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盡頭是直徑千丈的球形洞窟，八百尊赤銅力士像以倒懸姿態托舉穹頂。他們虬結的肌肉紋路實為漕運河道圖，眼窩里鑲嵌的夜明珠正對應各大商埠方位。力士們張開的巨口中，青銅蟾蜍吞吐的七彩賬冊如瀑布傾瀉，在空中組成不斷變幻的《四海貨殖圖》。
“甲字三號倉，存蜀錦九千匹——“
穹頂傳來滾雷般的喝報聲，江懷玉抬頭看見十二面琉璃棱鏡在空中旋轉。每面鏡子都映出不同港口的實時畫面：廣州碼頭的胡椒過秤、泉州港的絲綢裝船、明州鹽場的灶火青煙...鏡光聚焦處，竟凝成一本懸浮的《天工價目簿》！
“錯了！“
倒懸老者突然從棱鏡中踏光而出，青銅義肢踩碎兩本賬冊，“泉州今日有颶風，絲綢該折價三成！“他甩出金線賬繩纏住江懷玉脖頸，“說！松江府的棉價怎么定？“
孩童被勒得雙目充血，卻死死盯著琉璃鏡中的浪濤：“寅時...潮漲三尺...“他沾著脖頸滲出的血，在虛空畫出鹽鐵比價曲線，“走海路運費翻倍...但可用漕幫的冰船偷運...“
老者瞳孔驟縮，賬繩突然化作七十二枚金算珠：“再看！“他震袖掀起颶風，琉璃鏡中的泉州港瞬間被巨浪吞沒。八百銅像眼窩夜明珠同時炸裂，在黑暗里拼出帶血的警示——“貪字近貧“！
江懷玉在墜落中抓住飄過的賬冊，指尖觸到墨跡時突然頓悟：“是熱毒！“他撕碎賬冊塞入口中咀嚼，墨汁竟在體內燃起幽藍火焰，“您用砒霜調墨，賬冊遇血則顯真價！“
火焰照亮洞窟真相：那八百銅像手中托著的根本不是蟾蜍，而是歷代商賈的骷髏頭！每個顱骨咬著一枚金算盤，眼洞中鉆出的食墨蟲正啃食賬冊——蟲群過處，墨跡自動修正為最新行情！
“善?！?
老者揮開蟲群組成的帷幕，露出后方尸山血海般的藏經閣。五十萬具骷髏以商隊陣型堆疊成塔，每具天靈蓋都被剖開制成活頁賬本。風過處，肋骨翻動書頁嘩響如潮，腿骨拼接的貨架延綿至視線盡頭，上面擺著用仇人皮鞣制的《血債錄》！
“這些是你三百六十五位師兄?！袄险邚椫刚痫w最近的頭骨，那骷髏落地竟開口報賬，“他們算錯一筆賬，就成了藏書閣的磚瓦?！邦^骨眼窩中爬出食墨蟲，在江懷玉手背咬出“甲子七號庫“的烙印。
江懷玉撫過一具幼童骸骨，發現賬冊封皮竟是自己幼時的肚兜紋樣。他轉身直視老者，瞳中燃起幽藍火：“現在輪到我了？“
老者青銅面容轟然炸裂，露出內部機械齒輪拼成的笑臉：“不，現在輪到他們怕你了。“
江懷玉走上前去觸碰《血債錄》，整座尸骨藏書閣突然活化成商隊。骷髏馬匹拉著肋骨車廂奔馳，車輪是三百顆夜明珠鑲嵌的算盤，車簾用人發編織著各地錢莊密語。每具骷髏商販都在重復生前最后一筆交易，聲浪匯聚成海嘯般的討債聲，而道路盡頭的老者正在用脊椎骨搭建新的賬房......
江懷玉是被冰冷的鐵指掐醒的。
五歲孩童的睫毛上面還凝著暗河中的水珠，模糊的視野里面晃動著鎏金饕餮面具。老者的手指像生銹的秤鉤，指甲縫里嵌著發黑的銅屑，正抵在江懷玉的頸動脈上數著節拍。
“苦一聲，斷一指?！?
沙啞的聲音裹著濃濃的鐵銹味，江懷玉看見老者喉結凸起的銅線狀喉釘。他死死的咬著下唇，血腥味混著咸淡的河水在舌尖蔓延。鐵指突然戳進他的右耳，扣出團暗綠色的水藻仍在地上---那藻絲竟然纏著半片帶血的耳墜，正是母親墜江前戴的明月珰。
“江家的種....”老者說著便用鐵指直接碾碎了耳墜，接著用琉璃碎片割開了孩童的掌心，“嗯？連哭都不會？”
鐵指松開咽喉的剎那，江懷玉像被麻袋般的摔在青銅地面上，五歲的孩童蜷縮著咳嗽，吐出的血沫里混著暗河藻類的腥氣，老者轉動輪椅扎過血泊，碾碎的耳墜琉璃渣屑在輪軸間發出粘骨般的脆響。
“掌燈。“
老者鐵指叩擊輪椅扶手，溶洞頂端的銅錢蝠突然集體振翅。千萬枚孔方銅錢從蝠翼抖落，在巖壁上撞出火星，點燃了嵌在鐘乳石里的鮫人脂燈。綠瑩瑩的火光中，江懷玉看見自己倒映在青銅地面的影子——竟被十二條銅錢鏈穿透四肢，鏈尾沒入黑暗深處。
銅鏈突然繃直，江懷玉被凌空拖向溶洞深處。鏈環刮擦地面的聲響里，混著孩童皮肉撕裂的細微響動。途經某處拐角時，他看見巖壁上釘著具青銅骸骨——那骨架的右手缺了三指，斷口處塞著發黑的算珠，正是老賬房常年戴在拇指的翡翠扳指形狀！
“爺爺...“
孩童嘶啞的呼喚激起銅鏈震顫。骸骨空洞的眼窩突然滾出銅錢蛇，蛇身纏住江懷玉的腳踝注入毒液。劇痛中，他恍惚看見老賬房在鏈群盡頭打算盤，指節被銅錢鏢釘在骨制的九宮格上。
銅鏈拖著江懷玉穿過地下鬼市。兩側青銅攤位擺滿人皮賬本，商販們戴著血衣衛面具叫賣：“三兩良心換一錢漕運權！“腐爛的銀票在頭頂飄成烏云，某個攤位的鐵籠里關著縮小版的父親——那侏儒正用帶血的算籌捅自己心窩，每捅一次就吐出一枚金元寶。
“賒命錢...要賒命錢...“
鬼影們突然撲向江懷玉，銅鏈卻爆出淬毒鐵蒺藜。孩童被拖行的軌跡上，沿途鬼市攤位紛紛崩塌，露出基座里真正的尸骸——那些被剝了皮的商人，舌頭都被換成青銅算珠。
當銅鏈最終沒入青銅棺底時，江懷玉已成了血人。老者用鐵指勾起他下巴，鎏金面具幾乎貼上孩童潰爛的臉：“看好了，這才是江家真正的傳家寶?！?
鐵指突然捅進江懷玉左眼，摳出顆帶血的眼球按在棺蓋凹槽。眼球在槽內瘋狂轉動，棺槨表面的算籌符號逐一點亮，最后拼出“天工開物“四個流淌著毒液的古篆。
“進去吧，“老者抓起孩童后頸的銅錢鏈，“和你祖輩的銅臭同眠?！?
江懷玉被扔進棺槨的瞬間，瞥見棺內壁刻著三百個“江“字——最新那個的刻痕里，還凝著他父親未干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