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著細雨綿綿中,灰驢馱著滿身水光撞入草棚,頸間鑾鈴急顫如驟雨擊瓦。
這毛驢膘肥體壯的,看的直讓人流口水。
可這毛驢前面,卻是一個青衣小道士。唇紅齒白,膚如凝脂,一雙丹鳳眼漆黑凜冽,不似凡間姿態。這少年道士也是奇怪,這種陰雨天,不去騎著毛驢而是在前面牽著。
導致這雙腳每走一步,鞋子上就掛滿了污泥飛濺。
人伢子剛露腰間彎刀,扶塵已卷著千鈞之勢掃來,那柳絮般輕柔的白毫纏住刀柄,生生將精鐵彎刀絞成麻花。
“借過,借過?!毙〉朗啃ρ蹚潖?,浮塵又一掃,那雨水在這一掃之下抹消,人伢子一聲慘叫,人就飛了出去,跌入水溝沒了蹤跡也沒了氣息,只有幾個氣泡翻涌。
李慕俠笑著道:“哎呀,你這人走路真不長眼睛,怎么擋我去路?!边@種惡人先告狀的話,讓在場的都是驚了一地眼珠。
人伢子的幾個手下眼看大事不好,這少年道士明顯是武林中人,哪還敢逗留,掉頭就跑,什么老大,活人才能叫老大,死人那叫實心肉。
而那個元人,一看是個武功高強的少年道士,氣質非凡,多半出自大門大派。朝廷的人自然是不怕江湖人,可他們怕啊,誰也不想半夜三更腦袋丟了。
他們又代表不了朝廷。
就想上前套個近乎。
李慕俠就似什么也沒有看見,徑直走到草棚下面躲雨,驢子也想進來,就被李慕俠推了出去。
“出去,你一個畜生,怎么能待人的地方呢?!毖哉Z間殺氣四溢。
元人的腳步一頓,轉身就走,只恨自己少長了兩條腿。
李二狗跪下將頭磕的砰砰作響,李慕俠一個閃身就躲開了,不滿道:“要跪就跪龍王廟去,小道士我不受香火?!?
李二狗抬起頭感激的看了李慕俠一眼,就急忙背著妹妹跑了。
那幾個人相互看了一眼,倒也松了口氣,幸好有這少年幫忙。不過,朱姓漢子抱拳道:‘多謝這位小道長出手相助?!?
李慕俠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和你非親非故的,你謝我做什么?!?
朱姓漢子尷尬的放下手,心想著小道長還真是個怪脾氣,“你若不出手,那我們就要出手了,只是我們武功尋常,出手大多會惹上麻煩?!?
“那你知道自己三腳貓功夫還要多管閑事,這個世道如此,你怕是自不量力。”
朱姓漢子此刻有些生氣了,“小道長怎么說話如此...如此不受人聽,我們武功是差了些,可不缺一身膽氣,不然怎么會為了受了水災的災民而來?!?
“老朱,住口!”他旁邊的漢子厲聲喝斥,老朱這才自覺失言,被人套了話。
李慕俠笑意盈盈,“那你也不必謝我,我只是掃掉擋路的垃圾?!?
老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小道長莫要說笑了,你既然套出了我的話,咱也就沒啥隱藏的了。如果不能給我們一個解釋,那我拼上性命,也要將小道長留在這里了?!?
李慕俠裝作詫異的道:“你剛才還不是想著行俠仗義的嗎,怎么又對我喊打喊殺,我就不是弱小,不是人了?”
老朱聲音冷了幾分,“小道長,為何而來!”
“我倒是想問你們為何而來,這黃河邊界已是生靈涂炭,若是想要救人的,那就相安無事,若是安了其他什么心思,可就別怪我劍下不留情了?!?
寒光一閃,如同驚雷閃電,腳下的幾塊磚頭眨眼的功夫就五馬分尸了。
小小的草棚下,氣氛劍拔弩張了起來,只有那毛驢時不時的發出個噶的叫聲,頗為噪人。包括朱姓漢子的三人額頭冒出冷汗,自己事情自己知道,就他們那點武功水準,都不夠眼前這少年砍瓜切菜的。
要不要和盤托出?老朱心中猶豫不定,他們早些年入了明教,憑借自己的能力和性格,與幾個兄弟一起收攏了一批手下,也算是明教五行旗下洪水旗中一個頗有名氣的小頭目。
可若是武功,那是真的不行!
眼前這少年的衣著打扮,一看就是出身于名門正派,而他們,則是被稱作魔教。正派殺魔教,那不是天經地義嗎。
不說惹惱了少年,他們必死無疑。
而若是說了,萬一消息走漏出去,出事的可就是卻是千千萬萬個災民了。如今計劃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搶劫汝陽王府的糧倉不能再等了。
所以他決定賭,就賭這少年是一個擁有俠義心腸的人。
他眼神一定,道:“小道長,實不相瞞,我乃是明教五行旗下洪水旗下小旗令,今日所來,就是為了搶奪被汝陽王府貪墨的賑災糧!”
“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是朱家老八,朱元璋是也!”
“老朱!你這是做什么!”
“你啊你!”幾個同伴同時色變,緊張了起來。而朱元璋只是揮手安撫他們,目光灼灼的看著李慕俠。
李慕俠淡淡的瞟了一眼,明教?有所耳聞,算是這個世界中最為知名的反派了。至于朱元璋,沒聽過。
不過膽子倒挺大,“你看,我說你自不量力你還不服,汝陽王府高手如云,你這種三腳貓,估計連看門的都過不去。就憑你們還想搶糧食?”
朱元璋此刻怒目而視,一身的草莽氣息撲面而來,“那又如何?如今這天下蒼生受如此磨難,便是匹夫,也有救國救民的責任。我就是死了,那也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
“而你們,自稱什么名門正派,卻只顧自身,算什么名門正派?我看還不如我這個明教中人呢?!?
“哎呦,還會激將法。”朱元璋的小心思被李慕俠一語點破,他有些掛不住面子,最后反而憨笑了起來,“果然,我家妹子說我不適合陰謀詭計是真的。”
隨后眼神堅毅,“不過,小道長武功如此高強,為何不出手相助,我老朱必然感恩戴德?!?
李慕俠淡淡的說道:“那我問你一個問題,你若是答得讓我滿意,我就幫你。你說要救國救民,救的是哪家的國,又是誰的民?”
“我...”話到了嘴邊,腦袋卻如同被雷劈中,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是啊,如今這個天下,乃是蒙古人的天下,是元,自己一個底層的五等漢人,還說要救國,豈不是貽笑大方?
那他所作所為,又算什么?
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李慕俠嗤笑,暗道可笑,這個世界竟然被異族當家做主還不想著反抗。
就算不夜長安那種爛透了的地方,都不會發生這種可笑的事情。
最后朱元璋急了,“那救人,總是沒錯的吧。”
小毛驢的腦袋一直拱著李慕俠,他無奈,只能讓出一個位置讓小毛驢進來,狠狠的點了點它的額頭,若不是看你在屠戶前叫的凄慘,哪能把馬賣給了馬夫來換你這家伙。
解下葫蘆,飲了一口,“算你過關?!?
草棚里的氣氛這才緩和了下來。
朱元璋帶著笑臉松了口氣,“多謝小道長仗義相助,一會要不要和我去見見我的兄弟們。”
李慕俠斷然拒絕,“免了,我只是想幫這些人,并不是想和你們有所交集。若是信得過我,就把計劃與我說說,我自會出手?!?
一人拿出一塊布,將草棚一遮,就成了一個簡易的秘密之所。
朱元璋折下一根草棍,在地上畫了畫,寥寥幾筆就畫出了汝陽王府的地形圖,地勢,建筑,兵房一目了然。
李慕俠心中暗道,這草莽漢子看著其貌不揚,也沒什么墨水,但是在這軍事上倒有點天賦。朱元璋在泥土上點了幾下,“這里就是糧倉,位置并不在汝陽王府中。可離汝陽王府也不過數里的路程,援兵估計很快就能到達?!?
“以我們的武功對上汝陽王府的眾多高手和元朝精銳,必死無疑。”
“所以我打算派人去大鬧汝陽王府,搞出動靜,也不需要與他們交鋒,只是纏住他們,便能讓這些人失去對這糧倉的關注。”
“到時候,只要糧食到手,就是汝陽王也不會大張旗鼓的去尋找,畢竟這些糧食也是他貪墨而來,定然不敢聲張。”
李慕俠點了點頭,心中認可了朱元璋的這個說法。自下山以來,他見過無數人間慘劇,每次出手,也只是能夠救得了一時,而救不了一世。
不夜長安雖然也有壓迫,可至少不會餓死人。
義子而食,這簡單的四個字,幾乎摧毀了李慕俠對人性的底線認知。可他們只想活下去,又有什么錯呢?
李慕俠也是想了很久,才想明白,誰把他們逼到這一步的,那就是誰的錯。
自己不過匆匆一過客,只為了追求武學而來是沒錯,但若是心里不爽快,總覺得差點什么。開什么玩笑,不夜長安的游俠從來不懂什么叫做忍,你讓我不爽,那我就讓你去死。
而且,他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古樸長劍,想起張松溪臨走前對自己的期望。
總不能讓師傅失望吧。
于是他的眸子在地圖上掃了一眼,“那誰去汝陽王府?去了和送死沒啥區別吧。”朱元璋神情落寞,“自然,我算一個?!?
李慕俠灑然一笑,“哈哈,算了吧,把人都撤回去,這個任務交給我,我倒要看看,龍潭虎穴到底長什么樣?!?
朱元璋驚道:“不可,你說到底不過是一個少年人,我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咋能讓你這小孩冒險?那我還能算個人嗎,這事我老朱做不來!”
李慕俠翻了個白眼,“你還爭上了,就你去大鬧王府?片刻功夫就得被看門的給一刀砍了?!?
朱元璋氣急,但隨即一想,他說的好像也沒錯,瞬間就不氣了??勺屢粋€才認識的少年人送死?這事傳出去他還怎么做人?妹子該怎么看他!
不行,絕對不行!
李慕俠看出來朱元璋還在那糾結,就說道:“放心吧,他們就是抓到我,也不敢殺我?!?
幾人疑惑道:“小道長這般氣質非凡,莫非是皇親國戚?”
李慕俠冷笑道:“你罵誰蠻子呢。”
他一仰頭,淡淡的道:“我師公張三豐?!?
朱元璋幾人一想,那確實沒啥問題。
“好,既然如此,我老朱也不含糊,明日晚上,我們恭候大駕!就等小道長消息!”
“還未請教小道長名諱?!?
“李慕俠。”
.....
夜沉如水,子時的梆子聲混在夜風里傳來,數個黑衣人穿過層層防護,來到糧倉,一人悄悄的用舌頭沾濕窗紙,手指輕輕一捅,借著黯淡的星光看到了里面堆積如山的麻袋,糧食的香氣從這小孔中爭先恐后的鉆出,這人有些舍不得挪開。
明教的日子也不好過,終歸是在這黃河附近的分舵,別人逃不掉的他們也逃不掉。
這人激動的壓低聲音,以至于渾身發抖,“令主,里面真的是糧食!”
朱元璋等人立刻雙目放光,如同一只只惡狼,“這么多的倉庫,得存放多少糧食?。 ?
他們偷偷打開窗戶鉆了進去,朱元璋撕開一個麻袋,糧食如水一般流了出來。他抓起一把糧食塞入口中,想吐又不想浪費糧食,硬生生地吞進了肚子。
隨后罵道:‘這群畜生,外面一碗粥都能換一條命,他們卻把糧食如此隨意的扔在這里發霉,氣死我了!!!’
“大哥,時間快到了!”
朱元璋瞧了瞧,肉眼的盡頭汝陽王府燈火通明如同天宮,依舊歌舞升平。他咬了咬牙,“若是那小道士沒來,就當我們看錯了人,到時候我和藍玉補上!”
而此刻,李慕俠騎著馬,站在高處俯視著金碧輝煌的汝陽王府,附上面巾,“駕!”
雙腿一夾,馬兒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嘶鳴一聲沖了出去,直奔汝陽王府。
如今汝陽王府也不知道舉辦什么宴會,如今歌舞升平,好不熱鬧。
那看門的雜役昏昏欲睡,不認為會有什么不長眼的人前來鬧事。
李慕俠立于馬上隨著馬背起伏,似是踏浪而行。做滿弓射月,連開三下,弓弦震動如雷,三只箭矢與空氣摩擦豁然明亮,熊熊火焰在那箭矢上燃燒了起來。
急促的馬蹄聲驚醒了雜役,他還沒看清,就見三道流星飛入院中,竟然是三只沾染了火油的火箭!
雜役驚了心神,失聲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然后一匹駿馬轟然撞碎門板,破滅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