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衛(wèi)真到了海之彼，真看到了一堆森然的白骨，不過不是在一個長滿枯草的墳里，而是在海之彼的一棵姻緣樹下。

海之彼的人都說，站在海邊等心愛的女子等了十年的男子，最后太寂寞一口氣娶了十個女子，生了十幾個孩子。

一家人其樂融融，卻不知得罪了誰，不久便被滅了門。

一家二十幾口都被埋在那棵姻緣樹下。

神識看到那堆森然白骨的時候，又一次被那縷神思“牽著鼻子走”，飛入一本巨大的書頁中。

那一頁頁巨大泛黃的書頁上，一行行跳動的文字相繼飛出書頁，隨后化作一個個簡單生動的畫面，那便是精衛(wèi)到海之彼后的故事。

我催動神識往前翻動那巨大的書頁，想一探精衛(wèi)填海的來龍去脈，卻發(fā)現(xiàn)法力用時方恨少，那些翻篇的書頁穩(wěn)如泰山，紋絲不動。

我心中暗自著急，卻又無可奈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畫面在眼前閃過。

精衛(wèi)的心上人，是被她的追求者滅門的。

男子本來幸福美滿地退出了三角戀，卻被情敵滅了門，真真算得上慘絕人寰。

我心中不禁感嘆，這世間的情愛，有時竟比刀劍還要鋒利，能將人傷得體無完膚。

我覺得為了心上人繼續(xù)填海的精衛(wèi)忒傻，這并不是后話，而是當時便覺得傻。

我替她解除了封印，若要去彼岸飛過東海不就行了，何必這樣繼續(xù)搬運山丘？想到這里時，我站在大石頭上得意洋洋地笑了。

這些年，我沒少因做事太傻被師父嘲笑，遇上個可以嘲笑的了，便顧不得五十步笑百步了。

得意間想彰顯虛榮心提點下精衛(wèi)，讓她直接飛過東海，師父的聲音徐徐入耳：“不可不可！”

“為何不可？”

我有些不解。

“小十三，這精衛(wèi)填海是書中的情節(jié)，若擅自修改了，你便出不來了。”師父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嚴肅。

“師父，為什么修改了書中的情節(jié)，十三便出不來了？”我追問道。

“小十三，為師困了，先睡一會拘泥，至于這個問題，為師晚點與你說。”說完，不待我問什么，師父的鼾聲自耳畔響起。

我咬牙欲哭無淚，盤腿坐在大石頭上閉目養(yǎng)神起來。

傍晚的時候，師父將我叫醒，他與我一樣到了書里。

“師父！”我歡喜地喊，卻被師父的大手捂住了嘴，他神色異常地暗示著讓我莫驚動他人的手勢。

我點頭表示清楚，師父這才與我說起了來意。早些的時候師父提醒我，修改了書中的情節(jié)我便出不去，并非是嚇唬我。

師父說，每一個聽精衛(wèi)故事的人，其實都會變成了書中的一個關鍵人物——海之彼的人妖葉靈兒。

精衛(wèi)叫我人妖，并不是看出了我是個人妖，而是書中設定了精衛(wèi)知道，這日前來的葉靈兒是個半人半妖，簡稱人妖。

對此我有些質疑，細想?yún)s覺得說得通，便沒質疑了，只對精衛(wèi)知我心中所想抱怨了一番，又問起精衛(wèi)為何認識師父。

師父解釋說，精衛(wèi)并不認識他，白天的時候之所以告訴我?guī)煾杆耍粯邮菚械那楣?jié)。

我覺得書中這些情節(jié)，就是為我和師父設定的。

師父說，巧合，都是巧合啦！

師父說，書中設定了葉靈兒的師父，天之巔上的上神伊雪楓，這日在發(fā)鳩山上睡著了。

我很是不解，師父化了面銅鏡遞與我。

我望著鏡中那女孩。那是張稍微圓的臉，圓圓的墨色大眼。

我微微一笑，鏡中小嘴里露出兩顆潔白的小虎牙。興奮之余抬手摸了摸這兩小可愛，這人設，倒甚合我心，甚合我心！

收了滿心歡喜看師父，卻不見他的人影，不遠處一紫衣男子立于風中，衣袂翻飛。

小精衛(wèi)收工得倒是巧。

紫衣男這廂剛輕撫長發(fā)沖我微笑，小精衛(wèi)那廂便走了過來。

她先跟紫衣男寒暄起來，說笑間我聽出了個大概。

原來紫衣男，便是我這副模樣的主人葉靈兒的師父，天之巔的上神伊雪楓。

伊雪楓常在精衛(wèi)跟前夸贊葉靈兒，精衛(wèi)便對和葉靈兒的初見充滿期待，誰知見了才曉得葉靈兒表面可愛內心猥瑣。

小精衛(wèi)看著我，眼神很是奇怪。

我微微一笑，小精衛(wèi)沖師父變作的伊雪楓說：“伊雪，你這徒兒，貪吃好色這兩點，倒是與我碧瑤姐姐甚像。”

師父皺起眉，臉上寫著郁悶，沖精衛(wèi)說：“精衛(wèi)，我這徒兒是貪吃了些，可這好色……”扭頭望我，滿臉困惑。

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師父深知我好色的習性，此番這樣說，莫不是故意的？

但……但他這般郁悶，又是為啥？還是說……還是說這個紫衣男，真是葉靈兒的師父伊雪楓？

那么師父呢？

半夜的時候，我這種猜想被證實，師父與我神交，他說：“小十三，白天的時候子淵過來，為師神魂進來以后，身子是睡死的狀態(tài)怕嚇著子淵，走得急沒來得及跟你說一聲，你莫要怪為師啊。”

之后的三五日，因懼怕師父說的擅改了書中情節(jié)，我甚少說話。

之于葉靈兒突然的安靜，伊雪楓沒表現(xiàn)出一點疑惑。我以此推斷葉靈兒是個話少之人。

兩日后腦中突然多出來的那部分記憶，證明我的推斷完全錯了。

葉靈兒與我一般是個話嘮，只不過她與我一樣，是個怕師父話癆。

我怕師父是不敢在師父跟前亂來，她怕師父是甚少在師父跟前說話，伊雪楓便誤以為撿來這個徒弟不喜說話。

我多出來的那部分記憶，是這對師徒的，多年來這對師徒為四海八荒眾生津津樂道。

都道是“伊雪楓葉”師徒不務正業(yè)，成天游走四海八荒斬妖除魔從不手軟，不僅斬妖除魔還買一送一，順帶幫眾生驅除心魔。

伊雪楓葉師徒這次，便是來幫精衛(wèi)除去心魔的。

“我的心上人被困在了海之彼。”千百年來人們問精衛(wèi)為何填海時，她都這樣回答。

這讓聽說自己還有個流落在外的表姐的伊雪楓，一下陷入了郁悶，他發(fā)誓要讓他的精衛(wèi)表姐解脫出來，卻怎么都找不到她的另一個心魔。

精衛(wèi)的另一心魔，來自于她的幾個姐姐。精衛(wèi)四姐死于一萬三千年前一樁情殤，大姐二姐死于數(shù)年后那場慘烈的神魔大戰(zhàn)。

在我腦里多出來的葉靈兒那部分記憶，她的師父伊雪楓數(shù)日前，自認為找到了精衛(wèi)另一個心魔匆匆趕來發(fā)鳩山。

但精衛(wèi)不愿提及往事，伊雪楓多次碰壁，只好睡大覺等著他認為的殺手锏，他唯一的徒弟葉靈兒。

葉靈兒被師父當做殺手锏，其實是伊雪楓到了發(fā)鳩山碰壁后才做的決定。

試想一下，伊雪楓那樣高傲的上神，如若不是真碰壁了，又怎會留意到身邊的小跟班葉靈兒？

葉靈兒被伊雪楓當做殺手锏，是因她天生是個吃貨。

伊雪楓聽說，他從未見過面便仙逝的四表姐碧瑤是個吃貨，便希望徒弟這個吃貨能讓精衛(wèi)想起吃貨四表姐。

結果比他預想的好太多，因葉靈兒的身體里多了個色魔本小爺。

精衛(wèi)說：“伊雪楓，你這徒兒，貪吃好色這兩點，倒是與我四姐甚像。”

在我和葉靈兒師父的勸說下，精衛(wèi)當夜便說起了她的另一個心魔。

星空下，沙灘上，篝火畔，我們圍火而坐。我和葉靈兒的師父坐在一起，精衛(wèi)坐在我們對面。

她說起往事的時候有些激動，眼里盈滿了淚：“是我，都是我，是我害了她們，是我害死了我的幾個姐姐。”心莫名地顫了幾下，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精衛(wèi)說，她四姐碧瑤的悲劇，從出生那天便注定了。

我對此很疑惑：“精衛(wèi)，我只聽說這世上很多人從出生便注定悲劇了，還未聽說過，這世上有哪個神仙，一出生起便注定了悲劇？”

精衛(wèi)不語，她入神地望著我，眼神有些奇怪。

我問她為何那樣看著我，精衛(wèi)不語，半晌說：“葉靈兒，你可是來自白民國？”

“白民國？”我有些疑惑，這白民國我倒聽過，不過海之彼的葉靈兒那部分記憶里，并沒白民國，她甚至都沒聽說過。

我故作疑惑：“精衛(wèi)，這白民國，小女子聞所未聞，你為何這樣想？”

精衛(wèi)望著我，望入我的眼睛：“你這雙眼睛，顏色雖不一樣，倒甚像那賤人！”“那賤人？”我不解道：“那賤人是誰？”“那賤人，那賤人！”

精衛(wèi)有些激動，“葉靈兒，你不是疑惑，這世上哪有神仙一出生便注定是個悲劇嗎？”她望著我，眼神怪異，“我現(xiàn)在告訴你，倘若你聽過那賤人的故事，你一定會覺得，她不但一出生便是個悲劇，還是這世上最慘的悲劇的始祖，比西方的莎士比亞還更始祖！”

“莎士比亞？”我聽得越來越糊涂，精衛(wèi)笑了笑：“不好意思了，我在那個世界的時候，精神出了點小問題，回來便常常說起那里的話。”

我對小精衛(wèi)說的“那個世界”、“精衛(wèi)問題”和“那里的話”都不大理解，心里斟酌一番，猛然想起她說的西方，便問：“精衛(wèi)，你說的可是西方極樂世界？”

精衛(wèi)冷笑，半晌，回道：“算是個極樂世界！”

“那世界可真如傳說美食遍地？到處都有茴香樓那種招牌脆皮炸雞吃？”

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想象著那美味。

“呃……”精衛(wèi)愣了愣，笑道：“茴香樓脆皮炸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