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承父業(yè)，撫有大鄖，常思國之昌盛，民之安樂。

攻伐陽津，時日久矣，丁壯多赴疆場，田園農(nóng)事荒廢。賦斂繁苛，民多流散；兵戈擾攘，寇盜橫行。且陽津之地，城堅民勇，久攻不下，士卒死傷甚眾，軍資損耗無算。

今梁使至，奉書朝見，欲化兩國之干戈，結(jié)兄弟之盟好。孤念蒼生，不忍生靈涂炭，愿以仁德?lián)嵬獍?，使百姓咸得其所?

戰(zhàn)端不息，非國家之福，亦非孤所愿。權(quán)衡利弊，令諸軍即日整軍回朝，各赴駐地。沿邊州軍，恪守疆界，兩地人戶，不得交侵。大軍歸途，當(dāng)廣布威信，勿暴掠生民。自此保安黎獻，佑我鄖國太平。

布告全軍，咸使知悉?！?

撤軍的命令，在所有人的預(yù)期中到來了。

“在這吃了這么多苦，死了這么多弟兄，一根毛都沒撈著，還得灰溜溜地回去？”萬俟盧猛地站起身來，將全身的力氣都匯聚到自己右臂。可他又不敢在眾將和蕭無彥前造次，胳膊旋在空中一陣，只好重重一掌拍在自己的大腿上?！芭荆　币膊恢撬氖终疲€是大腿更疼。

蕭無彥看著萬俟盧的窘相，好氣又好笑。他將軍令攤開于桌上，展示給眾人：“這是懷德王的命令，即日整軍拔營，上命不可違，你們誰有異議？”

“懷德王自己做仁德之主，命令中有一條體諒眾將士嗎？人家兒子跟著我出來的，現(xiàn)在人沒了，我空手跟老太太說‘抱歉’？就這么回去，老子手底下都不會答應(yīng)。讓朝廷給我們個說法！”萬俟盧接著嚷嚷起來。

隨著萬俟盧的言語，一眾將領(lǐng)紛紛表達(dá)起了不滿，叫罵此起彼伏。

“對啊，車馬費多少也得給一些?！焙者B直也在一旁吹胡子瞪眼地起哄。

彭信看著赫連直，知道他那“憤怒”明顯是裝出來的。他明明平時跟萬俟盧一行人最不對付，但這個節(jié)骨眼仇怨都忘得一干二凈。

蕭無彥穩(wěn)穩(wěn)坐在眾將前，手拿一把絹面竹骨的扇子，隨意把玩著，并沒有去打斷萬俟盧這略顯犯上的言論，任由將領(lǐng)們的吵鬧聲越來越大。他斜眼看向旁邊傳令的參軍，見他汗?jié)n津津，臉色煞白。

“如今軍中傷兵滿營，疫病纏身。懷德王讓我們撤軍，那也是體諒眾將士辛苦，你們怎么就不肯領(lǐng)情呢?！笔挓o彥舉起手來安撫眾人，語調(diào)上揚，顯得陰陽怪氣。

“領(lǐng)個鳥情。風(fēng)調(diào)雨順，是神仙給恩賜，那是上天體諒黎民百姓。體諒要都是拿嘴說說，那我也誰都能體諒?！?

萬俟盧在場中越說越激動，他滿臉漲紅，脖上青筋暴起，猛地一腳踢翻了身旁的凳子，怒吼道：“兄弟們腦袋別在褲腰帶上，如今落得這般下場，這口氣，誰能咽得下去！今天要是朝廷不給個滿意的答復(fù)，這軍，我們就不撤了！”此言一出，一眾將領(lǐng)紛紛附和，情緒愈發(fā)高漲，大有一觸即發(fā)之勢。

朝中委派的參軍哪見過這個架勢，篩糠一般地發(fā)抖，如果接下來的發(fā)展是上京討薪，鏟奸除惡清君側(cè)，那自己就是要被祭旗的那一個。

蕭無彥看場面即將失控，這才緩緩站起身來，雙手用力向下壓了壓，大聲說道：“眾將士們，都先冷靜冷靜！大家的委屈和不滿，我蕭無彥都清楚。我絕不讓大家白白拋頭顱，灑熱血。兩國陣前，不是爭論的地方，朝廷的命令，我們也是遵守的。至于各位的訴求，撤軍路上，我們可以慢慢跟朝廷協(xié)商?！彼穆曇舻统劣辛?，在營帳內(nèi)回蕩，眾人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大人您看，苦戰(zhàn)這么久，眾將都有怨言。上頭不給個說法，我這里也不好辦啊。”蕭無彥將扇子放在桌面，轉(zhuǎn)頭看向參軍：“我稍后親自上表一封，希望大人能代為傳達(dá)?！?

“那是自然，蕭將軍您的呈奏，我一定稟明朝廷。”參軍略帶磕巴地回應(yīng)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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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老弟，辛苦你了，我?guī)讼刃幸徊健！焙者B直拍了拍彭信的肩膀，跟隨隊伍末尾緩緩走出了堡壘。“留了搬運的車子跟馬匹給你，讓你撤的時候能方便些，別說老哥我沒想著你?！?

彭信在城門跟赫連直揮手道別，倘若兩人的隊伍被分開部署，不知何時能在軍中再見。

“如今首要之事，是籌備撤軍，大家切不可因一時意氣誤了大事。”這是蕭無彥在之后私下對眾將下達(dá)的命令。

為了避免梁軍的反擊，撤軍依批次進行。赫連直手下這些戰(zhàn)斗力強的部隊被調(diào)去中軍周圍，隨大軍而行。但彭信的降軍卻被與其他一些鄖國士兵混編在一起，在堡壘中大展旌旗，以為疑兵。等大軍先行兩日以后，再尋小路追大軍而去。

精銳騎兵隊伍，也都被留在堡壘群外埋伏，作為殿后。

一方面是騎兵高機動靈活，能迅速地襲擾追擊的敵人，還能快速撤離回援中軍。

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監(jiān)視后隊中的部分降兵，避免有人發(fā)生叛逃倒戈。

由日至夜，堡壘上的人已經(jīng)看不到大軍的蹤跡，只剩下空營中的炊煙，在空中升騰起幾條灰線。

滿月已又變了新月，待到夜半時分，城外一片漆黑。只有火把光影明明暗暗，將巡邏士兵的身影拉得老長。

這一夜，彭信并未休息，這兩天是最容易被偷襲的時刻，他一直讓自己強打十二分的精神，隨士兵一起巡視城墻。

大概已過了二更，彭信突然見到一個黑影從城下閃過，黑影離得較遠(yuǎn)，看不真切。待他定睛查看時，那是一個人影，動作鬼鬼祟祟，正從墻根下離開。

“夜里城外沒有布置我們的暗哨，有奸細(xì)？”彭信突然心中一驚，連忙喊起身邊幾個士兵，向著黑影處的城墻跑去。

這是一個城墻拐角，沒有燈光，昏暗一片。卻見一個人岣嶁著身子，探出身去，站在城垛旁，似在拉著什么。那人聽到腳步，卻還來不及轉(zhuǎn)身，早已被幾個士兵按住。

此人身前抱著一個籃子，籃子上系一根長長的麻繩，看似剛剛在以此與城下的人交換東西。待彭信走近瞧時，那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劉順，這么晚了干什么，沒想到你竟然是奸細(xì)？”

“彭將軍誤會，我怎么會是奸細(xì)，是我們梁軍的耳目在給我傳遞信息?！眲㈨橂m然說得理直氣壯，但見到彭信，臉上滿是不安。

“怎知你說的是不是真話?！迸硇耪f著，上前便去抓劉順。推搡之間，籃子翻落在地，從中掉出一個信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