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翩翩問,“誰?”
阿詩說,“馮暮雪馮小姐,便是姑娘白日里提及過的。”
柳翩翩一愣,沒料到她竟然說的是馮暮雪,想到下午在小豆芽門外遭遇的那一幕,柳翩翩眼前的影子與腦海中的那個迷糊的影子一分分地重合起來,神思霎時地清明,“你是,你是她的那個婢女?!”
阿詩聞言那雙清澈的眼瞳里霎時掀起了驚濤駭浪,風止都不息,“你、你怎會知曉?”
柳翩翩這才想起見她時便覺得熟悉,原來她早就在馮暮雪的往生里瞥見過阿詩的影子。
看著阿詩古怪地神情,柳翩翩正不知該如何向她解釋時,已聽到她喃喃地解釋道,“對了,姑娘你既然是和那老神仙一路的,想必也有些通天地本事。”
看她自己想得開,柳翩翩也懶得再糾正,只盯著她問道,“阿詩,你還有你家小姐生前用過的東西么?!”
阿詩定定地看著柳翩翩,一時沒出聲。
柳翩翩平復了下激動不已的心情,盡量順著她能夠理解地邏輯去解釋,“其實你應該知道,我們都不是凡人,我曾無意中遇到馮暮雪的魂魄,受她囑托,尋些生前的東西做些紀念。”
阿詩愣了半晌,才緩緩起身,走下榻去,到了屋里那個木柜旁,從里面取出一個極為精致的小木盒來,又從木盒中取出一團極為貴重地絲錦來,回到塌上,小心翼翼地一層層剝開。
一只斷裂的珠釵?一只斷裂的珠釵!
柳翩翩猛地抬頭,不可思議地望著滿臉莫名神色的阿詩,“原來,這個,竟是在你的手中么?”
阿詩順手將它遞到了柳翩翩的眼前,聲音輕地仿佛喃喃自語,“小姐的東西,我有的,也就這么一件了,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派上什么用場。”
“當然有用,有它在我們便可知道馮暮雪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柳翩翩察覺失言時忙看向阿詩,她那略顯豐腴的臉頰上便綻出一抹笑意,似乎想到了一件很是開心的事情,絲毫沒有覺察出我是在說個天方夜譚的故事。
這時那一瞬而過的畫面漸漸地清晰起來,柳翩翩方才想起,那就是馮暮雪看著一片遠山和她說著些什么。想來也許是那時在馮暮雪身邊,聽聞了不少這樣的奇聞異事抑或是奇人軼士。
想到那份厚重地期待,柳翩翩伸出去接住那釵子的手忽然有些沉重,“如果過去的那些東西是你不樂于見到或者是無力承受的也不后悔么?”
阿詩忽然笑地風輕云淡,“即使那樣,可我也總想了解下那段故事里的自己,也想了解了解那段關于小姐的過去,”
說到這里她探頭看著外面陰沉的夜,“我雖然忘記了很多,可是卻知道小姐是對我真心好的一個。如今就這樣找不見一絲痕跡,我實是對她不起,如今有機會這般擺到了眼前,我如何都不能讓她帶著遺憾走。何況這樣的人生,有苦有甜,才是真正的完滿吧。”
沉默半晌,柳翩翩才從她忘記馮暮雪生前諸事的消息中回過神來,“你能和我說說你對她殘存的印像么?”
阿詩聞言陷進無盡地深思之中,許久才轉過身來,抬眼看望望柳翩翩,搖搖頭,“除了她是小姐外都不記得了。”嘆了口氣,她帶著抹自嘲地笑意,補充道,“我現在幾乎都快忘記了她的樣貌。”
怎么會?!
阿詩看著柳翩翩不可思議地眼神,再次確認似的搖搖頭,笑的有些苦澀,“豈止是你,連我自己都不相信那些日子為何在我的腦海中一筆勾銷?”
柳翩翩看著她,有些僥幸地期待,“可是,你不是貼身照顧她的么?”
阿詩語氣中染上一種莫名的悲戚來,“如今,我對小姐的記憶很是模糊,只記得這釵子是她留下來的,別的一無所知了。”
柳翩翩越來越覺得自己陷進一場莫名的漩渦中,這個馮暮雪到底隱藏了什么樣的秘密,不僅在她生活過得地方不見她生前觸及過的丁點的東西,甚至她連身邊如此親近之人對她的記憶也變得那般模糊。
她生前的影子為何在這世間消失地如此徹底?!就像是這個世界她從不曾來到過。
而她,卻是來過的。
柳翩翩越想越覺得事有蹊蹺,看看也難以成眠地阿詩,從玉佩中取出那僅剩地那些“忘魂香”粉末,讓它緩緩地撒到那火焰中,室內氤氳起一陣飄渺的香氣來,在這香氣地指引下,阿詩的呼吸變得愈加地勻稱,深沉起來。
柳翩翩看看天際幾顆零落的星辰,忙起身坐好,從玉佩中喚出那抹彼岸香,讓它隨著身前的手勢交織,試圖連通馮暮雪地往生之思,竭盡全力地覓出那一日的場景。因為往生鏡地缺席,那些畫面可能沒那般地穩定長久。不過對于現在的柳翩翩來說,能看到真相足以。
轉瞬之間,那宛若琉璃般的五彩華光上,一道白刃倏忽而過,隨著縫隙彩光戛然斷裂,轟然遢陷成斑駁的碎片,在這些斑駁的縫隙里,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舊賬,被一頁頁翻開。
丞相府素來沉寂的大廳中被一件事炸開了鍋,那便是馮暮雪不守婦道,行為舉止有傷風化。
馮暮雪周身冰冷地聽著他們千篇一律的話,開始也想同他們辯解兩句,說著說著發現自己都覺得沒意思。于是也便緘默了起來,而在他們看來,這似乎便等同了默認。
“筱詩,替你家主子收拾行李,明兒早就送她去明心庵去好好收拾下心思!”馮暮雪的命運最后便這樣被丞相府的女主人高素心,也是柳回風的母親的一句話一錘定音。
明心庵?很熟悉的名字,柳翩翩驀地想起究竟在何處聽說的這個名字。
昭和十七年,丞相大人奉命叱造明心庵,用以祈福國泰民安。故選址在勢高千丈,高聳入云的九清山。此處地勢險峻,樹木叢生,更有綠林劫道,土匪橫行,更使其平白增了幾分兇險。
此時馮暮雪望著坐在正堂上的高素心,眼神冰冷而淡漠。
柳翩翩看看她,又看向柳回風,那個也許本該站在她身邊的人。
可令柳翩翩驚駭的是竟然絲毫看不到他的眉目,想起前兩次在馮暮雪的往生中看到的那些畫面中,竟然沒有一次能將他看清楚,難道是馮暮雪的記憶在作祟么?還是在冥冥之中被什么力量給束縛住?
柳翩翩繼續死死盯著柳回風的方向,揉揉眼睛,再揉揉,還是一片混沌到無法分辨的模糊。再轉頭看向馮暮雪時,視線忽然又變得爽朗清晰。
馮暮雪垂頭看向自己的腳尖,半晌抬起頭,對著柳回風的方向盈盈一笑,淺淺的酒窩上那抹自嘲卻如驚濤駭浪,云詭波譎。
因為有些不需要解釋的事情,從開口的那一刻便是輸了。
所以馮暮雪沒有認輸,她只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中長身而起,輕輕拂了拂衣袖上本沒有的塵埃,義無反顧地奔向那座剛剛建成的明心庵。
然而走到門口時,馮暮雪腳下微微一頓,卻又繼續走出去,微微漾開的裙據在足畔綻開漣漪。
柳翩翩順著那個方向瞧過去時只來得及瞥見半袂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