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十七年冬,青州暴民撕開官倉那夜,蕭霽在城隍廟撿到個會咬人的活棋。
雪粒子砸在殘破的窗紙上,他攏著狐裘斜倚神龕,指尖在青玉扳指上摩挲。供桌燭火將壁畫上的閻羅映得忽明忽暗,梁上突然墜下一串冰凌。
“王爺好雅興。“
緋衣少女倒懸而下,發間木簪將墜未墜。她鞋底沾著黢黑的泥,像是剛從流民堆里爬出來,偏偏腕上系著御貢的鮫綃——那是三日前東宮失竊的貢品。
蕭霽執黑子敲了敲棋盤:“沈姑娘漏夜來訪,是要替太子殿下討要貢緞?“
“來同王爺討條活路。“沈昭足尖輕點供桌,震得燭淚橫流。她袖中滑出半枚虎符,“青州大營三千鐵騎此刻正往醉仙樓去,王爺養的死士怕是扛不過寅時。“
棋盤紋絲未動,蕭霽腕間銀鏈已纏上她脖頸:“沈姑娘可知,上一個要挾本王的人...“
“在護城河底喂了王八。“沈昭被勒得仰起頭,笑意卻更艷,“可若加上這個呢?“她扯開衣襟,肩頭赫然烙著玄鳥紋——前朝暗衛司的刺青。
銀鏈驟松。
蕭霽瞳孔微縮。十二年前暗衛司隨廢太子焚于東宮,這枚刺青本該湮滅在史書里。他突然輕笑:“難怪能破本王的玲瓏局。“指腹碾過她鎖骨下的烙痕,“只是這玄鳥缺了右眼...“
話音未落,破廟門轟然倒塌。
數十流民持械涌入,為首者臉上黥著“盜“字。沈昭反手甩出三枚銅錢,佛龕后暗道應聲而開。蕭霽卻巋然不動,斟了杯鴆酒:“此去泉臺,記得報本王的名號。“
慘叫聲起時,沈昭已拽著他跌入暗道。黑暗里她嗓音浸著寒氣:“醉仙樓地窖藏著三百石陳米,王爺用霉米換新糧的本事,倒比您養的死士強些。“
蕭霽猛然將她抵在石壁:“沈姑娘這般聰慧,可知本王最喜活埋聰明人?“
“巧了。“沈昭膝頭猛擊他腰腹,短刃出鞘的寒光映亮壁上血書,“民女專治活埋。“刀尖挑起片碎帛,赫然是戶部侍郎與鮮卑往來的密信。
暗道深處傳來馬蹄聲。
沈昭突然扯開他衣襟,冰涼指尖劃過心口舊疤:“這道箭傷若再偏半寸...“她嗅到龍涎香里混著杜若氣息,忽而冷笑,“原來王爺也靠幻藥鎮痛。“
蕭霽捏住她腕骨的手驀地收緊,卻見她從自己內襟摸出個油紙包。蒼術混著曼陀羅的味道散開——正是他每日需服的止疼散。
“下次換成烏頭。“沈昭將藥粉撒入暗河,“見血封喉,死得痛快。“她轉身時緋衣掃過殘碑,露出腰間犀角符——北境軍調令竟系在破舊的麻繩上。
風雪卷著血腥氣灌進來。
蕭霽望著她背影,忽然想起十歲那年掖庭的雪。也是這般艷烈的紅,母妃的血浸透素衣,宮人們卻說那紅梅開得正好。
————————————————
沈昭在卯時三刻點燃了西市糧鋪。
火光照亮她眉間傷疤時,蕭霽正站在摘星閣頂。他望著火龍順風竄向戶部侍郎私宅,忽然輕笑:“好一招禍水東引。“
“不及王爺深謀遠慮。“沈昭不知何時出現在身后,發梢還沾著草屑,“您故意縱容流民劫獄,不就是要讓刑部大牢那把火燒得更旺?“
她將染血的戶部賬冊拍在案上,驚起滿室燭影。蕭霽翻到江北水患那頁,指尖頓在“賑災銀五十萬兩“處——墨跡竟是今年新添的。
“三年前的水患,今歲的賬冊。“沈昭蘸著茶湯在桌面畫輿圖,“銀錢走漕運到江州,換成砂石填入堤壩,真金白銀則進了...“她突然將茶盞擲向屏風。
血濺三尺。
戶部主事捂著咽喉倒地,指縫間露出半截密信。蕭霽俯身拾起染血的桑皮紙,上面畫著北境軍械圖——正是他暗中籌建鐵騎所用。
“王爺的替身該換人了。“沈昭用死人的官袍擦劍,“這位連軍械司的暗紋都畫錯。“她踢了踢尸體右手,“繭子在虎口,分明是使慣了弩箭的。“
窗外更鼓恰敲三聲。
蕭霽突然掐住她后頸按向案上輿圖:“你究竟是誰的人?“他指尖劃過她脊骨,觸到一處凹凸不平的疤痕,“這鞭痕...是掖庭的刑具留下的。“
沈昭反手扣住他命門:“王爺何必明知故問。“她扯開他衣襟,露出心口猙獰的箭傷,“這處傷,是您十歲那年為護母妃留下的吧?“
蕭霽眸色驟冷。
“可惜啊...“沈昭指尖輕點他心口,“您護不住的人,終究還是死了。“她突然將匕首抵在他喉間,“就像今夜,您也護不住那些流民。“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震天喊殺聲。
蕭霽望向窗外,只見流民如潮水般涌向城門。沈昭收起匕首,將染血的賬冊塞進他懷中:“王爺若想活命,最好現在就出城。“
“你呢?“
“民女自有去處。“她轉身時緋衣翻飛,像極了那年掖庭的紅梅,“記住,您欠我一條命。“
蕭霽望著她消失在火光中的背影,忽然笑了。他摩挲著賬冊上的血跡,低聲呢喃:“沈昭...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三日后,蕭霽在護城河畔的破廟里等到了沈昭。
她渾身是血,肩頭插著支羽箭,手中卻緊緊攥著個油紙包。蕭霽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肌膚。
“王爺...“沈昭將油紙包塞進他手中,“這是...北境軍的調兵符...“
蕭霽展開油紙,里面赫然是半枚虎符。他眸色一沉:“你去了北境?“
“不止...“沈昭咳出一口血,“我還找到了...您母妃的遺物...“
蕭霽渾身一震。
沈昭從懷中摸出個錦囊,里面是枚染血的玉佩。蕭霽接過玉佩,指尖微微發顫。這是他母妃生前最珍愛之物,上面還刻著她的閨名。
“王爺...“沈昭抓住他的衣袖,“小心...太子...“
話音未落,她便昏死過去。
蕭霽將她抱上馬車,吩咐車夫回府。他望著懷中蒼白的小臉,忽然想起那夜在城隍廟,她也是這般倔強。
回到王府,蕭霽命人請來太醫。太醫診脈后,面色凝重:“王爺,這位姑娘中了劇毒,怕是...“
“救活她。“蕭霽冷冷道,“否則,你陪葬。“
太醫嚇得跪地磕頭,連忙去配解藥。
蕭霽坐在床邊,握著沈昭冰涼的手。他望著她眉間的傷疤,忽然想起那夜在暗道,她也是這般不顧性命。
“沈昭...“他低聲呢喃,“你究竟是誰?“
三日后,沈昭醒來。
她睜開眼,便看到蕭霽坐在床邊。他手中把玩著那枚玉佩,眸色深沉。
“醒了?“蕭霽放下玉佩,“說說吧,你是誰?“
沈昭撐起身子,靠在床頭:“王爺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蕭霽眸色一沉:“你是...前朝公主?“
沈昭輕笑:“王爺果然聰明。“她扯開衣襟,露出肩頭的玄鳥紋,“這枚刺青,是前朝暗衛司的標記。“
蕭霽握緊玉佩:“所以,你接近我,是為了復仇?“
“不全是。“沈昭搖頭,“我還想...毀了這天下。“
蕭霽眸色驟冷:“為什么?“
“因為...“沈昭抬眸看他,“這天下,本就不該存在。“
蕭霽猛然起身:“你瘋了!“
“瘋的是你們!“沈昭冷笑,“為了權力,你們可以犧牲一切。百姓的性命,在你們眼中不過是螻蟻。“
蕭霽沉默。
沈昭繼續道:“王爺可知,那夜流民為何會暴動?“
蕭霽搖頭。
“因為...“沈昭扯開他的衣襟,露出心口的箭傷,“這處傷,是您十歲那年為護母妃留下的吧?“
蕭霽渾身一震。
“可惜啊...“沈昭指尖輕點他心口,“您護不住的人,終究還是死了。“她突然將匕首抵在他喉間,“就像今夜,您也護不住那些流民。“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震天喊殺聲。
蕭霽望向窗外,只見流民如潮水般涌向城門。沈昭收起匕首,將染血的賬冊塞進他懷中:“王爺若想活命,最好現在就出城。“
“你呢?“
“民女自有去處。“她轉身時緋衣翻飛,像極了那年掖庭的紅梅,“記住,您欠我一條命。“
蕭霽望著她消失在火光中的背影,忽然笑了。他摩挲著賬冊上的血跡,低聲呢喃:“沈昭...我們很快就會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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