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在驚蟄日的晨霧里醒來，腕間玉錢突然發(fā)出陌生的共鳴。

他循著契約網(wǎng)絡(luò)的震顫走向東海，發(fā)現(xiàn)礁石上蜷縮著通體碧藍的小童。

那孩子發(fā)間綴滿牡蠣，腳踝纏繞著發(fā)光海草，正用珍珠在巖壁上刻畫潮汐的漲落節(jié)奏。

“海產(chǎn)豐饒，漁獲滿倉。”

老漁夫?qū)χ⊥虬荩艋鹕峡局鴦偛稉频孽狋~。

青玉瞳孔收縮，看見漁夫們純粹的祈愿正化作金線，匯入小童掌心半透明的蹼膜。

當(dāng)小童揮手掀起微型浪花時，他認出這是最原始的海洋神格在覺醒。

沿著契約網(wǎng)絡(luò)溯源，青玉發(fā)現(xiàn)整片大陸都在萌發(fā)神性。

他循著變異的契約脈絡(luò)來到西嶺。

采鹽人供奉的巖鹽神像已然通靈，三尺高的鹽晶里蜷縮著嬰孩狀的光團。

每當(dāng)?shù)V工獻上沾血的鹽鎬，晶體內(nèi)便閃過血色紋路。

青玉的玉錢與鹽晶共振時，聽到了清晰的胎動聲。

“以欲念為胎盤，用供奉作臍帶么？”

他碾碎祭壇邊的鹽粒，每顆結(jié)晶都映著礦工不同的渴望：

有人想要雙新草鞋，有人祈求找到鹽脈，最年長的礦頭甚至幻想著買下整支商隊。

北境雪山的獵人在巖穴供奉熊齒圖騰，經(jīng)年累月的祭拜竟讓洞窟石壁滲出琥珀色的油脂，那些油脂漸漸凝成白須老者的輪廓；

南方稻田里的老農(nóng)每日用米酒澆灌界碑，某日碑石突然裂開，鉆出手持稻穗的褐衣少女。

最令他驚異的是西狄荒漠的變化。

商隊為求甘泉供奉的銅壺，在百年間被沙暴打磨成婦人形狀。

青玉拂去銅像表面的積沙，發(fā)現(xiàn)壺口正滲出清泉，沙粒在泉水周圍自動聚成綠洲的幻影。

說實話，這是連當(dāng)年青銅巨樹都未能觸及的造化。

秋分那日，青玉登上云霧繚繞的鶴鳴山。

采藥人世代祭祀的青銅藥爐正在異變，爐身上浮凸出眉眼口鼻，爐腳化作三條人腿。

當(dāng)爐蓋掀開時，青紫色的藥霧凝成道童模樣，手持的芭蕉葉上天然生著《本草經(jīng)》的紋路。

“你們倒是得天獨厚。”

他輕觸山間溪流，水面立即映出七處正在孕育的神性光點。

泉眼孕育的溪神還是團青色光暈，古松中的木靈已能幻化老叟虛影，最弱小的巖石精怪只能讓苔蘚排列成笑臉圖案。

月圓之夜，青玉懸坐在云海之上觀測星軌。

地脈中浮動的神性如同螢火蟲群，越是具體的自然造物，光點越是明亮清晰。

山脈的呼吸凝成巨靈，河流的脈搏化出蛟形，云霧之神偏愛孩童形貌在峰巒間嬉戲，連雷暴頻繁的山谷里都蜷縮著電光織就的胎卵。

唯有那些宏大縹緲的概念依舊混沌。

他望向東海盡頭的朝陽，能感受到光焰深處有金烏在涅槃，但羽翼尚未豐滿；

深海漩渦里盤踞著龍形暗影，每片鱗甲都需要百年濤聲來雕琢。

“等你們出世時，怕是要改天換地了。”

至于財富、命運、時光這類無形之物，契約網(wǎng)絡(luò)中只有稀薄的霧氣在緩慢旋聚。

寒露時節(jié)，青玉造訪了最早成型的山神。

那由整條礦脈孕育的神明高逾十丈，發(fā)間垂落鐘乳石，掌心托著發(fā)光的水晶洞窟。

“吾名嶂。”

神明的嗓音帶著山體共鳴的回音。

“獵戶獻上獐鹿眼睛，采藥人供奉首株靈芝，三百年的供奉與虔誠才誕生出我這副軀殼。”

至于最年輕的河神則呈現(xiàn)女童形態(tài)，坐在蘆葦編成的神輿里順流而下。

“他們求魚汛，求擺渡平安，還有求不淹死偷情的漢子。”

她撥弄著發(fā)梢間游動的小魚。

“吶，這些亂七八糟的愿力，就像混了泥沙的河水，可混濁了！”

站在新落成的贏國觀星臺上，青玉望著萬家燈火陷入沉思。

人類對具象之物的信仰純粹而直接，山巒河流的饋贈肉眼可見，因此催生的神格也迅速成型。

而財富流轉(zhuǎn)于虛實之間，既是青銅刀幣的實體，又是人心貪婪的虛影，這般矛盾的存在，或許真要等到文明攀上某個險峰，才能孕育出對應(yīng)的神明。

他解下腕間玉錢拋向夜空，三百年的契約網(wǎng)絡(luò)如蛛網(wǎng)展開。

那些代表財富流轉(zhuǎn)的金線依舊明亮，卻始終無法聚成神格核心——就像萬千溪流奔涌入海，反而稀釋了最初的純粹。

冬至祭典時，青玉在龍紋幣堆成的祭壇邊假寐。

朦朧間聽見新生的神祇們在云端私語，山神抱怨獵戶索求無度，河神譏笑漁夫既要豐收又怕風(fēng)浪。

他摩挲著契約晶石輕笑，忽然慶幸自己不必具象成形。

那些具體的祈愿與怨恨，終究會扭曲最初的神性。

當(dāng)?shù)谝豢|晨光刺破云層，青玉看見自己的虛影正被朝陽拉長。

光與暗的交界處，隱約有騎虎的財神輪廓在凝聚，但轉(zhuǎn)瞬即逝。

他忽然明白，或許當(dāng)人類真正理解財富的本質(zhì)時，自會有新的神祇從契約中破繭。

而他要做的，只是守護這份契約直到滄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