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沁著夜露的寒氣，林秋的后背被粗糙的麻繩勒出細密的血珠。他數著心跳估算時間，第三十二下時，松脂火把的焦味混著江水腥氣鉆進鼻腔。

“時辰到了。“老族長手里的青銅鈴鐺發出悶響。八個赤膊漢子抬起竹制肩輿，林秋看見他們腳踝都系著浸過桐油的草繩——這是閩江流域沿襲六百年的河祭規制。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被反綁在身后的手指觸到褲袋凸起的硬物，那是爺爺臨終前塞給他的三枚開元通寶。

祭臺建在斷龍崖突出的巖舌上，下方三十米處江水打著旋渦。林秋注意到東側火盆里的火焰突然竄高兩寸，山風里裹挾著土腥氣——上游暴雨形成的洪峰最遲半小時就會抵達。抬轎漢子們開始吟唱帶有古閩越語尾音的祭詞，他趁機用鞋跟碾碎巖縫里凸起的貝殼。林秋記起縣志里關于“蛟骨祭“的記載：生祭者需在寅時三刻入水，而此刻北斗杓柄還指著亥位。

“等等！“林秋突然劇烈掙扎，脖頸青筋暴起，“你們忘了點引魂香！“老族長舉著火把的手頓在半空，渾濁的眼珠映著跳動的火光。這正是他等待的破綻——明代《閩中河祀考》明確記載，活祭前需以沉水香熏沐祭品七竅。

趁著眾人愣神的剎那，林秋將藏在掌心的貝殼碎片甩向東側火盆。火星迸濺的瞬間，他借著扭身動作讓捆縛雙手的麻繩擦過竄起的火苗。特制麻繩浸過魚膠的特性此刻成了救命關鍵，火舌舔舐處迅速碳化卻未斷裂，直到老族長發覺不對時，林秋已經算準繩索承重的臨界點。

“攔住他！“銅鈴砸在青石板上發出刺耳顫音。林秋像條脫水的魚猛然彈起，燃燒的麻繩在夜空中劃出暗紅色弧線。他撞開最近的兩個漢子，濕冷的山風灌進領口，背后傳來重物落水的悶響——有人被掙扎的竹轎帶下了懸崖。

江水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青白色。林秋蹬掉左腳的運動鞋，借著俯沖慣性縱身躍入旋渦。入水瞬間他蜷成球狀，三枚銅錢在褲袋里突然發燙，仿佛有看不見的手拽著他往江底沉。肺葉快要炸開時，他摸到腰間別著的戰術筆，按下機關彈出的鎢鋼頭重重扎在腿側——劇痛讓意識瞬間清明。

氣泡從嘴角溢出，林秋看到頭頂有七八個黑影正在接近。他反手抓住一叢水草，指腹觸到滑膩的鱗狀物。借著山洪帶來的暗流，如同黑魚般貼著崖壁潛行，直到摸到那個縣志里提過的溶洞入口。銅錢溫度驟然降低，洞內石壁上，某種熒光苔蘚拼成的古篆忽明忽暗。

林秋的指尖在石壁上擦出血痕，熒光苔蘚沾染血跡后竟發出幽藍光芒。那些古篆文字如同活物般蠕動重組，最終凝結成《水府度厄經》的殘章——這正是爺爺筆記本里缺失的那三頁。

洞外傳來竹篙擊水的脆響，追兵比預想中來得更快。林秋摸出戰術筆在石壁刻下標記，銅錢溫度隨著他的移動忽冷忽熱。當第三枚銅錢開始震動時，他猛地蹲身，一柄魚叉擦著發梢釘入巖壁，叉柄纏著的符紙在潮濕空氣里自燃成灰。

“你逃不過河伯的眼睛。“沙啞的嗓音在溶洞產生詭異的回聲疊加。林秋認出這是抬轎漢子里的跛腳劉，白日里還給他遞過山泉水。他屏息貼住鐘乳石柱，看著七個火把光影在洞壁上投射出非人的輪廓——那些村民的脊椎彎曲得像是某種兩棲動物。

銅錢突然同時發燙，林秋低頭看見水面倒影里的異狀：自己的瞳孔正在分裂成雙瞳。爺爺臨終時破碎的囈語在此刻清晰起來：“三錢開幽冥，雙瞳辨陰陽......“

跛腳劉的腳步聲在右側五米處停滯，林秋果斷蹬向石壁躍入暗河。入水剎那，他摸到腰間別著的防水袋，里面微型相機還記錄著三天前在宗祠梁架上拍到的畫面——十三具裹著水藻的童尸呈北斗狀排列，每具尸身天靈蓋都釘著枚逆紋銅錢。

追擊者的嚎叫變成氣泡聲，林秋順著湍流沖出溶洞。暴雨砸在臉上如刀割，他抓住漂流而過的樟木枝，瞥見上游沖下的牲畜尸體脖頸處都有菱形刀口。這是鎮河樁的獻祭手法，說明村里在進行最高規格的“九陰鎖龍“大祭。

閃電劈開夜幕的瞬間，對岸山腰亮起星星點點的幽綠磷火。林秋突然意識到這些光點的排列方式，竟與宗祠童尸組成的北斗陣完全一致。銅錢在掌心劇烈震顫，他想起老族長青銅鈴鐺內側那圈云雷紋——和童尸銅錢上的紋路正好陰陽相對。

“原來如此。“林秋在雷鳴中笑出聲，濕透的襯衫下肋骨隱隱作痛。他故意讓手腕傷口滲血滴入江水，片刻后，十余條鐵頭鯰魚發瘋般聚集在木枝周圍。這是爺爺教過的“血餌尋蹤“，這些食腐魚類會帶他找到最近的鎮河樁。

湍流在鷹嘴巖分成兩股，鐵頭鯰魚群突然轉向支流。林秋深吸一口氣潛入水下，摸到鑄鐵樁體上纏繞的烏黑發辮——每根發辮都系著刻有生辰八字的銀鈴。當他扯斷第七根發辮時，整段河道突然傳出類似巨獸嗚咽的轟鳴。

水面炸開數道漩渦，林秋被拋向半空。他在失重狀態下摸出三枚銅錢，殷紅血珠順著錢孔滴落。銅錢表面浮凸的開元通寶四字開始融化重組，最終變成“水府通幽“的陰刻篆文。

重重摔回水面時，林秋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七具青銅棺槨從河床升起，棺蓋上的蟠螭紋正與他腰間戰術筆的紋飾完美契合。第一具棺槨隙縫中伸出的蒼白手指，戴著枚刻有“林“字的蛇形玉戒。

暴雨忽然停了，江面浮起濃稠白霧。林秋聽見身后傳來木槳破浪聲，那艘突然出現的烏篷船上，老族長正在擦拭嘴角血跡，青銅鈴鐺已經變成血紅色。

“時辰剛剛好。“老人露出殘缺的黃牙，船頭那盞人皮燈籠映出艙內景象——七個瞳孔泛綠的孩童正對著河圖洛書擺弄算籌，他們脖頸的鰓狀裂口開合間發出濕黏聲響。

林秋握緊發燙的銅錢，戰術筆尖彈出淬過黑狗血的精鋼刺。江水開始逆流，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時，他看清了青銅棺內那張與自己一模一樣的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