅，似是與人激戰，身形翻飛，刀光縱橫。

可他面前分明空無一人。

“林捕頭這是在修羅大人面前演示刀法，想要博取關注？”

于峰好奇問道。

王烈臉色難看，沉聲道：“并非是演示刀法，而是修羅大人在在指點林醉刀法。”

“可是修羅大人分明在原地未動？”

“太虛術，這是一種對武學造詣要求極高的絕學，能在對戰中制造幻境，影響對方心神，江湖中會這招的，一只手就數得過來。

對于林醉現在的武功，便是將他困在太虛術中一輩子，他也未必能脫身。但我看到了修羅大人分出一股真氣與林醉交手，這是在幫他練招呢。”

王烈的臉上出現一種名為嫉妒的神情，拳頭默默握緊。

……

意識之境中。

黑衣人的刀勢還在不斷積蓄，聲音如洪鐘大呂，傳入林醉心神中。

“你手中的刀，并非用于逞兇斗狠，而是代表法度的公器。法度的執行，不在于殺，而在于立心，使人人明法。

刀的落下，便代表審判的降臨，只有這一刀！要分正邪，定生死！”

當兩人的氣勢同時攀升到極致時，同樣的招式，也相互斬出。

刀勢撞擊，整個祠堂中的飛雪都隨著氣浪倒飛來開，連屋頂的磚瓦都卷飛一層。

結局當然是，林醉敗，他在場如同斷線風箏飛了出去。

“年紀輕輕，能有這樣的刀法造詣，已經是難能可貴。”黑衣人心中默默想著。

忽然，他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腹部，那里插著一口劍。

從殺死吳三省之后，林醉的腰后，就同時配著刀與劍。

他又一次從血泊中起身，眼神和語氣無比堅定。

“光明誕生之始，黑暗與之隨行。刀無法審判的，就由劍來殺死。”

忽然，整個世界燃燒起來，那些飛雪、瓦片、塑像全部燃燒起來，化為烏有。

林醉眼中的血色褪去，一個冷顫，眼線是龍首戰船，還有滿天的風雪。

這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樣，我向你推薦的這個小子如何？”

張賢起身鼓掌，走到了近前。

“大人，你怎么還活著？”

林醉看到張賢，嚇得一激靈，在自己的記憶里，張賢不是被砍頭了嗎？

他仔細回憶，很快就發現了許多不對勁的地方，那突來的困意，沒有溫度的火焰，以及自己完全失去理智的殺意。

林醉再低頭一看，自己身上的官服完好無損，沒有半點血污，也根本沒有傷勢。

難道這是一場幻覺？

修羅睜開眼睛，身上的白雪迅速蒸發無形，他走向林醉，說道：“這是我對你的一場試煉，你完成的十分出色。”

【受到四大神捕之一的修羅（lv51）刀法指點，你獲得江湖閱歷+1000，所有刀法類武學經驗+2000】

lv51？

林醉倒吸一口涼氣，這是自己接觸過等級最高的人物，按照寧鈴給自己講的六大武學境界，這是位于最高的那一等——天人合一。

林醉還在震驚之際，修羅繼續說話。

“在沒有名師指點的情況下，你的玄威刀法完美無缺，驚濤刀法也沒有招式上的破綻。我在你這個年紀，還遠遠不如你！”

他看過這個人的卷宗，對他的武功和人品都十分得意，唯獨在太虛術中，斬出那一劍讓人隱隱有些不安。

但無傷大雅，這只是說明他心中還有些藐視一切的任俠輕狂，隨著年紀的增長，會漸漸消退。

“你若愿意拜我為師，在長慶府歷練三年后，我可將你直接調到洛京，跟隨我的左右。”

【觸發劇情，若選擇加入六扇門，將開啟世界主線任務：伏罪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