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幾日,陳子桓便好了起來。
上官昀未等陳王相謝便回到圣殿,并吩咐任何人不得前來打擾。
很顯然,這個任何人并不包括厲將軍在內,因為他是來送那枚玉飾的。
上官昀接過它的時候,意味深長地瞟了一身夜行衣,十分干練矍鑠的老者,忍不住淡淡笑道:“將軍竟然夤夜親來,還真是有心了。”
厲將軍同樣笑笑:“豈敢,不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罷了。”
上官昀收起那枚玉飾,也不理會他忠的是哪個君,食得是哪家的祿了,只隨意笑道:“既是如此,想必將軍還有不少的事情要忙,在下便不多留將軍了。”
“無論如何,這次厲某謝過公子了。”
厲將軍是隨陳王征戰天下的功臣,這穎都的建成也有他不可埋沒的功勞。雖然這些年為了避免陳王的猜忌,隱于鬧市,但是這穎都的一草一木還是逃不脫他的眼力的。
所以尋覓起陳子遠的蹤跡來,竟也不比柳翩翩費力多少。
而陳子遠好像知道他要到來似的,早早地備了熱茶恭候著;“有勞將軍跑這一趟了。”
厲將軍看著眼前淺衣素冠、脊背挺直的男子,眼眶竟然也有些漸漸地泛起紅來:“殿下,您終于下定決心了!老臣等這一天等了十數載啊!只要殿下您一句話——”
陳子遠蹙了蹙眉,打斷道:“將軍慎言!”
那厲將軍這下忽的清醒起來,待想到之前自己說的話,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上:“老臣失言,望殿下恕罪!”
陳子遠忙起身將他扶起:“將軍您這是作何?請快快起身!”
厲將軍仍是愧疚難當:“是老臣得意忘形,險些陷殿下于不忠不義了!”
陳子遠仔細地將他扶起,感慨道:“這些年,滿朝文武,也就將軍您肯喚我作一聲殿下了!”
厲將軍信心滿滿地笑笑:“這點殿下不必憂慮,當年老將軍的諸多舊部依然分散藏匿在各部,只要您一句話,眾將士們必定拋頭顱灑熱血,為老將軍平冤昭雪!”
“好!今夜喚將軍前來,的確是有些計劃。”
厲將軍盯著陳子遠,滿眼躍躍欲試的興奮之色:“殿下吩咐!”
陳子遠道:“聽子后說陳子桓已經醒了?”
厲將軍道:“不錯,是圣殿的人為他解得毒。”
陳子遠笑笑:“幸好將軍尋到了上官昀,否則的話,我的頭上恐怕又要多一條謀害儲君的罪名了。”
厲將軍道:“可是據上官昀所言,這陳子桓怕是要臥榻許久,才能恢復到正常的狀態了。所以皇后苦苦哀求陛下徹查下毒兇手。”
陳子遠拳頭緊了緊:“皇后?!”
在他的母親是貴妃時,那個女人不過是個母妃陪嫁的宮女,當初用盡手段,才博取了陳王的恩寵,并憑著一夜的隆恩懷了龍種,在之后的日子里,一步步地邁上如今的地位。
然而陳子遠沒有一刻不再提醒自己:這個女人腳下踩得都是他母族人的血肉白骨!總有一天他會讓她知道:躍的越高,摔得就越慘痛!
厲將軍見陳子遠動怒,便知他又想到某些舊事,不由開口勸慰道:“殿下不必心急,那對母子惡事做盡,總有一天會知道什么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
陳子遠想起此次召喚厲將軍前來的目的,漸漸平復了下來:“將軍所言甚是,接下來的確有件棘手的事情需要將軍出手相助。”
“殿下但言無妨。”
“子遠想請將軍疏通幾個門禁以便消息傳遞。”
厲將軍也不問是何消息,便直接開口道:“殿下只需將守門的次序和需要疏通的時間提前命子后相告,屆時老臣定會安排好一切。”
這次陳子桓中毒事件,雖然明面上被處罰的是徐氏一族,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這矛頭是沖陳子遠而來,倘若不是他也中毒“及時”,而且和太子中“一樣”的毒,恐怕還真會被某些有心人陷害了去。
想到這兒,厲將軍臉色沉了沉,鄭重其事地叮囑道:“雖說服用這墨草,的確能制造和陳子桓同毒的假象、洗清殿下的嫌疑,卻也實在是冒險了些啊。那墨草之毒雖不及當年老將軍所中之毒烈性,可若是這解藥一時半會兒取不回來——殿下這堵下的忒大了些。何況聽子后說當時出了些小狀況,殿下您竟然還想將尋求解藥的事情擱置?!”
陳子遠顧左右而言他地笑笑:“這子后啊,他還真是絮叨!”
厲將軍苦口婆心地說道:“殿下您也別怪子后,這些日子他也是為殿下的安危心驚膽戰。”
陳子遠嘆道:“子后和老將軍的一番苦心,子遠何嘗不知,只是想要在這個地方生存下去,是何其的艱難……”
厲將軍聽出他話里的心酸,安慰道:“殿下不必憂慮,只需再忍耐些時日,我們定能將那些人一舉鏟平!還淳于家族一個公道!”
陳子遠輕輕地晃動著手里的粗瓷杯,看著粼粼水面上隨波逐流的茶葉沫兒,笑得意味深長:“不錯,不過在鏟平他們之前不妨再送他們一個大禮!”
厲將軍詫異地看向陳子遠道:“大禮?”
陳子遠笑笑:“不錯,那是他們夢寐以求的東西,只是不知道這時候,他們還能不能接下了。”
厲將軍雖是武夫,卻也并不愚笨,此刻如何還不能會意,只道:“殿下此次喚老臣前來,也是希望老臣能去將這陣助上一助?”
陳子遠笑道:“將軍英明。”
兩人暢談一番之后,厲將軍便去了,只是臨行前忽然回身看向陳子遠:“不知道那位數次救殿下于危難中的女子是何方高人,若能有她——”
聞言,陳子遠心緒忽然有些煩亂起來:“她的事情將軍無需在意了。”
看著如夜梟般瞬息消失的黑影,陳子遠的心情卻忽然不平靜起來,腦海中反反復復的竟然都是那女子的身影,她究竟是什么人,又為何幾次三番地在緊急關頭救下自己性命?!為什么那種莫名的熟悉感讓他不由地放下心來去靠近?!
想到自己接下來的計劃,陳子遠盯著腕上那方簡陋至極的鐲子,不由自主地長嘆一聲。
這次,他卻希望她不要再次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