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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兇鑊沿襲

木柵囚車在泥濘中顛簸前行,李旻蓬頭垢面地抓著欄桿,看著押送隊伍里飄揚的“徐”字大旗,突然從喉間爆發出嘶吼:

“徐榮豎子!爾等助紂為虐的董賊走狗!”

話音未落,押車的西涼騎兵反手用刀鞘狠狠砸在木欄上,震得李昱耳中嗡鳴。

但他仍梗著脖子叫罵:“爾等可知潁川多少百姓因你們家破人亡?待諸侯聯軍踏平洛陽......”

“董賊禍亂朝綱時,爾等在何處?”李旻不顧口中溢出的血沫,扒著木欄嘶吼:

“我潁川男兒效忠的是大漢天子!”領隊校尉冷笑揮手,遼東漢子們終于是忍無可忍。

四名壯碩軍士將木籠推倒在地。隨著囚籠在碎石路上劇烈翻滾,李旻的怒罵聲變得斷斷續續:

“徐榮.....他日…必遭天譴!...”

“聒噪!”領隊什長猛地扯開囚車鐵鎖,兩個膀大腰圓的士兵拽著鐵鏈將李旻拖出。

泥水濺在他繡著暗紋的官服上,李旻踉蹌著還要開口,迎面飛來裹著鐵甲的拳頭砸碎了他的門牙。

士兵們圍上來用皮靴踹向他的腰腹,有人抓起地上的碎石塞進他嘴里。

當李昱被五花大綁拖入徐榮軍中時,這位潁川太守早已沾滿泥漿,面目難辨。

他沖著看守的西涼兵吐唾沫,嘶吼著“徐榮不過董賊爪牙”的咒罵。

兩個滿臉橫肉的士兵掄起裹著鐵皮的槍桿,照著李昱的腰腹猛擊三下,直打得他蜷縮在地嘔出酸水。

遠處被俘的幕僚張安剛想開口求情,就被士兵用麻核塞住了嘴。

徐榮冷眼看著校尉呈上的俘虜名冊,在“穎川李旻”四字上重重畫了個圈。

董卓在接到前線戰報后,麾下傳令兵擎著金漆虎符疾馳出雒陽。

不久傳來董卓手諭:著令呂布、胡軫接替徐榮防務。

徐榮望著使節呈上的虎符,想起臨行前太師那句“潁川乃關東門戶”,心中泛起異樣漣漪。

八千西涼鐵騎沿著潁水南岸行進,原本商船如織的水道只剩漂浮的碎木,兩岸金黃的麥田里零星散落著焦黑草垛。

徐榮率部自梁東戰場回撤途中,沿著潁水行進。

當軍隊穿過潁川郡邊界時,空氣中彌漫的腐臭味讓久經沙場的老兵都皺起眉頭。全軍戰馬突然不安地嘶鳴起來。

官道兩側,如今橫七豎八躺著裹草席的尸首,幾只禿鷲撲棱著翅膀從骸骨堆中驚起。

玄甲重騎的鐵蹄在龜裂的官道上揚起滾滾黃塵。

這位遼東出身的悍將勒住韁繩,望著官道兩側的景象瞳孔驟縮——

昔日商旅絡繹的驛站已成斷壁殘垣,道旁槐樹上懸掛著十幾具風干的尸首,枯枝間垂落的麻繩在風中搖晃如招魂幡。

更遠處,被焚毀的村落里飄來陣陣腐臭,幾只瘦骨嶙峋的野狗正在啃食路倒尸。

徐榮勒馬駐足,頭盔下的濃眉擰成鐵疙瘩。

他分明記得半年前入穎川途經此地時,潁川郡還是“十里酒旗招,百里稻花香”的盛景。

彼時內外阡陌縱橫,田間耕牛悠閑甩尾,如今卻只剩焦黑的麥茬在風中嗚咽。

道路兩側原本整齊的桑麻田里,如今橫七豎八倒伏著發黑的秸稈,間或有烏鴉撲棱著翅膀從枯樹上驚起。

十余具骨瘦如柴的尸骸半陷在泥濘里,其中一具幼童尸體仍保持著抓握姿勢,指縫里死死攥著半塊沾滿泥土的樹皮。

徐榮勒住韁繩,他的目光掠過道路兩側,去年還繁茂的桑林只剩下焦黑的枝干,田壟間散落著被野狗啃食過半的尸骸,某具蜷縮的軀體旁還散落著半袋發霉的粟米——顯然是在逃難時倒下的百姓。

戰馬不安地打著響鼻,蹄鐵下傳來異樣觸感,低頭看去竟是半截折斷的耒耜,鐵制犁頭早已不翼而飛。

隨軍主簿翻查輿圖的手微微發抖,圖上標注的十七處屯田點,如今能勉強辨認的不過四五處。

殘陽如血,映照著潁川郡龜裂的土地。徐榮騎在戰馬上,鐵甲縫隙里滲進深秋的寒意。

“將軍,前面就是陽翟城。”副將指著遠處坍塌的城墻甕聲道。

徐榮握緊韁繩,記憶里的陽翟城樓本該飄揚著郭氏藥行的杏黃旗,商隊絡繹不絕的城門此刻卻如同巨獸空洞的眼眶。

馬蹄踏過護城河干涸的河床時,他注意到橋墩上殘留的刀劍劈砍痕跡,那是上月李旻部強征民夫時留下的。

陽翟城外的官道旁,原本供商旅歇腳的十里長亭只剩焦黑木樁。

城墻箭樓上新刷的“李”字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墻根處暗褐色血跡層層疊疊。

徐榮注意到城門衛兵腰間鼓脹的布袋,每當有刁民試圖硬闖,他們便熟練地用矛桿捅刺驅趕。

郭府烏木大門上的銅釘蒙著層血銹,開門瞬間,徐榮恍惚看見兩年前赴宴時的場景——

彼時這條青石街道兩側掛滿絹燈,郭府門前車馬如龍,各色錦緞車簾在夕陽下泛著柔光。

典韋許褚拼酒的呼喝聲仿佛仍在耳畔,如今卻只剩滿地碎陶與斷箭。

暮色中的郭府依然矗立如昔,朱漆大門卻多了數十道刀斧劈痕。

當徐榮的玄甲衛隊出現在長街盡頭時,塢堡望樓立刻響起三短一長的號角。

片刻后,郭平帶著二十名青衣仆役魚貫而出,樂進按劍立于階前,甲胄在夕陽下泛著冷光。

郭平躬身相迎時,徐榮注意到老管家右手虎口新增的箭繭,廊檐下巡邏的私兵步伐帶著樂進操練的特有節奏。

徐榮恍惚愣神許久。郭平依舊穿著月白深衣,只是鬢角多了幾縷銀絲。

樂進按劍而立,甲胄上還帶著新鮮的血跡。

正廳里燭火通明,八珍玉食卻襯得席間格外冷清。

“這是公子臨行前埋下的三十年陳釀?!本茐瘑⒎鈺r濃郁香氣引得徐榮親衛喉頭滾動。

郭平拍開酒壇泥封,琥珀色的液體傾入獸首青銅樽。

徐榮摩挲著樽身熟悉的饕餮紋,忽然想起去年中秋宴飲時,郭嘉曾指著此樽笑言“饕餮食人,恰如亂世”。

酒液入喉的灼熱中,他瞥見樂進甲胄下隱約露出的布條——那是糜家商隊特有的青州細麻。

當徐榮問及郭嘉時,郭平斟酒的手頓了頓:“家主月前已舉族北遷,說是要避禍河朔。”

待得知郭氏舉族北遷的消息,徐榮仰頭飲盡杯中酒,任由酒液順著虬髯滴落:“可惜了,本將還備著西域的葡萄酒想與奉孝一較高下。”

徐榮摩挲著青瓷酒盞上的冰裂紋,這是去歲宴飲時郭嘉特意命人燒制的“榮”字款。

樂進抱拳道:“郭公子月前特命在下留守祖宅?!?

話音未落,侍者抬上整只烤全羊,羊腹中竟填著冬筍與松茸——這等奢侈在饑荒年月堪稱僭越。

郭府正廳內,十二盞青銅連枝燈將梁柱上的云雷紋照得分毫畢現。樂進的甲胄在火光下泛著冷光。

酒過三巡,徐榮似是不經意問道:“聽聞俘虜中有人喚作李旻?”

徐榮忽然又道:“那個叫李旻的俘虜,可是潁川人士?”

此言一出,廳內燭火似乎都暗了幾分。

霎時間樂進手中酒爵微顫,琥珀色的酒液在案幾上洇開暗痕。

郭平正要開口,親衛突然疾步入內耳語。

徐榮臉色驟變,青銅酒爵在掌中捏得變形——

原來李旻為籌軍糧,不僅縱兵洗劫野農,更是踐躪耕地,血洗穎川,導致如今疫病橫行。

更令人發指的是,其私兵假借“討董”之名,將抗拒征糧的鄉民吊死在官道旁楊樹上。

徐榮的親衛附耳低語片刻,手中的犀角筷“咔嚓”斷成兩截。

“帶李旻。”徐榮的聲音驚飛了屋脊上的寒鴉。

當那個渾身血污的身影被拖進庭院時,郭平悄然退后半步——這個角度正好能讓樂進的弩箭覆蓋全場。

李旻嘶吼著“郭氏通敵”的指控,卻沒注意到徐榮親衛的佩刀都已出鞘三寸。

火把將庭院照得亮如白晝,當李昱被拖進庭院時,鎖鏈在地面刮出刺耳聲響。

這個昔日威風凜凜的潁川太守衣衫襤褸,卻昂首嘶吼:

“郭氏私通董賊!爾等皆是漢室逆臣!”

樂進猛然起身,腰間環首刀鏗然出鞘,寒光映出李旻脖頸暴起的青筋。

“豎子敢爾!”徐榮一腳踹翻案幾,虎目掃過被士兵強押跪在地上的李旻。

當張安被拖進來時,這個文弱謀士早已嚇得癱軟如泥,褲襠間滲出腥臊液體。

“去年秋收,郭公子贈爾三車藥寶?!?

郭平的聲音冷如堅冰,“你卻帶兵強征塢堡,火燒潁南十七村?!?

李旻聞言狂笑,突然轉頭盯著徐榮:

“董卓老賊屠戮洛陽,你這走狗也配談仁義?”話音未落,西涼武士的刀柄已砸碎他三顆門牙。

徐榮緩步走下臺階,玄鐵戰靴踩在積雪上咯吱作響:“傳令,起鼎?!?

黎明未至,陽翟城外的荒灘上架起十口青銅巨鼎。

被扒去官服的李昱與張安背對背捆在木樁上,看著西涼兵往鼎下添柴。

圍場中央的青銅巨鼎下柴堆轟然點燃,鼎內熱油翻涌。行軍釜中,滾油正泛著細密氣泡。

當李昱被捆縛押送時,他突然癲狂大笑:

“早知今日,當初就該將郭府滿門烹殺!合該將郭府庫房搬空!”

這句話徹底激怒徐榮,他奪過火把擲入柴堆,烈焰瞬間躥起丈余高。

當滾油開始翻涌時,李旻與謀士張安被押至鼎前時,兩人相視一笑:

“哈哈哈哈,不同日生,而同日烹。”

“哈哈哈哈…”

這個瘋子又突然仰天大笑,鼎中熱浪已吞噬了最后的詛咒。

二十口青銅鼎下烈火熊熊。當李旻被扔進沸水時,突然掙扎著抓住鼎沿嘶喊:

“郭奉孝!我在九泉之下等著看你怎么死!”

刑場設在潁水畔的亂葬崗,沸騰的銅鼎旁跪著七十三名私兵。

這些參與劫掠糜家糧車的私兵被扒去鎧甲,用浸過桐油的麻布裹成繭狀。

當第一具“人繭”被倒插入滾沸的松脂時,焦糊味隨著白煙升騰而起,方圓數里經月不散。

凄凄厲厲的慘叫驚飛了方圓十里的寒鴉。

徐榮看著翻滾的熱油,鼎身饕餮紋在火光中宛如活物。

隨著士兵佩劍揮落,滾燙的銅汁自鼎耳澆注而下,化作青煙消散在夜風中。

靈魂澆給。

焦糊味中傳來郭平的低語:“公子說,誅心勝于誅身?!?

史書記載:“所得義兵士卒,皆以布纏里,倒立于地,熱膏灌殺之。”

孔伷府衙也未能幸免,當徐榮踩著滿地碎玉踏入中庭時,府內三百二十七具尸體已沿著九曲回廊鋪成血色地毯。

曝尸城樓第七日,腐臭引來了成群的烏鴉。

曾經指點江山的廣袖如今裹滿泥污,守城士卒偷眼望去,總錯覺那具千瘡百孔的軀體仍在風中揮動麈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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