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能成為免色 像玥的女人 做愛的條件是反對貓頭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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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尅核太至
- 10116字
- 2025-02-02 12:41:51
“喜歡腳嗎?”女子突然說道。
“什么?”我說。
“我說!喜歡腳嗎?”
聽倒是聽懂了。但依舊沒理解什么意思。
聽著像對自己的身體引以為傲——不過不存在假冒欺詐嗎?我審視對方桌下靈活擺動的小腳思忖,天下一絕?
星期日的動物園當然人滿為患。即便是食草區的荷蘭兔,周邊也人流攢動。可兔子有什么好看的呢?寵物商店里有的是,何苦擠在這里眼巴巴的看。不,不行,人們就是要到這里看。所以來此便得做好戰斗準備。
我站在長頸鹿園外的方石上,跟自出生起便沒感受過非洲草原雨季的長頸鹿一起忍受炎炎烈日。
預報說今天氣溫高達36℃。實際恐怕還不止。而且往后還將熱下去。
頭頂上一片云絲也沒有,干干凈凈的天空似一塊藍色玻璃毫無保留的迎接強烈的太陽光。我攤開手掌,晃了晃。沒有風。喜人的氣流仿佛干燥海綿里的水,一絲都擠不出。總之是要多熱有多熱。而且周遭動物生活排泄的氣味固執的滯留此地,一經太陽加熱,那味道可想而知。
長頸鹿與我一般靜靜地忍受這一切。不知是否是錯覺,對方的表情似有些許迷惑,仿佛在說你又何必跑來遭受這一切呢?
我不自覺嘆口氣。然而越嘆越熱。身上的白襯衫濕透,后腦勺的頭發濕成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都火辣辣的。腦子像放在小火蒸籠上慢蒸。然而我必須忍受這一切,因為我有來此的理由。
與長頸鹿擺手告別后,我穿過食草區,走上一段林間小徑,繞過已過噴水時間的水池,邁步登上種滿波斯菊的小山坡。一棟玻璃穹頂的白色建筑物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群鳥館,按照路線圖我尋到此地。
館內相當安靜。游客只有十幾位,其中年長的女性居多。鳥類跟年長女性有什么關聯嗎?不清楚。
大概是擔心鳥受到驚嚇,四處貼著禁止噪音的警示牌。館內除偶爾幾聲尖銳鳥鳴再無他響。
我很快來到鸮類區域。很小的一塊地,瞧著讓人可憐。五十平米見方。位于群鳥館的西北角,左邊生活著活潑的金剛鸚鵡,右邊飛著小巧的北紅尾駒。不知這般安排的考量是什么。總之將猛禽安排在此地并不協調。或許是貓頭鷹不討喜的緣故?故意把它們安排在人流量最少的地方?我胡亂猜測。當然,可憐或許也談不上。盡量少與人接觸,或許才是鸮們所需要的。
籠里共有十五只鸮,站在假樹的枝干上。最近惡補了鸮鳥知識,所以大部分鸮都認得。里面領角鸮居多。個頭不大,三十公分左右,小巧可愛。以田鼠和昆蟲為食。女生會特別喜歡。一身灰褐色羽毛,還有漂亮的耳羽簇和乳白色領環,像小個頭紳士。
剩下則是常見的烏林鸮和蘭嶼角鴞,羽毛又灰又臟,臉又大又丑……雕鸮只見到一只,將近七十公分高,很好發現。宛若鳥王般站在假樹的頂端。眼眸緊閉。身體與其他鸮般一動不動。
我一走近,鸮們紛紛側頭,目不轉睛的打量我。大概是不常見到人的緣故,鸮們盯著我不放。
樹枝不寬敞,大家站得不遠也不近。這種動物沒有社會結構,因此關系看起來不親近也不敵對(我揣摩是這樣)。大家如擠同一輛公交車的乘客,在到達目的地前都客客氣氣。
過片刻,鸮們不再看我。腦袋水平旋轉,回到正位。
屋頂有一塊是鋼化玻璃,熱烈的陽光灑下來,落在羽毛上金燦燦的。有些鸮不喜歡,特地飛到陰處;有些則懶得動彈。
我坐在長椅上觀察它們。發現鳥們也有好看不好看之分。雖然都頂著一張貓兒臉,但并不千篇一律。它們跟常見的貓一樣,長得俊逸的有,長得寒磣的也有。還有可愛的。
最俊俏的是那只雕鸮。面部盤是柔和的淺黃色,耳羽簇長長翹起。而且身材修長,爪子粗壯,翅膀展開估計得有兩米長。撲倒一個人不在話下。
在我看向對方時,對方也察覺到似的睜開眼。金黃色的瞳仁,深邃如黑夜的瞳孔。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么的,對方好像在審視我。與其他鸮緊盯著的目光不同,它似乎在審視思索。
對方是否是那只偷偷潛入家中又悄無聲息消失的家伙呢?我暗自思忖。有這種可能。它的尾羽深褐色居多,但也有不少呈灰白色。但也只是有可能罷了。畢竟沒有任何能夠佐證的線索。
我淺吸一口氣,將視線轉移。隨著視線轉移,對方也閉上眼。
總之這回來此的目的便是看鸮。想親眼看看鸮們是怎么回事。這是悶頭翻看青面提供的資料時萌生的想法。然而幾乎一無所獲。所以不禁心情沮喪。
就這樣看著,從遠處走來一個人。
一位二十三四歲的年輕女子。對方身著淺綠色的清新連衣裙,頭戴冷白色草帽。小臂挎著一深棕色竹編包。像生活富足無憂無慮的職業女性。腳上穿一雙簡約的皮帶涼鞋。踩著極有信念感的步伐。
來到近前,沒有看鳥,對方先沖我點頭示意。
我也頷首招呼。
女子個頭跟玥相仿。臉被太陽鏡遮擋一半,剩下的半張臉也很好看。特別是嘴唇的線條頗有意味。身材也很好,應該有健身。
打過招呼后對方便認真的看起鸮來。她一個一個的看,從最末端的領角鸮開始,到頂端的雕鸮結束。在雕鸮身上花的時間最長。期間這里沒經過一個人。
對方也不拍照,就抱著肩膀看。看了半個小時之久。看的時候余光微微向我這里瞥。
這是什么意思呢?我沒深究。
午飯在附近一家面館草草解決。冷冷清清的面館,客人一共兩位。老板不舍得開冷氣,只讓立式風扇無意義的吹來吹去。我努力忍著心中燥熱咀嚼食物。食欲像冬天因溫度過低而打不著火的汽車那樣上不來。但理智告知自己,必須吃點東西,否則這漫長一天可撐不過去。
注視著面碗咀嚼食物的時間里,漸漸確認一件事。那就是自己似乎越來越適應獨身生活。或者說找回獨自生活的節奏。習慣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下班后一個人待著……總之所有事都一個人行動。跟青面那樣的聚會是少有的工作之余我會見外人的機會。此外的時間都是一人度過。
一個人度過時間想必不容易。必須得有一種信念感。否則便過不下去。時間會像卡殼的鐘表走得很慢。會想找人傾訴,想把積攢在腦子里的東西放空出去,想擁抱溫暖的肉體。
念頭一旦浮起來就很難摁下去。因此信念不足時我會手淫。開始想著玥,想著臨走時給我留下的深刻記憶。后來不足夠,必須想其他的女人。面部霧蒙蒙一片,不是玥,也不知是什么人的女人。靠想她來度過漫漫長夜。
而且還有一個嚴重問題是,獨身的信念感越強,有關玥的信念感便越弱。
玥的離開是否就是普通意義上的分手呢?我常懷疑。意思是不是一刀兩斷,有關我倆的問題永遠不會再進行下去。貓頭鷹也是,追著一根鳥羽漫無邊際上綱上線的研究是不是有些神經質。
我開始考慮青面的話是否有道理。是不是不該再查下去。
但另一方面我又彷徨。
現在放棄會不會半途而廢,自己是不是在通往成功的路上前功盡棄。
我看看遠處,再瞧瞧腳下;瞧瞧腳下,再眺望遠處。一瞬間,青面臉上的黑痣似乎長在了我臉上,我在決定是否切除黑痣。
總之近來過得十分掙扎糾結。而且沒任何人幫上忙。
下午來到圖書館。為的是再找找有關貓頭鷹的資料。但那樣的心情實在上不來。
最后隨便挑了兩本外文中譯的資料,反而花了不少時間挑了兩本東野圭吾的小說。兩本都是大名鼎鼎的書,分別是《白夜行》和《解憂雜貨店》。
書籍是我認為世上最有意思的事物,圖書館則是最無聊透頂的地方。每次踏入此地,都以為走進了古標本博物館。而且還遠沒有博物館有意思。
書是自由的。這一點毋庸置疑。存書之地卻是禁錮。這讓人匪夷所思。因為我覺得捧在手里被閱讀的書才最賞心悅目,把無數的書分門別類的束之高閣,不管原因是什么,都讓人氣堵。
甚至,我下過結論——圖書館乃粗俗之地,賣兩性雜志的的書店都比其有意思得多。玥也深表贊同。
它的最可鄙之處,在于借書之名把自己抬到高級的位置,但其實自己內心空空。玥曾這般說。
當然,這只是我倆的狹隘之見。如果覺得不順意,請多包涵。若圖書館有意識,恐怕也會覺得自己很冤枉吧。
再說,把建筑物假定成有意識之物評價,本身就過于奇特了。
我在館內的待客沙發上找一處坐下。邊啜著剛從冷飲店買的冰美式邊掃視人群。時值炎熱的七月,正是學生們放暑假的時候,還是有不少穿著衛衣跟長襯衫的人四處行走。大家似乎剛打開家門,迎接突然輪轉而來的夏季。不過更多人穿著短袖。女孩們穿上熱褲,晃動著大腿。粗的,細的,圓潤的,柴火似的,不一而足。有的特意穿上絲襪,跟男友挨在一起。
看他們的表情也很有意思。學生們灰頭土臉,上班族表情厚重,老人們裝作深沉。學生是來補習功課,上班族大概為了加班;老人們則在二樓看報,身體力行關心國家大事。
我放下咖啡,微閉上眼。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照進來,滿地陽光使我想起跟玥初次見面的午后。現在對方正在哪里做著什么呢?她是否還保留著同我一樣的狹隘觀點,還是說有了中意的新想法?幾個月來她杳無音信。玥的哥哥因為股票也進入“免打擾模式”,打去的電話全都石沉大海。按對方預計,玥的集訓生活最多還有兩個月便結束。那時的她還能否回到我身邊呢?
“我絕非免色那樣的人,任憑努力也到達不了。”同玥戀愛的初期,一個難得涼爽得沁人心脾的夏日午后,我在醫院陪護生病的玥時,這么說道。
玥那時身體不好,幾乎每年都得幾回病。事實上是從小落的病根,小時候她就經常得病。大部分都平安無事,但也有幾次差點要了她的命。
“那幾回都是三四歲,我還不太記事。總是咳嗽來著,24小時不停地咳,只要呼吸便咳。好像是周圍空氣不干凈似的。但身邊如此反應敏銳的唯有我一個。”玥曾解釋過。
跟我在一起后,玥身體明顯好轉,生命越來越有活力。就像終于開始認真打理,松土澆水的綠植,開始煥發出勃勃生機。
這回是她不小心得了肺炎,醫生說是新冠后遺癥。
“免色是誰?”玥問道。
“村上春樹小說里的人物,取自《刺殺騎士團長》。免色的特質是只追求自己能弄到手的東西。”
“弄到手的?”
“就是在能力范圍內通過智力和手腕獲取到。”
“弄不到手的呢?”
我聳聳肩,“不做絲毫留戀的放棄。”
“聽起來也不錯。”
“或許。”我說,“但也正因此,免色錯過了相愛之人。到得晚年畏縮在白房子里偷窺不敢確認是否是自己女兒的真理慧。”
玥饒有意味的與我對視。
“我的意思是,雖然痛覺給人生帶來不幸,但絕對是有必要的。拋棄痛感等于拋棄與之相反方向的幸福。二者共存。”
“那么我遭遇的痛感所關聯的幸福又是什么呢?”玥這樣問。
我自然回答不出。
之后玥輕輕睡去。帶著柔和暖意的午后陽光被窗外櫸樹葉裁成碎片后灑在她臉上——簡直不像是炎炎夏季該有的要素,仿佛時光輪盤不小心錯位,將往后秋日移到此地。
我睜開眼,望著被光打亮的茶幾,變幻莫測的光影以某種勾人思緒的非現實感在上面靜靜流淌。
我嘆口氣。我不是免色,因此必然不會安心經營著弄到手的東西,即便真理慧不是自己的女兒,勢必也要在黑暗虛無之中遣懷悵惘。所以,兩個月后無論玥是不是回到身邊,我都得為此努力下去。即使最后是無意義的。
我取出紙袋里的小說。拿出《解憂雜貨店》,《白夜行》放在一旁。
東野圭吾寫推理小說確實有一套。讀他的書莫名有種踏實感。我讀了《浪花少年偵探團》和《布魯特斯的心臟》,都很好看。前者有些像動漫《名偵探柯南》里某些情節。而且他埋設懸念有一手,只是有時鋪墊得過長了。《白夜行》就是例子,幾年前讀了幾遍都沒讀下去。
我偏愛他的小開合本。入手第一本是《湖畔》。后面被翻拍電視劇(電視劇倒沒大有意思)。故事講述了四個家庭因為孩子即將升入初中而聚集在湖畔別墅,接受津久見老師的集中輔導培訓(這不跟玥經歷的正相似?)。集訓期間主人公的情人被莫名殺害,幾個家庭為保證孩子入學,不僅貢獻了金錢和肉體,還不惜掩蓋罪行,偷偷將尸體沉入別墅旁的小湖。
頭一次讀便被牢牢吸住。小說開展流暢,故事鋪平墊穩,結尾高潮迭起又戛然而止。作者像在公園散步時的偶然駐足那樣將一個個伏筆埋入其間。結尾接連出現的東野式意外也十分引人入勝。此外,小說將當代日本社會的黑暗面刻畫得入木三分。讓人不勝唏噓。
小說結尾,俊介驅車回返別墅,跟美菜子一起在委曲求全的扭曲性階梯上無法回頭的不斷邁步。
我翻開《解憂雜貨店》的第一章擺在面前,腦袋卻在回想《湖畔》的結尾。第一次讀是什么時候呢?好像是大一的夜間自習。很難想象是在十年之前。回想起像發生在另一個世界。
這時遇到一位熟人。也不能說是熟人,只有一面之緣。是上午在動物園見到的女子。對方依舊那副打扮,草綠色連衣裙,白色遮陽帽,太陽眼鏡。肩膀的皮膚曬得通紅,身上流了許多汗。
我看向對方,她不曾理會,挑了個離我不遠也不近的位置坐下。想必是將我忘了。我這人本就不容易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坐下后女孩四處打量,還往我這里瞥了幾眼。應該是在找什么人或者等人吧?對方手里沒有書,看樣子是把這里當成集合的地點。
不過怎么都無所謂。我從女人身上收回注意力,開始用心讀起手里的小說。《解憂雜貨店》采用的是AB雙線進行的故事,而且一出場的人物便有三個,還涉及不同時空的穿梭……總之不認真看,一定會讀的亂七八糟。
半個小時的時間眨眼過去。我抬起頭,緩解因為一直不動而酸痛的脖子。半個小時在現實還發覺不出什么變化,陽光的角度,聲音的遠近,熙攘的人流,溫度,似乎與之前一樣。但克朗已經死了。我讀到第二章的第九回,沒成為專業歌手的克朗為救孤兒院的姐弟而留下性命。
我心情略微有些沉重。死亡是全人類最容易共情的媒介,因為它是活著的人必將面對跟思考的對象。無論哪種語言和文化。相比之下,出人頭地和讓父親驕傲倒不顯得多迫切……我想起史鐵生的《我與地壇》。
我放下書,眺望遠處,活動手腳,主要是活動腿關節和手腕——這時才發覺女子不知何時坐到了近前。近到能聞到身上的香水味,一股格調淡雅的清香。我隔著茶幾瞥一眼她甚為自然翹起的腳尖。茶幾上擺著一杯跟我同樣的冰美式。
對方已摘下太陽眼鏡跟遮陽帽,臉上缺少表情,朝著一側定定望著。陽光在上面淡淡撒上一層光影。她的臉比預想的胖些,眼睛很可愛,屬于自信從容的那類。不過看著這些總有種說不上來的熟悉感。
察覺到我注視她,女子回過神,嘴角好看一笑。
我立時明白那股熟悉感的源頭。
玥!對方的神態動作神似玥!
她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纖細的手指習慣性似的撫摸一下耳垂,然后就勢順過耳際的頭發。
我被這動作驚住。因為這是玥常做的,特別是撫摸耳垂。像唱歌換氣那樣,她調整狀態時常做。
“又見面了?”她開口道,像久不相見的老朋友那樣。
語調似乎也差不多。
我愣了一會兒,說道:“是啊。”
“一天之內遇見兩次可不容易。”她面帶微笑。
“有緣分。”
“是啊,有緣。不過不知道會不會碰到第三次?”她竟然期待似的說。
“有緣分就會再碰到。”我說。
對方不置可否的點點頭。一點頭,碧綠耳環便輕輕搖晃。
“一個人?”
“是啊。”
“還在上學?”
我笑著搖頭:“工作已經七八年了。”
“看著不像。”她笑道,“你身上沒有班味,也不具有飽經滄桑的老手的氣質。”
“換句話說,還是個菜鳥。”
“不是那個意思。”她搖了搖頭,“有能力的人也不一定就非得老氣橫秋。工作起來不假辭色還卓有成效的我見過不少。”
“飽經滄桑但一肚子草包的也有的是。”我說。
“沒錯。”她瞇起眼睛笑。
“不過,為什么覺得我還在上學呢?”我疑惑道。
“不是認為你在上學,是想確定一下。因為我不想跟學生說話。”
“為什么呢?”
“不想浪費時間。大部分的學生大腦都一片空白,雖然往后大概率也是填充草包,但空空蕩蕩的更沒勁。”
她像是經常跟人聊天。我瞥一眼對方的眼睛。里面除了坦然什么也察覺不出。
“經常去動物園?”她又撫摸一下耳垂。這回沒碰頭發,手直接放回膝蓋。
“哪里,動物園今天是第一次去。”
“真的?”她吃驚的張嘴,“從出生到現在第一次去動物園?怎么會?不喜歡?”
“真的。大概是因為沒機會吧,從小周圍就沒有那樣的氣氛。父母不帶我去,自己也沒想去那種地方。”
“很可惜啊,里面好玩的東西不少。”她好像真得很可惜似的說,“不同的動物園開放的稀有動物也不同,動物們的氣氛也不一樣。我喜歡市北區那家的駱駝,東區那家的大熊貓。每次看不同動物園的動物獲得的感受會有種收集郵票的感覺。話說就沒想著跟好朋友或者女友一起去逛逛?”
我搖了搖頭。玥從未跟我說要去什么動物園,連隱晦的表達也沒有。而且我認為兩人在這方面的感受應該一致——盡管其存在性無可指摘,但看到本該活潑生長的動物被圈養心里就有一股難言的情愫。當然了,動物們不會有什么話說。對它們來講,可能生活在沒有天敵的環境更好。但問題是人。是人的意志。動物不知道自己被圈養,人知道。沒有選擇權的一方不在乎,認識到這一點的人反而應該再深入想想。
“真的蠻可惜。”她不厭其煩的重復,“不過聽說三十歲的人第一次去動物園真感到新奇啊,好奇你是怎樣的人!剛才腦袋里幾乎馬上跳出一則新聞,越南有一個男的三十一年沒洗頭,破了吉尼斯世界紀錄。當然,三十歲沒去過動物園跟三十年不洗頭完全不是一個層級,而且前者略微想想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或許沒去過動物園的人大有人在。但這兩件事奇妙的關聯起來了。”
“是嗎?”我看向對方。她端起冰美式喝了一口,臉上的表情不似作偽。
“那么這回怎么想去了?”
“因為貓頭鷹。”
“貓頭鷹?”女子的眸光略微凝聚。
遂把家里莫名其妙進了貓頭鷹又消失得神乎其技的的故事講給她聽。
“原來如此,所以是想去確認有沒有侵入家中的小偷?”
“小偷?”
“一種慣常說法,一般擅自闖入家中的不就是小偷嗎?”她又露出那個形似玥的笑。嘴角仿佛因歲月中的確幸而動人的勾起。
“不過,確實沒丟什么嗎?”她說。
我搖頭,“把家里里里外外翻了個遍,什么也沒丟。”
“那就苦惱了。既沒人受傷也沒丟東西,警察都不會管。只是有一點想問。”
“請說。”
“你怎么就確定是貓頭鷹呢?只憑一根羽毛,就篤定是一只鳥飛進家里,而不是家里進了其他人,是他放的羽毛?雖然兩種說法都不可思議,但為何你就認定是前者呢?”
我注視了一會兒對方的眼睛,隨后低下視線。她說的有道理,甚至她的說法才更有可能。要么是會開鎖的“小偷”,要么干脆是保留家里另一把鑰匙的玥,怎么想都比莫名其妙的貓頭鷹更合理。但奇怪的是我根本沒往那兒想。原因很簡單,只要讓她到當時的場景看看就知道了。那里詭異的彌漫著一種氣氛。偷情有偷情的氣氛,分手有分手的氣氛,離別有離別的氣氛,那里當時保留著鳥進入家中的氣氛,而那以閃電般的直覺擊中了我,所以才自然而然的順著鳥調查下去。
但直覺不成為解釋。那完全是私有化的玩意,最多以隱喻的方式體現。
“這次去動物園可有收獲?”見我不好回答,她主動過渡了問題。
我搖了搖頭。
“聽說那里添了一只雕鸮,所以才去看看。”她又開始撫摸耳垂。這回撫摸了很長時間,一直放不下來似的。
我悄悄打量,因戴了耳墜,所以她撫摸的其實是耳垂上方的位置。簡直一模一樣,我內心感嘆,如果只拍手部的特寫,說不定分不清是玥還是她。
“那只雕鸮是剛有的?最大的那只,站在樹頂上?”我略微直起身。
女子連連點頭。
“才加進去沒幾天。我上次去還沒有呢,聽說是一只美洲雕鸮,好像不是野生,是誰偷偷當寵物養的。”
“那怎么會跑到動物園里?”
“不知道。或許是主人沒看好,偷偷跑出來的吧?動物園的工作人員清晨上班時在群鳥館里發現他的。”
“自己飛進去的?”
“不清楚,工作人員忘了自己關沒關門窗。或許是忘了哪扇窗,從那里鉆進去。”
“你為什么去看貓頭鷹呢?上午好像在那站了很久。”
我似乎問了不好回答的問題。她望著空氣思考了一會兒,最終什么也沒說,放下手低頭注視自己的掌心。
往后二十分鐘我們再未說話。時間如靜謐的小河那樣徐徐流淌。陽光灑在身上仿佛有一股奇妙的重力。我重新拿起書,小說行進一半,貴之正懷著不能理解的心緒以順從之心將絕癥父親送回浪矢雜貨店。
這時女子接了個電話,之后便拿起包戴上遮陽帽跟眼鏡微笑告別,我點頭回應。應該是對方等的人到了。她確實在等什么人,之前就頻繁查看時間。
對方去見的是誰呢?我翻動書頁,就這個問題無意義的想。罷,不管是誰,這個跟玥頗多相像的女人不會去見什么學生。
不料半個小時后女子回返。我買第二杯冰美式回來,看到她正坐在我原來的位置,手里捧著《白夜行》,翹著腳尖。
“看得很認真嘛!”我招呼道。
“哪里,大二時看過一遍,現在都忘了。”她抬起頭嫣然一笑。
“再來一杯?”
“謝謝。”
我把手里的冰美式遞給她,轉身再買一杯。這家的冰美式味道不錯。
回來后在她身邊坐下,她身上清新的香水味像找到出口似的往我鼻尖上涌。每吸一口就好像跟對方說了一句無聲的話。
“寫的什么故事?”我開口問。
女子被老師提問似的搖搖頭。“忘了忘了,反正是死了幾個人,真相歷經千辛萬苦才被發現——推理小說不都這么個套路?”
我點點頭。
“日本人名太難記,地名也是。拗口又對應不上。此外定語太長,”她用白皙的手指指出一段,“看看,看看!因為描述一棟房子,定語比本州島都要長了。字也多,厚厚一本,多虧是學生才讀得下來。”
“因為學生腦袋空空蕩蕩,正好裝得下。”
“就是這個意思。”女子嗤嗤的笑。
隨后我們就《白夜行》短暫交流。雖然有諸多問題,一九九七年開始連載的小說能暢銷到現在還是有很多可取之處。
“我還是喜歡中短篇。”她合上書,“像《湖畔》那種就比較中意。”
我們又聊起《湖畔》,本來說的是湖畔沉尸,后來不知怎么的說起那幾對夫妻交換的事。
“第一次讀時嚇一跳啊,因為根本不知道夫妻還能這樣做,心靈沖擊強烈!以至于后面到底是誰死了,誰殺的,都弄不清。”
我點點頭,我第一回讀也嚇了一跳。
“你說日本社會果真像作者寫的那樣?中年夫妻沒有感情,要么找情人,要么夫妻之間換著來?而且為了孩子升學,母親陪考試專員睡覺?”
“沒聽見誰說完全不是那樣。”
“咱們這兒也有么?”
我不清楚她說的是找情人還是孩子升學,“應該有吧。”我含糊道。
“你見過?”
“沒有。”
“那怎么知道有。”
“猜測……”
“你覺得那種事應該發生嗎?”
“不管怎么說,咱們國家的性觀念比較傳統,所以讀那種情節容易受到沖擊。”
“不不,不是觀念的事,也不是情節的問題。可能是某種更宏觀的概念。讀完小說,我想的第一個問題是日本社會究竟以什么意志驅動,會滋生出讓人如此瞠目的背德問題;第二個問題是我們的社會會不會也這樣……至于孩子殺人的事則完全沒考慮,因為即便是小說也過于匪夷所思。”
“甚至會想,如果自己是美菜子會怎么做。”
我看著對方的眼睛,里面猶如空洞,表情倏然遠離。
她輕輕靠在我身上,“如果你是俊介,你該怎么辦?”
我全然不知對方為何突然從推理小說聊到這一點。如果站遠一點看,對話的轉折或許過于天馬行空和莫名其妙。但我站在近處,聽著她顫抖的語聲,聞著濃郁的香水味。
“是湖畔沉尸之前還是之后呢?”我說。
她沒聽進去,身體著涼似的顫抖。五分鐘或者更短的時間,她恢復平靜,臉上的表情回返,眼神不再空洞。不過她仍靠在我身上。
“噯,后面還有什么事做?”
“沒有。”
“不把剩下的小說看完?”
“今天看得夠多了,以后再看。”我合上書。
“接下來去找個酒店?”她說的不偏不倚,就是那個意思。
我嘆口氣,“你原本就是這么打算的?”
她點點頭。
“原本約了人也是為做這件事?”
她再次點頭。
“那么去找那個人做不就好了?”
“他失約了。”
“所以就找上了我?”
“怎么,覺得自己是替代品所以不開心?”她語調上揚。
“有點兒。”
女子開心的笑,碧綠耳墜暢快的搖來晃去。
“你怕是第一回遇到這種事?”
我點點頭。
“看來你早該去趟動物園了,說不定會早碰到這回事。”她用手撫摸我后腦勺的頭發,“很討厭這樣嗎,跟剛認識的女人做愛?”
我搖搖頭,“倒不是說討厭……”
“食色性也,只要不違反道德法律,做什么都任由別人去說好了。”
她臉上十分坦然,我注視她的眼睛,里面十分堅定,跟剛才的空洞截然不同。
“或許這么說不對,不過這樣做會不會跟……小說里描述的日本問題一樣?”
“你是說找情人和夫妻交換,或者干脆說濫交?”
我沒點頭也不搖頭。
“跟你說!”她眼睛上挑著看我,“這完全不是一回事。首先我不找有伴侶的人,也就是說既不是情人,也非夫妻;其次,我不濫交,跟我睡的人必須得滿足一個條件。”
“什么條件?”
“須得討厭貓頭鷹才行。”
“貓頭鷹?”我愈發跟不上她的思路。
“對!我討厭貓頭鷹,跟它是敵對關系。”
我注視一會兒她的臉,停頓片刻:“能說說原因?”
她點點頭,臉上泛起不那么歡快的表情:“說起來不值一提,就跟被狗咬過的人討厭狗一樣,我小時候被貓頭鷹攻擊過。那次是在農村,我獨自走在去姥姥家的土路,兩側是一望無際的麥田,遠處是黑黢黢的深山,日暮黃昏,冷風蕭瑟,周邊路燈都沒有啊……這時一只貓頭鷹從背后無聲無息的飛過來,待我察覺時已經被其撲翻在地。”
“后來如何脫困的?”
“被大人救下的唄。幸好附近有農忙的大人,聽到呼救過來把它趕走了。”
“貓頭鷹怎么會攻擊你呢?”
女子白我一眼,“我怎么知道!許是把我當成野兔或者別的什么了吧。總之,那之后就記恨上了。再看貓頭鷹的動畫也不會覺得可愛,連帶著喜歡貓頭鷹的人也討厭。”
“所以現在只跟討厭貓頭鷹的人做愛。”
女子瞪我一眼。
“不過真的小時候被貓頭鷹攻擊過?”我有些不信。
“當然,身上現在還有那時留下的傷疤,要看看?”
我下意識點頭。
女子抬頭望一眼,打量沒人注意這里后,拉開連衣裙的肩帶,露出被淡黃色乳罩包裹的乳房,一條三公分長胎記似的疤痕出現在胸部的一側。然后又掀起裙角,露出光潔的大腿,在性感的黑色蕾絲內褲花邊的旁邊有一條更深更長的傷疤。
做完這些她迅速恢復原狀。
似乎沒人發現,但難保真是這樣。她身上彌漫了相當濃厚的情欲,促使她顧不上這些。
對方架起腿,裙擺的下方露著一半大腿,翹起的腳尖頗有侵略性的伸到面前。
我腦袋里不由浮現女子的黑色內褲,淡黃內衣跟豐滿乳房。
“喜歡腳嗎?”女子說道。
“什么?”我說。
“我說!喜歡腳嗎?”
聽倒是聽懂了。但依舊沒理解對方意圖。
聽著像介紹引以為傲的商品——不過不存在欺詐嗎?我審視對方桌下靈活擺動的小腳思忖,天下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