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巨門在身后轟然閉合的剎那，蕭霽聽見了血脈里的嘶鳴。南詔的月光是猩紅色的，照在殘破的祭壇上，將沈昭蒼白的面容染得如同浸血。他懷中人逐漸冰冷，腕間金鈴卻突然發出清越響聲。

“殿下。“

沙啞的嗓音自廢墟深處傳來，十二名黑袍祭司匍匐在地，額間刺著與沈昭鎖骨如出一轍的玄鳥紋。為首的獨眼老者舉起骨杖，三千陰兵齊刷刷跪地，鐵甲碰撞聲驚起漫天火蝶。

“恭迎焚心蠱主歸位。“

蕭霽的佩劍突然灼燙，劍鞘上浮現出南詔祭文。他低頭看見沈昭心口的血窟窿竟生出肉芽，那些細小的觸須纏繞著他的指尖，將兩人血脈相連。

“她以身為皿，養了您二十年。“老者骨杖點地，祭壇下方升起水晶棺槨，“如今該物歸原主了。“

棺中躺著具少女尸身，與沈昭容貌別無二致，只是眉間多顆朱砂痣。蕭霽猛然想起母妃臨終前塞給他的錦囊，里面那張泛黃畫軸上，正是此般容顏。

“南詔圣女每代雙生，一者承蠱，一者載魂。“老者割開手腕，血滴在沈昭眉心，“您懷中這位，本就是為殿下準備的...容器。“

沈昭突然睜眼，瞳孔變成妖異的金褐色。她指尖劃過蕭霽心口，那道猙獰傷疤竟開始愈合：“阿霽，你終于來了。“聲音卻是母妃的溫婉，“這局棋，我們下了二十年。“

祭壇突然震動，地底鉆出無數血紅藤蔓。蕭霽看見每根藤蔓都纏著具尸骨，最新鮮的那具穿著二皇子的蟒袍。藤蔓頂端的花苞綻放，露出里面掙扎的活人——竟是本該在皇陵焚毀的景帝！

“父...皇？“

“他不是你父親。“沈昭的指甲突然暴長，刺入景帝咽喉，“當年南詔滅國，這位大梁皇帝將圣女煉成蠱人，飲其血延壽二十載。“她舔舐指尖血珠，“你每月的焚心之痛，不過是他在更換藥引。“

景帝在藤蔓中發出野獸般的嚎叫，皮膚下鼓起無數蠕動的蠱蟲。蕭霽握劍的手青筋暴起，他想起十歲那年誤入御書房，撞見景帝伏在母妃頸間吮血——原來那不是夢。

“為什么選我？“劍尖抵住沈昭咽喉。

“因為你是唯一活下來的蠱種。“她握住劍刃劃破掌心，血濺在祭壇圖騰上，“三百南詔嬰孩被種蠱，只有你的心脈能融圣女的魂血。“

血色月光突然大盛，沈昭的軀體開始透明。無數光點從她體內溢出，沒入水晶棺中的尸身。蕭霽本能地伸手去抓，卻只握住一縷帶著杜若香的風。

“阿霽，焚心蠱主真正的能力...“沈昭的聲音回蕩在天地間，“是讓所有中蠱者，成為你的眼睛。“

三千陰兵突然仰天長嘯，他們的鐵甲縫隙中鉆出血色藤蔓。蕭霽頭痛欲裂，無數畫面涌入腦海——他看見邊關守將胸口的蠱蟲，看見朝臣們夜飲的血酒，甚至看見塞外匈奴王帳中的蠱紋。

祭壇轟然坍塌，露出下方巨大的地宮。十萬具青銅棺槨陳列其中，每具棺蓋都刻著大梁重臣的名字。獨眼老者狂熱地高舉骨杖：“請殿下點燃彼岸火，讓南詔英靈重臨人間！“

蕭霽卻將劍刺入祭壇中央。蠱蟲的悲鳴中，他看見沈昭最后留給他的幻象：七歲的她蜷縮在掖庭暴室，用碎瓷片在墻上刻星圖，血順著指尖滲進磚縫。

“我要這世上的螻蟻...“幻象中的沈昭轉過頭，與棺中圣女的面容重疊，“都能咬碎枷鎖。“

血色月光突然被黑云吞噬，暴雨傾盆而下。蕭霽抱起水晶棺中的尸身，在祭司們的驚呼中躍入地宮深淵。藤蔓瘋長成階梯，他踏著無數蠱蟲的殘骸，走進地宮最深處的水鏡密室。

鏡中映出大梁皇城的火海，還有沈昭虛影立在摘星閣頂。她手中握著蕭霽的玉佩，對奔逃的百姓輕笑：“看好了，這局棋的終章...“

水鏡密室的青銅門在蕭霽身后轟然閉合，將祭司們的嘶吼隔絕在外。懷中水晶棺突然變得滾燙，沈昭的尸身開始滲出血珠，在鏡面匯聚成蜿蜒的溪流。

“你總是心軟。“水鏡中的虛影輕笑，沈昭的幻象自血泊中浮起，“當年在掖庭，若不是你偷偷塞給我半個饅頭...“

蕭霽劍鋒驟轉，卻穿透虛影刺入鏡面。裂紋蔓延的瞬間，三千水鏡同時映出不同時空——他看見十二歲的自己在暴室剜腐肉，而暗處蜷縮著渾身鞭痕的沈昭；看見去歲生辰那碗長壽面下，沈昭放入的蠱蟲正在蠕動。

“看清楚了？“虛影指尖點在他眉心，“從你救我那日起，便是局中人。“

水晶棺突然炸裂，沈昭的尸身化作血霧。蕭霽下意識去抓，卻握住把冰涼的匕首——正是母妃當年刺入心口的那把。匕身南詔文在血霧中發亮：“弒親者，承天命。“

地宮外傳來悶響，獨眼祭司的骨杖正在鑿門。蕭霽握緊匕首，看見水鏡中浮現出大梁邊境的慘狀：血色藤蔓穿透孕婦肚腹，新生兒的啼哭中混著蠱蟲嗡鳴。

“彼岸火不是復仇。“虛影突然實體化，冰冷的唇貼上他耳畔，“是要讓南詔血脈在灰燼中重生。“她扯開衣襟，心口浮現出與水晶棺中相同的圖騰，“用你的心頭血，為我重繪肉身。“

蕭霽的匕首已刺破她肌膚，卻想起那個雪夜。沈昭倒懸在城隍廟梁上，發間落下的雪水混著血，滴在他手背燙得像火。

“你在猶豫？“虛影突然暴怒，長發如蛇纏住他脖頸，“別忘了是誰害你母妃慘死！是誰讓南詔子民...啊！“

匕首貫穿心臟的剎那，萬千水鏡同時炸裂。蕭霽抱著逐漸凝實的沈昭跌坐血泊，看她心口傷疤與自己的一模一樣：“我要的從來不是復國。“

地宮穹頂突然透進天光，十二祭司的尸首懸掛在藤蔓上。真正的沈昭自血霧中走出，腕間金鈴響徹天地：“彼岸火要焚的不是大梁...“她指尖輕點，邊關那株食人藤蔓突然綻放優曇花，“是這延續千年的吃人天道。“

青銅棺槨接連開啟，爬出的重臣們撕開人皮，露出底下南詔遺民的臉。蕭霽的玉佩突然飛向空中，化作血鵲搭成長橋——橋那頭是正在坍塌的大梁皇宮，無數百姓正順著鵲橋奔來。

“現在你明白了？“沈昭的烏發在風中染霜，“我要燒的是帝王冠冕，續的是眾生炊煙。“她突然咳出金色血液，“只是這局棋...我終究是看不...“

蕭霽吻住她未盡的話語。

血鵲橋在晨曦中消散時，新生的優曇花海已蔓延到皇城腳下。幸存的百姓看見焦土中站起個抱劍男子，他腳下影子分明是雙生女子模樣。

“此去泉臺招舊部...“蕭霽割開掌心，血滴入土綻出火紅優曇，“旌旗十萬斬閻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