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庵。

這座古樸玲瓏的庵堂怡然自得地矗立在一片青山綠水之中。

倘若不知這是過往幻化出的虛境，柳翩翩險些錯把這個地方當做一個夢境。

兩日的路程不到一日趕完，馬背上的馮暮雪和柳回風印在這方明亮的山水里，落拓而狼狽。

馮暮雪看著不遠處的守衛，腰里赫然攜的丞相府的標志，方長長吁了口氣，小心翼翼地解開腰間那條將二人縛在一起的帶子，剛要轉身看他時，他卻忽然翻身落馬。

她驚慌失措拉住她，卻不想也被他拖得跌落下來，半跪在他身旁，將他靠在自己身上時，馮暮雪才觸摸到那滾燙的溫度，看到鮮血染盡的衣襟，她不由得害怕起來，“你不能就這樣死了。”

柳回風地不辭而別讓高素心早已急得跳腳，急急忙忙地修書一封，忘憂谷的人馬立刻四散開來，一時間整個都城鬧得紛紛揚揚，以至于皇帝都出動了御林軍。至于那三千御林軍究竟在防備著些什么，還是真的在找人就不得而知了。

馮暮雪巧妙地避開了那些守衛，在明心庵十里開外的地方停了下來，這里有幾戶打獵為生的人家。

馮暮雪知道這些人總有些治傷病的本事的。

也確是如此，她循著藥草味撞進一戶人家門口，一眼便看到了那個正在伺弄藥草的老獵戶，那個老獵戶驀地見到兩個一身是血的人闖進來，忙取過獵叉橫在胸前，兩條腿顫顫地抖個不停，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的，不時地瞥向門口方向的目光中多了一絲憂慮，仿佛在等什么人卻是又怕他來。

柳翩翩隨著他看向不遠處的那間茅草屋，一時覺得有些分外的熟悉。還沒來得及細想便見馮暮雪丟下那只碎裂的名貴珠釵，緩緩道，“你把他送到明心庵去吧。”

她的目光一分分地打量著那片對柳翩翩來說的混沌地帶，涼薄的唇卻輕輕吐出句，“別忘了是你在山路上救回的他。”

話音一落，她便毫無征兆地倒了下去，這昏睡起來，便是一日一夜。

當她醒來的時候，柳回風仍舊睡得正沉，聽著他日漸沉穩有力的呼吸，馮暮雪對著他躺著的那個地方長長地舒了口氣。

三日后，柳回風醒來后，他不顧老獵戶勸阻，回到了明心庵，之后自然也順利回到了丞相府。

從云心瑤過世后，對于家里的事，柳丞相很少去管，即使回府，也永遠滯留在書房，柳回風的事傳來時，他也只不過長嘆一聲。

高素心看見他，既恨又憐，滿腹的憂心，終是做聲不得，由著他去。只是私下提及柳初陽時，露出一副咬牙切齒的神色。

馮暮雪是被忘憂谷送回來的，柳回風趕來的時候，姿態看似隨意而瀟灑，只看了她一眼便拂袖而去，只是高素心在她面前說了一句話，“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說完也匆匆地扔給她一個背影。

于是在柳二公子納妾地歡天喜地里，馮暮雪笑著收拾了東西，帶著眼眶有些紅腫的筱詩悄無聲息地搬出了正院。

這本是意料之內，情理之中的事。

偏遠的破屋里，馮暮雪拈起那方帕子，層層疊疊地展開，一張古樸的信箋，幾張整齊的銀票躍然而出，昏黃的燈下，倒映著寒薄的月光。

月色里，一張素箋緩緩鋪陳開來，清新淡雅的字體，映得馮暮雪的美，有些不真實。一封回信須臾而就，馮暮雪端詳許久，卻又丟盡了紙簍。

有些事情只有當面才能說清楚。

之后的日子依舊平淡如水流，柳回風的蹤影卻是再沒有出現在馮暮雪面前過。只聽說新納的夫人慧娘很是美麗賢惠，溫柔體貼，善解人意。

而馮暮雪將日子也過得安閑，閑暇時光便看看書，習習字，也無人打擾，她覺得這樣挺好。

抬頭望去，窗外月色戚戚然。她看著枝頭掛的元月，不知不覺中便踱著步子出了院門。庭階寄寄，蟲聲窸窸窣窣，一些細碎的低語驀地入耳。

她依稀辯出一些字眼，“十五……滅口……柳初陽……”緊緊捂住哆嗦的唇，月色里那張臉陡然蒼白。

這些浮浮沉沉的畫面有的馮暮雪也曾對柳翩翩提到過只言片語。

然而柳初陽和她注定是要再見上一面的，也許從馮暮雪將那些紙箋扔到角落的時候，就注定會有這樣的一天，只是這夜半得訊讓這天來得更快了些。

萬里的晴空一碧如洗，那人如約姍姍而來時，仍是一副風姿綽約地樣子。

馮暮雪正偎著一張鋪了棉褥的藤椅上，捧了一本書，任滿池塘的風，梳理著有些凌亂的發絲，滿池塘的殘荷氤氳出水墨畫的韻味，而她似乎被妝成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這是新婚后第三次相見。

柳初陽站在她面前，衣帶臨風，勾勒出一股遺世而獨立的味道。

馮暮雪微微正了身子，嗅著鼻端逸來的那股淡雅至極的香氣，仿佛又看到那些臆想里的優雅樂曲，飄逸文墨，狡黠目光，溫和笑意，她想，這曾經是她心中的男子。

柳初陽盯著她，滿眼掙扎，憐惜而又決絕，喉頭動了動，唇又緊緊閉上。

馮暮雪盯著手里的書冊，并不抬頭，許久才緩緩道，“二夫人那里，你還是多小心下，還有十五，十五大婚那日，還是布置周全些妥當。”

柳初陽看著她，點點頭，眉眼之間卻是一分分涼下來，許久皺眉道，“為何不向他解釋清楚？”

馮暮雪愣了愣，“解釋什么？”

柳初陽看著她，神色從未如此認真，“我以為，當初在九清山路上，你既然愿意留下，本該想清楚了許多。”

馮暮雪不在意地翻過一頁，似是而非地說道，“聽說成親的事你們都準備好了。”

柳初陽臉上的晦暗褪去，隱約浮起了光澤，神色舒緩地轉向天際，“這輩子，能遇見她是我的福氣。”

半晌，馮暮雪語聲淡淡，“那，恭喜。”

略略停頓片刻，柳初陽才道，“成親后，我便和小荷一起離開這里。”

馮暮雪抬起頭，右手緩緩從身側撈起一張古樸的信箋，遞上前去，“這些銀票，是當初九清山路上你的贈與，現在理當物歸原主。”

柳初陽看著她，卻始終沒有伸出手，微微嘆道，“我們，是家人，這就算是我遲到的賀禮，權且收著吧。”

柳初陽急急地說完，急急地帶著那股屬于他的香氣離開了她的世界。

半晌，馮暮雪放下手中書卷，抬頭看看他離開的方向，想起有那樣一個小男孩，說要做她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