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護儀的電流聲像蜘蛛在耳膜上爬行，蘇硯清數著點滴管里墜落的藥水。慘白燈光下，腕間監測儀顯示著危險的82，這個數字從昨夜開始就再沒超過安全閾值。

“室女座流星雨最大峰值在凌晨兩點。“沈知遙的聲音混著病歷本翻頁的沙響，“你該睡了。“

蘇硯清盯著他白大褂袖口的血漬，那是今早搶救32床病人時濺上的。十七歲的醫學院預科生總讓她想起解剖室泡在福爾馬林里的標本——完美卻冰冷。

“知遙哥十年前就見過流星雨吧？“她突然伸手拽住他的聽診器，金屬鏈條在掌心勒出紅痕，“在給我埋空膠囊的那天晚上。“

沈知遙鋼筆尖在醫囑單上洇開墨點。窗外忽明忽暗的云層中，十七樓的風聲裹挾著往事呼嘯而來。十年前那個雨夜，當他顫抖著挖出被野狗刨開的時光膠囊，發現蘇硯清放進去的鈴鐺還在，而自己塞進去的遺書卻消失了。

“當年......“

消防警鈴突然炸響，病房陷入黑暗。在應急燈幽綠的光暈里，蘇硯清看見沈知遙瞳孔劇烈收縮。他手中的鋼筆滾落在地，整個人如同被按了暫停鍵的機器人。

“走安全通道！“護士的尖叫從走廊傳來。

混亂中蘇硯清被拽進帶著消毒水味的懷抱，沈知遙的白大褂掃過她小腿。監測儀在奔跑中瘋狂震動，數字攀升至103時，她看見安全出口處晃動的身影——江逾白倚著墻把玩打火機，躍動的火苗映出他腕間新鮮的縫合線。

“真巧啊姐姐。“他吹滅火焰，將冒煙的煙蒂按在逃生示意圖上，“我來看流星雨。“

沈知遙的手臂驟然收緊，蘇硯清聽見他后槽牙摩擦的聲響。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永遠冷靜的醫學生露出獠牙，像是守護領地的頭狼遇見入侵者。

“讓開。“

“沈學長在害怕什么？“江逾白指尖轉著手術刀片，那是今早從護士站順來的，“怕我告訴姐姐，當年那個玻璃罐里其實......“

蘇硯清突然劇烈咳嗽，喉間泛起鐵銹味。兩個少年同時僵住，江逾白手中的刀片“當啷“落地，沈知遙立刻摸出聽診器按在她胸口。

“去天臺。“她抹去嘴角血絲，監測儀紅線刺破黑暗，“不是說要看流星雨嗎？“

狂風撕扯著病號服，蘇硯清扶著水箱喘息。城市燈火在腳下蜿蜒成靜脈與動脈，她數著心跳望向星空。沈知遙正在調試天文望遠鏡，白大褂被吹成鼓脹的帆，而江逾白坐在圍欄上哼《安魂曲》，斷弦在他指尖繞成絞刑繩。

“過來。“沈知遙的聲音混在風聲里，“獵戶座腰帶亮了。“

望遠鏡里旋轉的星云讓蘇硯清眩暈。當冰涼的目鏡貼上眼窩時，她突然想起小時候沈知遙教她看顯微鏡。那時少年說心肌細胞像銀河，而此刻銀河碎成了她胸腔里紊亂的搏動。

“漂亮嗎？“沈知遙從身后虛環著她調整焦距，呼吸掃過她耳后，“這些星光來自......“

“三百年前。“江逾白突然插進來，金屬打火機擦過她手背，“就像姐姐喜歡的肖邦夜曲，都是死去的浪漫。“

監測儀發出嗡鳴，蘇硯清轉身時撞翻三腳架。望遠鏡重重砸在地上，目鏡碎裂的瞬間，她看見沈知遙白大褂口袋掉出的藥瓶——那是她藏在枕下的硝酸甘油。

“還給我！“她撲過去時被江逾白攔住，少年身上松香混著血腥味撲面而來。沈知遙迅速撿起藥瓶，鏡片后的眼神讓她想起解剖課上剝離的神經。

江逾白突然笑出聲：“原來沈學長每天在姐姐輸液里加的就是這個？讓我猜猜——是能讓她產生情感依賴的藥劑？“

暴雨毫無預兆地傾盆而下。沈知遙的白大褂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握緊藥瓶的樣子像攥著最后的手術刀：“這是β受體阻滯劑，用來......“

“用來控制心率的藥物會抑制多巴胺分泌。“江逾白拽過蘇硯清的手腕，監測儀數字在雨幕中狂跳，“難怪姐姐每次見我都要扔掉，是怕對我心動？“

雷聲炸響的剎那，蘇硯清掙脫桎梏沖向圍欄。濕滑的鐵欄桿硌著腰腹，她踮腳去夠被風吹走的藥瓶。暴雨中的城市在腳下扭曲成萬花筒，身后傳來重疊的腳步聲。

“當年你往時光膠囊塞遺書的時候，也這么勇敢嗎？“江逾白的聲音貼著脊背傳來。

蘇硯清僵在原地。雨水中浮起記憶的碎片——十四歲的沈知遙跪在櫻花樹下掩面哭泣，泥濘里躺著被撕碎的紙片。她悄悄拼湊過那些殘頁，卻只認出“遺體捐贈“與“心臟移植“幾個字。

“不是遺書！“沈知遙突然抓住她另一只手腕，“那是......“

監測儀爆發出刺耳鳴叫。蘇硯清在眩暈中看見兩個少年扭曲的面容，他們的手指同時陷入她腕間。沈知遙的聽診器纏著江逾白的琴弦，在暴雨中繃成將斷的蛛絲。

“小心！“

金屬斷裂聲與驚呼同時響起。蘇硯清向后仰倒時，望見夜空中炸開的閃電。無數雨滴懸停在空中，映出兩個少年驚恐的表情。她忽然想起七歲那年沈知遙說的童話——每個雨滴都是星星的碎片，承載著未說完的告白。

后腦撞上水箱的瞬間，耳邊響起熟悉的旋律。江逾白在哼她最愛的《雨滴前奏曲》，而沈知遙的聽診器正貼著她瘋狂跳動的心臟。溫熱的血漫過睫毛時，她聽見支離破碎的對話。

“心室顫動......需要除顫儀......“

“你明知道她不能受刺激......“

“比起這個......學長更怕她知道換心手術的供體......“

意識沉入黑暗前，蘇硯清摸到口袋里的鈴鐺。生銹的銅舌在掌心刻下印記，就像那年沈知遙在她手腕系上手鏈時說：“等鈴鐺再響的時候，你就能擁有健康的心跳。“

可她現在聽見的，只有雨滴敲打空膠囊的寂寞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