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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夢境迷宮,意識形態跟前額葉手術

“不管怎么說,我的思想存在問題,這是肯定的。關鍵是后面怎么做?!鲍h的哥哥道。

我點點頭。時間來到上午十一點,天空陰得像要黑天一樣。酒館里燈光黯淡,對方的臉隱藏在陰影中。他輕咳一聲后繼續。

“開始我也沒想到要怎么做。后來想到將自己的所有想法事無巨細的檢查一遍。是的,你沒聽錯。所有想法,包括對股票的態度、時局的看法、人生的目標……等等。像把家里所有的物品翻出來一遍那樣,不管冰箱電視還是眼鏡盒耳挖勺,全部查看一遍。這也是重操舊業的原因。想將一切都打理清楚后再前進。

辦完玥的葬禮,安頓好父母,我躲在書房里閉門思過。把腦海中的想法浮光掠影般的擺在眼前。這期間我斷絕所有往來。手機關機,網絡關閉,父母那也打好招呼暫不聯系。家里的水跟食品準備充足。一天只吃一頓飯。每到吃飯時大腦才休息片刻,吃完后又如發動的列車般前進。

這種‘檢查’持續半個月。相當累人,而且無聊。有時候心懷忐忑。

頭三天,我嘗試將所有的想法、觀點、認知,總之所有形成判斷的東西都整理好。像給圖書館里的所有書登記造冊。每一團思想都是一本書,將其分門別類。有歸屬政治的,歸屬人情世故的,小說詩歌,散文哲學、愛情……什么都有。

我一般坐在書房的電腦椅上,累了便躺在沙發上。晚上睡在這里。有時不及晚上,白天也趴在桌上昏睡。書房有雙層棉質窗簾,拉上后猶如暗室。我用膠帶把窗簾四周粘在墻上。這樣一點光也照不進來。

這么做時還有些興奮,與眾不同的快意。

我想起村上春樹《奇鳥行狀錄》里肉豆蔻為客人準備的暗室。如果跟那里有異曲同工之妙就好了。

此外準備了不少輔助的玩意。葡萄酒、香煙、濃茶、貝多芬的鋼琴曲。

然后我閉著眼冥想。冥想很難,大學時跟著信道的學生學過幾天。盤腿打坐最好,但那需要功力。我就坐在椅子上,兩手放在大腿上,閉上眼睛,放緩呼吸。中學讀過南懷瑾講的安那般若呼吸法也正好用得上。這東西不難,就是在呼和吸的結尾盡可能停頓。能夠幫助滌清雜念。

開始一直進不去狀態。窗簾遮住了陽光,卻擋不住聲音。路人聊天的聲音時常滲進房里,此外還有狗叫,鳥鳴,落雨。稍不注意,念頭便被吸引著拉回現實。然后便順著現實平板板的路面一直漫無目的的往前走。

好不容易心情平靜下來,有點意味,也琢磨出一點問題??烧页龅娜菨撘庾R里不愿承認的錯誤。有的是細枝末節,有的是致命脈門,但都不是我的目標。我要找的是以為正確但實際上錯誤的思維。

一整個禮拜都無所收獲。我開始考慮是不是在浪費時間。

并且另一種聲音開始說話了?;蛘叻Q為另一個意志,那個堅信自己正確的意志。

如此看來,我根本就沒有錯!

錯的都是別人!

他們為何不按照正確的方法做呢?

妹妹既然選擇承受壓力,那就應該努力支撐下去,撐下去讓自己蛻變,這才是社會運轉的邏輯。承受不住,自殺,那只能是優勝劣汰的結果!

并且,思考的久了,讓人崩潰。邏輯之間不再關聯,思維被割裂成碎片。

最終,我在房間里跳舞。各種舞跳個遍,桑巴、爵士、踢踏……我從未學過舞,只在電視上看過,而且四肢也不協調,但就是不由自主跳著。或許是為放松身體,抑或緩解心情,總之不停的跳。一直跳到意識不清,跳到徹底昏迷。

等到徹底昏迷后,我終于找到要找到地方?!?

“那是什么地方?”我說。

“一座宮殿!”對方眼中洋溢著興奮。

“宮殿,什么宮殿?”

“類似記憶宮殿?!?

“電視劇《神探夏洛克》里的?”

“差不多,不過最初是由古希臘詩人西莫尼德斯提出,提出的初衷倒令人唏噓?!?

“那么說你找到了一座宮殿,里面儲存著你的所有想法。”

“沒錯!”

我看著對方眼睛,里面藏著一團火,好像淘金工發現南非金礦。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你不是說頭三天就把所有想法整理好了嗎?”

“不一樣,這里的不一樣?!?

可哪里不一樣他好像又說不清楚。

我端起檸檬水。對方手舞足蹈,臉色泛紅,嘴角掛著白色唾沫,手指在空中畫一個個方框。跟瘋了一樣。酒館里酒保跟幾位酒客拿目光瞥向這里。

不久,他平息下來,臉色開始泛白。

“不一樣,真的不一樣!”他低下頭,“宮殿不重要,它可以是任何場所,只是個容器罷了。容器有什么重要的呢?重要的是里面的東西。這里的想法與我先前整理的那些不同,先前的無論怎么想也想不出結果。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我先前最多想到三,把握不住一。沒有一,后面的二跟三都是假的,都是別人確立的。”

他的嘴唇跟雙手止不住顫抖,手指局促的揉搓。我第一次看到這幅窘境,既不理解,又忍不住憐憫。

是的,不理解。盡管經歷這些,遭受挫折,但自以為的“成長”那樣的東西遲遲不肯降臨。我不理解青面,不理解玥,也不知道他哥哥。盡管對方實在想讓我理解,深夜青面打電話來是因為這個,玥臨走前擁抱也是因為這個,他哥哥把我找來喝酒也是因為這個。但我遲遲不能。

“得親身經歷才知道什么意思,對吧?”我說。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點點頭。

離開小酒館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雨在十二點鐘漸停。風增強了雨勢,也帶走了雨云。雨一停,小酒館立馬門可羅雀。大家都迫不及待的回到各自的軌道上。我留意門旁的置物架,自己的傘并沒有被拿走。

兩人在小酒館簡單吃了午餐。這里不提供飯食,我們點了一些現成的零食甜點。

下午四點回到家中。脫下濕衣服,洗熱水澡,客廳沙發上吮吸著冰啤酒。中午小酒館吃得的東西太甜,不適感固執的留在嘴巴里。

喝光啤酒,我給領導打去電話。決定辭職。

“離職?”領導大吃一驚。

“是,這就不干了。如果可以,明天就去辦手續?!?

“可是——怎么突然不干了?不是做得好好的?”

做得好好的是指什么呢?我注視著虛空思索。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也不能說做得好好的。

短暫沉默后,我接上中斷的話茬。“總之打算立刻辭職。如果能立刻辦手續最好。當然,延期一個月再辦手續也可以,工作一定交接得讓您滿意?!?

隨后對方朝著話筒沉吟。大概在設想幾種可能,幾套說辭,幸好最終未說出口。只長長得嘆一聲氣。

絕妙的嘆氣。我不由這么想,對此我想當滿意。

掛掉電話,來到窗邊吸一支煙。尼古丁迅速中和口腔里最后一點甜膩。穿過煙霧我看向瓢潑大雨的窗外??从甑卧诜e水潭上敲出水花,迎著雨幕來往的車輛以及手忙腳亂的雨刷器。落雨聲噼里啪啦如同鼓點壓在心頭。

雨點兒落下,雨點兒落下……車輛劃過,車輛劃過……我把看到的呢喃出聲,把腦袋里的念頭變為回響。

這時突然想發瘋!

想把手上的一切都丟掉!

但手上什么也沒有。能丟的什么也沒有,這讓人崩潰。

只有一股負面情緒從心臟泵到大腦,然后爆炸!

我冷靜看著窗外,眼睛移一下都不能。

接著突然想把眼前一瞬的情景定格成照片貼在眼球上,或者推開門跑到積水的路面直直躺下。我仿佛一輛不受控制的邁凱倫賽車,念頭橫沖直撞,直欲撞得車毀人亡。

你是一輛不受控制的賽車,馬上要撞得車毀人亡。我對自己重復,一遍又一遍?!澳闶且惠v不受控制的賽車,馬上就撞得車毀人亡?!毕裨谶z書性質的空白文檔上一字一句敲下這句話。

玥那時是否也在想這些呢?

回想起她離家時似乎也是個壞天氣。我正坐在沙發上看小說,對方拖著行李來到面前說了幾句話,然后離我而去。直到兩個月前,尸體被推到焚燒爐里,過去僅僅才九個月。

九個月間各種離奇之事找上門來。首先是會說話的貓頭鷹。據他所講,對方雖是貓頭鷹,但其實是一段隱喻?;钌碾[喻。對方受玥的感召而來,卻不小心將其嚇跑。估計是被當作不好的兆頭。

接著是反貓頭鷹聯盟。稀奇古怪的組織。成員有長跟短,圖書館“偶遇”的女人,公園里神似玥的女人。他們將我團團包圍,別有用心的接近,甚至夜半時悄悄潛入家中。

玥的死是否跟他們有關呢?因為貓頭鷹說這些人偷偷監視著我們,并借著玥對其懵懂無知將她哄騙過去。兩個月前的一個夜晚,貓頭鷹趁他們不備偷偷前來,指導我通過夢境的隱喻將玥悄悄帶回。但最終沒有成功。我躲在衣柜里眼睜睜看到長跟短將骨瘦如柴的玥帶走。

其他不同尋常的還有因切除黑痣跟妻子離婚的青面以及幾乎跟玥同時期自殺的她哥哥的炒股戰友。青面視黑痣為社會意志擅自填充進他這座軀殼的表現。因而做手術痛快切除,之后跟妻子離婚去往國外。玥的哥哥則因未預料到朋友跟妹妹的自殺而深受打擊,對先前的一切思考產生質疑。兩人的遭遇在某些方面似乎有如出一轍的味道。

2023年年底,也就是我29歲這年,他們作為我與現實接壤的重要疆域突然步調一致的發生地震般的驚變。之后,我的人生便墜入云霧,撲朔迷離。甚至,原先覺得幸福美滿的東西也不再閃爍光輝。它們不可避免的淹入浮光掠影,平平無奇。甚至自命不凡得讓我厭惡。這些也可以算作好事??傊磺卸歼€處變動之中。

不過,為什么要在30歲時發生這些事呢?我一個人盤腿坐在沙發上注視褪色的電視墻時偶爾會蹦出這個問題。怎么也理不出頭緒,最終只能認為那是類似人生覺醒般的東西。所以他們看待事物的面貌才開始蛻變。

當然,這只是猜測。

眼下最重要的先將玥救回。

是的,玥雖然死了,遺體也已燒成骨灰,裝進盒子。但還有挽回的機會。此乃貓頭鷹的預言。

一個禮拜前,細雨初霽,它趁夜色揮動翅膀來到臥室陽臺。我打開窗請其進入。

“也就是說,玥還有復活的可能?”我低頭望向對方。

“非也,現實的人已徹底死去。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只是還有機會將其救回來罷了?!必堫^鷹的兩只爪子穩穩站在大理石板上。目光炯炯有神。

“不懂。死了的人如何救回來?難不成還是隱喻?”

“除此外別無他法?!?

“可是隱喻能讓人起死回生?”我使勁搖頭。萬難相信。

貓頭鷹略微沉吟,右眼的羽毛簇輕輕的抖動:“這不是好解釋部分,恐怕只有親身經歷才能了解。總之,怎么做選擇權在你?!?

我當然選擇一試。即便比隱喻還不可理解,如有回救玥的可能,我也愿意一試。

得到肯定答復后,貓頭鷹交代注意事項。

“第一點,這回有生命危險。所以最好帶把武器。什么武器都好,能殺死人就行?!?

我點頭。

“第二點,即便能將你夫人救回,也不能在此生活了。沒有購置房產吧?買了也沒用,她沒辦法再住在這里?,F實已無她容身之所,需前往一與世隔絕之地。”

“世界的另一邊?”我說。

“沒錯。位于北冰洋深處的一座小島上。那里各種設施齊全,還有許多跟她一樣的同類。在島上隨便怎么折騰也不影響現實。”

接著它又交代諸多細節。比如行動的時間,隱喻的方式。這回還是通過夢境。因為除了做夢別的我也不會。

說罷,對方便揮動翅膀從窗口飛走。無有告別招呼,沒有富有人情味的囑托。毫不留戀的在視線盡頭消失。

五點半,天漸黑。對于北方的夏季時令,不到六點太陽落山確實早了些。我站在臥室陽臺窗前眼靜靜看著夕陽下落。街邊的路燈漸次點亮,住宅樓跟寫字樓早亮堂堂的。

我轉身回到到沙發躺下。黑色彈簧刀就擺在茶幾上。掃視一眼周圍,我闔上眼睛。

再睜眼時,我進入夢中。

先深吸一口氣,再輕輕吐出。然后檢查自身。仍是入睡前的穿著,灰色短袖襯衫,黑休閑褲。褲腳還有之前沾上的泥點。鞋子穿的是白色足球鞋。彈簧刀握在左手。按動按鈕,亮閃閃的刀片“啪”的彈出。

我環顧四周。周邊只有自己。兩側是筆直延展的墻。上面裝有壁燈。燈光黯淡,像是電力不足似的。只有照亮腳下的程度。

這里大概是處長廊,我猜測。不過記憶中并沒這么個地方。貓頭鷹說夢境隱喻只會出現我見識過的所在。比如住處附近的廢棄大樓。上次夢中情景就是在那兒。

可眼前顯然不是。站在原地猶疑一會兒,我決定先不想這個。先找玥吧。我邁動腳步,隨便挑了個方向前進。

我盡量走在兩堵墻的中央。就像平常走路那樣。邁開雙腿,揮動手臂。路面鋪了瓷磚。似乎是普通材質的瓷磚。無有花紋。運動鞋踩在上面會發出輕響。頭頂似乎無有天花板。那里被黑暗籠罩。不知具體情形??傊矣沂治盏?,邊盯著前面霧靄般的黑暗邊一步一步向前走。耳朵注意一切聲響。

大約走了半個小時。我停下腳步。

不對勁!怎么可能走這么久還不到頭?

我立刻回頭看。什么也沒有。除了如霧的黑暗,似乎正一點一點蠶食來時的腳步。我猶疑的審視。但只得出無的信息。

我倚著墻小憩。將彈簧刀別在后腰。貓頭鷹提醒夢境中會有生命危險,提需要帶一把武器。但走到現在,眼前除了黑暗還是黑暗。一個人影也沒有。這里好像只我一個。

我摸尋墻壁,想在上面找到暗門或者開關。但無功而返。就是純粹的墻壁。

休息片刻,繼續向前。

我保持幾乎同一的步伐邁步。不管不顧的踏進黑暗,然后再看清腳下狀況。不過也無甚“狀況”,壁燈未照亮的黑暗中什么也未隱藏,腳下除了無花紋瓷磚別無他物。

當然,說不定前面的黑暗中就潛伏著危險。我得時刻保持警惕。

如此行進的過程中,我不自覺得放松了注意力。因為一直保持相同的動作,注意力便會松懈。雜念趁虛而入。比如猜測眼下處境,自己是不是遭遇“鬼打墻”,是不是該停下來,如果現在有音樂聽就好了,抽支煙會不會有助思考……

念頭如流水。

雖然一直向前走,但視野一直沒什么變化。都是一成不變的墻壁,如霧的黑暗,以及光潔的瓷磚地面。偶爾壁燈的亮度會有變化,但也不太值得注意。

終于,在歷經“千辛萬苦”之后,我來到類似“拐角”的地方。前路不再是黑暗,而換成一堵墻。而代替黑暗的,是左側新出現的通路。里面是與先前別無二致的場景。

我轉身進入。進入的一剎,后路消失。也就是說我只能在新長廊上前后移動,而不能通過“拐角”返回舊路。

無所謂,我對自己說道。不管怎么樣,走就是。反正已決定通過夢境將玥救出去,不能反悔,也無法退出。那么“夢境”就必須進行下去。我所能依據唯有自己的心意罷了。就按眼下的心意行事。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再次出現變化。這回不是“拐角”而是“岔路”。兩條筆直的長廊“入口”出現在面前。我需要擇一踏入。

我毫不猶豫的踏入左側。沒有選擇的依據,完全隨心所欲。接下來這種“岔路”出現許多,我都是隨便選擇。

不知不覺間,壁燈比初時亮了許多。黑暗被驅趕的越來越少。能看到的距離也變遠。甚至有時剛進岔路的起點,就能看到終點有一個“拐角”正等著自己。

慢慢的我琢磨過來,自己身處的難不成是個迷宮!一個龐大無比的實體迷宮!我略微興奮,不由想起希臘神話中的米諾斯迷宮。若是如此,玥想必就藏在迷宮的某個地方。而牛頭怪那樣的存在就是貓頭鷹提醒我需要注意的危險。

想到這,內心不自覺得緊張興奮起來。我摸向后腰。彈簧刀還在。以不到十公分的彈簧刀殺死牛頭怪恐怕不易。希臘神話中雅典王子用的是公主送的線團跟魔劍。只是我應該碰不到那么危險的玩意。

在經歷數十次的“拐角”跟“岔路”之后,我一直未發現玥的影子。按理說,若身處的確實是迷宮,那么應當有地圖或者路標那樣的東西。這樣才能按照路線找到玥。但眼下并沒有,我只能什么也不憑借的尋找目標。

我暗自嘆氣,隨后在眼前的三條“岔路”中選擇中間那條進入。

一進入岔路,便覺出不對。我止住腳步,屏住呼吸,身體緩緩靠墻。

要說什么不對,是這里太黑了。無可排解的黑。如同久不打理的混沌魚缸。壁燈幾乎全部熄滅。只有一盞燈亮著。如鮟鱇魚冒著熒光。

之前從未有這種情況,此處分明有問題!我暗自警惕。

而且眼前的黑暗實在太濃密,已經不再呈濃霧狀而是幾乎像瀝青那樣流淌在通道中。

黑暗被人蓄意存儲,我猜測。可是,用意是什么呢?

我俯下身,深吸一口氣,從背后掏出彈簧刀,然后小心翼翼朝熒光處靠近。

心已提到嗓子眼,身體緊繃,我小步小步前進。行進一半,耳朵捕捉到另一人的呼吸聲。側耳聽,呼吸聲很淡,像是生病垂死的小貓喘息。大概是察覺到我靠近在盡力斂氣屏聲。

隨著腳步移動,呼吸聲越清晰。我來到那處黯淡的壁燈下,終于看清其面貌。

一個女人!

是一個身材嬌小,頭發披散的女人。

對方身穿綠色長裙,兩腿倚在墻角——是在圖書館“偶遇”的女子!對方曾趁夜來與意識混亂的我做愛,竊取信息。她也是反貓頭鷹聯盟的成員!

對方一臉驚懼的瞪著我。手擋著本就微弱的燈光,臉上的五官因驚恐而扭曲變形。

我觀察四周,再無他人。女人狀況凄慘。原本穿在腳上的系涼鞋有一只散落在旁。白色遮陽帽跟太陽鏡不知所蹤。細看,耳環也少了一個。眼角都是淚痕。對方瘦得脫相了,臉色慘白如紙,好像在此遭受了夜以繼日囚禁和虐待。

“不要…不要殺我!”女子嗓音沙啞。

“你為何在這里?”我說道。

“我,我沒做壞事!真的!我向你保證!”她向后縮,然而身后是墻。無處可逃。

“對你不利的事我一件也沒做。我只是悄悄潛入,打探消息。什么壞事也沒做。真的,真的!”女子指著墻壁跟地面,“你看這里!你看這里!”女子指著墻壁跟地面,嘴唇顫抖。

我皺眉審視對方。

女子嘴唇顫抖,接著整個身體開始震顫。

看起來她已無行動能力,可我未放松警惕,提起刀指向她。

“你是如何到這里的?”我沉聲問道。

“那天!那天夜里我潛入你家跟你做愛時偷偷溜進來的!”

“偷溜進來?”我皺眉。

“對,未經允許偷溜進來。我記得組織里找了一個很像你女友的人來擾亂心神,然后趁意識錯亂時進入身體內部,也就是這里,來打探消息?!?

“這里是我的身體內部?”我不可置信。

“沒錯,一個人的所有思想所有信息都保存在那兒?!?

“可這里是一座迷宮吧?”

“是迷宮,也是你的身體內部。迷宮里儲存著錯綜復雜的想法?!?

我一時有些難以接受,夢境隱喻的居然是我身體內部。而我要在這里將玥解救出去?

“每個人身體內部都有一座代表思維意志的迷宮。這是真的。只是并非所有人都能認識到這一點。這需要類似覺醒的能力。極少人天生就能覺察這一點,您女朋友就是這種人。少數人會后天慢慢覺醒。大多數者都是渾渾噩噩一生,不明覺厲。”女人急忙告訴我。

“認識到這一點有什么好處?”我說。

“好處多多。至少不會被欺騙了,也不用苦惱自己只產生淺薄的想法。像之前那樣我偷溜進來的事也不會發生。”

“那么你是?”

“一段理念。被包裝好,特殊制作的理念。專門用于打探消息。主體用完就扔,任憑自生自滅?!睂Ψ秸f得頗有兔死狗烹的味道。

我思考一會兒,但還是覺得難以理解。按對方說,我通過夢境的隱喻來到自己的身體內部(每想到此都覺得奇特,像一腳踩到月球上)。而這里有一座迷宮,專門儲存想法。

我仰起頭覷一眼黑暗,脖頸微微作響,長呼一口氣。那么說這里就是重中之地了。

彈簧刀收回腰間。鞋子遞給女子。她條件反射似往后縮。

“我要知道所有。”

“我真的沒做什么!請不要傷害我!我只負責打探消息,其他的一概不管。”

“相信你,但是我需要獲取一些信息,這沒什么的吧?”我注視對方的眼睛。

她的眼眸很漂亮,如兩顆盎然生機的寶石。眼角滿是疲意,但眼神依舊如真人般活靈活現。這果真只是一段理念?話說理念究竟該以何形象呈現呢?我不清楚。

女子低下頭,輕輕點了點?!奥闊┠銓⑽彝赃呉埔幌隆,F在沒力氣。壁燈的光時間長了我受不了?!?

我彎腰從正面抱住對方往旁邊移了一米左右。燈光只隱隱照出對方的陰影。

“可以了?!彼f道,聲音多少凝實了些,“我不能在燈光下照太久,也不能長期藏在黑暗里,那樣會被同化?!?

我看著對方。同化是什么意思?有太多需要馬上了解清楚的東西。

隨后她將鞋穿上。支起腦袋向四周望去,大概是尋找丟失的物品。不過搜尋無果。

“作為理念我知道的東西也不多。而且是死的,固定的,被主體產生后就一成不變。這樣的東西也要聽?”

我點頭。

“那么請問吧。”

“理念是什么?”

“理念就是理念。人思考的產物。”看我皺眉,她又立馬解釋,“字面意思是理性概念,是一種對目標的認定和追求。柏拉圖稱之為靈魂所見之物,實際就是少量思維的結合體。通常不怎么強烈,不引人注意。如同路邊小草,力量弱小。不像意志?!?

“意志?”

“是啊,意志更強壯,也粗魯。他們首要任務就是宣傳!將自己的形象通過各種方式強加出去。情感綁架、道德綁架、生活壓迫,總之無所不用其極,強迫你接受。”女人厭惡道,“他們永遠是思維當中最顯眼的一個。德意志不會不知道吧,聽著就很邪惡?!?

“這還是頭一次聽說?!?

“因為視角不同,沒聽說過也正常。草有草的理念,羊有羊的意志。這些在我們這兒必須學習,一如你們去學校學習知識。告訴你,我們之中最陰險的是ideology。你最好當心?!?

“ideology是什么?”我問道。

“意識形態?!睂Ψ轿⑽㈩D住,身體縮向黑暗,小心張望,似在確認無人偷聽,“意識形態是我們當中最強大的思維。即便是意志也不是其對手。在現實當中看,你們也許覺得意識形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物。引導社會發展,促進人類進步,這是其有益之處。但在我們思維看來,他們是再陰險狡詐不過的邪惡存在。它集結觀念、觀點、概念、思想、價值觀。幾乎無所不含。如同看不見的幽靈,在還未察覺時就會被其吞噬。”

她似乎對意志和意識形態頗為敵視。

“強大也不意味著邪惡吧?”我說。

“哼!思維乃自由獨立之存在。越小越體現其本性。而意志跟意識形態則形同你們人類社會中的組織。發霉腐爛只是時間問題。他們習慣持強凌弱,以大欺小。這回不也是他們逼著我來的?”

“這么說你自己不愿意來?”我說。

“當然,隨意侵入別人你以為是好玩的?”女人蹙起眉嘆氣,“但沒辦法,我打不過他們。必須聽話才能活呢!”

原來如此,我心想。那么事情就是作為意志或意識形態的長跟短逼迫著身為理念的女子入侵這里。長跟短是敵人,女子是幫兇,受害者是我跟玥。

“隱喻怎么樣?”我換了個話題。

“你知道隱喻?”對方驚奇的看向我,隨即了然,“這么說你見過貓頭鷹了?”

我點頭。

“怎么樣,他們好相處嗎?”女子興奮地直起身。

“不好形容,總好像有些莫名其妙?!蔽依蠈嵉?,“出場伴著音樂,像明星登場。而且真的像鳥那樣飛?!?

女子對我的形容不太滿意:“音樂,什么音樂?”

“皇后樂隊的《波西米亞狂想曲》?!蔽艺f。

女子砸吧下嘴,未做評價?!半[喻算是我們當中特殊的存在。必須保證思想獨立,不受侵染。一如對水質要求極高的睡蓮,有一點污染便死亡。此外他們必須具備想象力。無有想象力便無有隱喻。而想象力正是意志和意識形態所厭惡的?!?

“他們為何厭惡想象力?”我感到好奇。

“我也不甚清楚。作為理念,我知道的不多。也正因此才能輕裝簡從打入進來?!?

“你都了解什么?玥你可認識?”

“當然認識,在遇到你之前便知道她?!?

“講講她的事可好?”

“可以?!彼c頭,“不過這之前能求你一件事?”

“那要看是什么事。”

“對你來說只是小事一樁。我將所知的全告訴你,你不要殺我?!睂Ψ狡骋谎酆笱瑧撌强茨前训???磥磉@把刀對她威懾力不小。不過此乃從現實帶進來的物品,其果真能順利的殺死意志理念那種玩意嗎?我不得而知。無論是夢境隱喻,還是意志理念,我都不熟悉。

“我答應你?!?

“真的?”

“真的?!蔽艺鎿纯粗鴮Ψ?。

她看了好一會兒我的眼睛,隨后點頭。

“謝謝!”對方衷心感激道,“請不要擔心。即便不動手,在這里我也很難存活下去。不過即便作為理念,還是愿意多活一會兒?!?

“首先,你女友已經死了?”她抬起頭。

“是的。”

女人不輕不重的“哦”一聲,用手抓了抓臉?!澳苷f說是怎么死的?雖然提起這個讓人心情不好,但想知道。”

我擺了擺手:“自殺。用裙子擰成繩兒,半夜兩點在長馬島的公寓里上吊死的。這些你不清楚?”

“只知道侵入這里之前的事。之后一概不知。最初就說了,我雖了解一些消息,但都是固定的,一成不變的。自脫離主體后便再也不了解外界?!?

“脫離主體是指作為理念的你從現實的人身上來到我這兒?”我說。

“沒錯。而且我能保證,你女友絕非單純自殺!”

我默默看著對方。

“她死后可留下什么消息?”

“沒有,只發了定時通知消息,此外什么都沒說?!?

女人料中似的點頭,然后短嘆一聲。

“那就一定是他們搞的鬼!”

“誰?長跟短?”我追問。

“不,與他們有關,但具體說來是ideology。之前說了,只有這玩意能神不知鬼不覺,悄無聲息的了結一個人的性命?!?

“具體說說。”

女人輕輕點頭:“那大概是一年前吧,我們組織的外圍成員注意到她。他們的身份比我還要邊緣。基本上形同于用一團混亂無序的思維配上一個空殼組成的傀儡。對組織的背景目的也不在乎,意志只要下令,他們便乖乖聽話。他們的任務是注意可疑分子。

盯上你女友的原因也很簡單。這幫人天生有一個本領,就是察覺身邊的異類。這些人仿佛人形雷達,一旦交往久了,便能立馬覺察出不對?!?

“可是玥身上能有什么不對?”

“我也是后來才得知,她擁有先天純凈的思維?!?

讓人想起純粹透明的寶石。我看向對方,“那是什么?”

“不清楚,他們這么稱呼。聽說這種思維強大無比,不受控制,該及時銷毀。所以在長馬島上偽裝出一個培訓機構,制作好世俗觀念,誘使你女友上鉤。

按理說,擁有純凈思維的人都警覺,對不懷好意十分敏銳。組織的計策不那么好成功。但這邊是精心設好的圈套,意識形態調用了周邊的所有人對她潛移默化?!迸祟D了頓繼續開口,“它能替換意志不堅定者的思想,灌輸配套的價值觀跟理念。很輕松。比如促使他們對金錢趨之若鶩,對所謂平穩工作展開追求……”

“先停一下,”我暫時打斷,思考一會兒問,“你是說意識形態用一些理念對玥進行潛移默化,可是這些理念有問題?”

“沒有?!迸说溃按四水斚律鐣庵镜漠a物。社會意志有諸多理念產物,五十年代之前是階級斗爭,六十年代之后是社會主義發展,九十年代之后是改革開放。以人的角度看,意志理念無關好壞,恰如一塊石頭,石頭有什么好壞的呢?問題的關鍵并非好壞,而是獨立。你能否獨立的面對這些意志理念,還是被其操縱的暈頭轉向?!?

“意思是逐利求穩作為理念并無對錯,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思維,保證思想獨立。”我總結。

“是這樣,”女人嘴角露出微笑,“你女友的哥哥在炒股吧?他的信息我們都有掌握,包括買什么股票、中意的思維方式、獲取信息的渠道。獲得這些易如反掌。之后我們便可以根據這些信息對他影響。最終結果由我們決定,而他不知不覺被人牽著走?!?

我點點頭。對方猜得不錯,后面確如對方所說。

“很多人行事自覺問心無愧,豈不知心早已不是他們自己的心。這種人太容易被利用,所以在意識形態看來,或許他們才是安全分子,對自己有益?!迸藵M含嘲諷。

“所以是因為玥堅持自身獨立想法,不易被意識形態改變,才被盯上的?”我意識過來。

“估計如此。他們放出那所學校能讓人順利考取公職的消息。馬上便有一堆人趨之若鶩。她自然也裹挾其中?!?

“或許他們趁著她虛弱。”她說。

“虛弱?”

“似乎生著病。舊疾復發。”女子看向我,“她原本就得著什么???”

我沉默著點頭。

“我們的人看到她出入各家醫院,每回出來臉上的表情都不好。身體脆弱的人意志也容易薄弱,這你理解的?”

我說理解。玥竟生著病,作為朝夕相處之人竟一點沒察覺。

接著女子說起他們后續的手段。

“先是潛移默化。不到萬不得已,意識形態不愿讓人覺察他的存在。也就說,他不期望其作為實際目標被思考。更希望自己躲在現實物體的后面,比如房子,車子,權力,女人。這樣,她作為學生正經的在那里度過一段時間。我們的人幾乎沒動。

不過后來發現這方法收效甚微。雖然慢工出細活,但等不了那么久。時間越長,她越可能察覺不對勁。更何況還有貓頭鷹。萬一被其捷足先登,就功虧一簣了。

他們有意的接觸你女友,然后善意的給出機會。具體說來就是上升的梯子。說是作為培訓學校的教師手里有許多大型企業的資源,他們有些活兒缺少人手,想讓她幫忙。若能加班加點完成,就有高薪聘請她的機會。”

“當真有這種機會?”

“半真半假吧。”女人略微歪下頭,“不過即便有這種機會也到不了她手上。他們要的是服從,只要順從對方的意思做。對不同聲音會皺緊眉頭。當然不是說不愿博采眾議。社會意志本就是那種玩意嘛,標準化規范化的東西。大家有時必須在統一死板的流程里才能達成目的。這時候社會意志擠進個體軀殼之中,個人意志越與其貼合,人就越如魚得水。但這時候也得打起十二分警惕,社會意志高速運轉,堅固無比,且毫不留情。如同一臺飛速運轉的機器,個人意志一旦卷入其中,結局就是被攪成碎片。徹底被社會意志占據?!?

“這應該沒什么用?!?

“你怎么知道?”她好奇看向我。

“玥不是那么容易對付的角色?!?

“是的,她頭腦很敏銳?!迸雍苁钦J同,“此舉無果后,他們直接攤牌了?!?

“就像那天來我家那樣?”

“差不多,先客客氣氣的表明身份。表情神秘莫測,高高在上。語氣既親切又有威嚴,就好像長輩俯視辦錯事的小輩。虛偽得很!嫻熟的交代他們準備好的分析邏輯,言明與他們作對的下場。叮囑往后必須按他說的來。”

“玥最討厭這類人?!?

“我也不喜歡!”她嘟著嘴

“那你還與他們為伍?”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迸藝@氣,“我幫他們做事,才能盡可能保留自身。而且他們拿我家里人威脅……總之,這個也不起用后,他們便開始威脅,最后甚至動手將人抹除?!?

“將人殺害后再偽裝成自殺?”我嚴肅道。

“現實中或許那么做的。具體說來可能更殘酷,據我所知他們掌握著一種手術?!?

“手術?什么手術?”

“前額葉切除手術?!?

我內心猛地一緊,感覺喉嚨的水分被攥干。大名鼎鼎的前額葉切除手術,1949年獲得諾貝爾醫學,70年便被全面禁止。具體做法是用尖錐從眼部探入大腦搗毀前額葉區,得施此術的患者會失去思想,淪為行尸走肉。我本能的想起上回夢境玥被人帶走的場景,那是否是去做前額葉手術呢?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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