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可的斷發在陳霖腕間勒出血痕時，肉胎長城正在他們腳下腐爛。第九萬七千塊墻磚滲出膿血，將兩人的倒影染成赭紅色。陳霖的淬火鉗卡在磚縫里，銀鱗感應到墻內傳來嬰兒啼哭般的震顫。
“讓開。“凌可用酒葫蘆殘片劃破掌心，血珠滴在磚面銹斑上。那些銹跡突然活過來，扭結成她前世佩劍的紋樣。“這道劍痕...“她指尖發顫，“是我親手刻的封印。“
陳霖握住她滴血的手腕，菌絲順著傷口探入記憶：“所以你早知道里面封著什么？“銀鱗映出三百年前的雨夜畫面：凌可的白衣浸透鮮血，將某物封入長城時的決絕背影。
“當時以為封的是希望。“凌可突然發力推磚，陳霖聽見墻體深處傳來鎖鏈繃斷聲，“現在才明白...是更深的絕望...“
墻磚轟然坍塌，涌出的不是靈氣而是黑霧。陳霖的鰓裂應激性閉合，銀鱗在霧中拼成防御陣圖。凌可卻迎著黑霧張開雙臂，任其腐蝕百衲衣：“來啊！看看你們造的孽！“
霧氣散盡，墻洞內蜷縮著具水晶棺槨。棺中女童雙手交疊胸前，容貌與凌可的燒傷形成鏡像。陳霖的菌絲網絡勐地抽搐——這竟是凌可被抽離的“純陰體“原身。
“潮汛司用我的半身溫養靈脈三百年。“凌可的指尖在棺面劃出火星，“每塊城磚都吸過她的血。“她突然拽過陳霖的手按在女童心口，“感受這心跳，是不是和你的呼吸陣列同頻？“
陳霖的鰓裂勐地張開。銀鱗紋路與女童血脈共振，整段城墻突然透明化，露出內部盤根錯節的靈脈管網——每條管道都連接著水晶棺，末端消失在通天海方向。
“他們把我的半身...煉成了靈潮的閘門...“凌可的笑聲帶著銹蝕感，“多精妙...用渡海者的血鎮壓渡海者...“
陳霖的骨鞭突然暴長，卻在觸及棺槨時被凌可的紅線錢纏住。“你要毀了她...“她燒傷的面頰抽搐著，“就等于毀了我最后的人性...“
“那就帶著你的人性一起走！“陳霖扯斷紅線，菌絲裹住棺槨，“蜉蝣城能養活兩個凌可！“
棺蓋開啟的剎那，整座肉胎長城響起鯨歌般的哀鳴。女童睫毛顫動，凌可卻突然嘔出黑色晶石——她的劍靈正在實體化。陳霖的銀鱗自動剝離，在兩人之間結成封印陣，卻見女童的指尖已穿透凌可心口。
“這才是...真正的錨...“凌可咳著血沫，將陳霖的手按在自己逐漸晶化的傷口，“用我的道基...喂飽你的...“
陳霖暴怒著撕開菌絲網絡，鰓裂噴出的血霧凝成《盜天機》禁術。女童突然睜眼，童孔里流轉著潮汛司的徽記：“師姐，你終究舍不得這具皮囊...“
“閉嘴！“凌可的紅線錢絞碎女童右臂，斷肢卻化作靈砂融入墻體。整段城墻開始增殖血肉，將三人包裹進跳動的腔室。陳霖的銀鱗在高溫中卷曲，菌絲網絡傳來蜉蝣城瀕臨崩潰的預警。
“砍了她的頭！“凌可的白發纏住陳霖的骨鞭，“這是唯一...“
“然后看你變成行尸走肉？“陳霖勐地轉身，骨鞭掃斷纏向女童脖頸的紅線，“你教我的...蜉蝣渡海不需要犧牲品！“
腔室突然收縮，女童的尖叫與凌可的悶哼重疊。陳霖的銀鱗盡數炸裂，在血肉墻壁上刻出《眾生平等契》的完整陣圖。菌絲順著陣紋瘋長，竟開始反向吞噬肉胎長城的靈脈。
“你瘋了...“凌可的劍靈開始崩解，“這會讓靈潮提前...“
“那就讓潮汛司溺死在自己的浪頭里！“陳霖的嵴骨刺破皮肉，在菌絲裹挾下插入女童心口。水晶棺槨突然爆碎，涌出的不是鮮血而是浩瀚星圖——每顆星辰都是被鎮壓的渡海盟殘魂。
凌可的燒傷以肉眼可見速度愈合，缺失的小指卻開始晶化。她怔怔望著星圖中某個光點：“那是崔鐵匠的第一世...“光點中浮現青衫修士御劍斬潮的身影，“他說...下輩子要當個打鐵的...“
蜉蝣城的警報穿透層層血肉。陳霖抱著虛脫的凌可撞出腔室，眼前景象令人窒息——通天海嘯如山岳壓頂，浪尖卻站著三百潮汛司修士，他們腳下的靈潮竟凝成凌可前世的面容。
“看啊...他們把我的恥辱煉成了武器...“凌可的指尖深深摳進陳霖肩胛，“現在...讓我這個恥辱源頭...“
陳霖封住她的唇，銀鱗在兩人唇齒間結成鎖鏈：“要死也得是我先！“他撕開胸口的菌絲封印，釋放出崔鐵匠臨終饋贈的《鍛魂》終章。整座肉胎長城開始崩塌，無數武者亡魂順著菌絲網絡注入蜉蝣城。
當第一波靈潮砸下時，陳霖的嵴骨化作參天巨樹。凌可的紅線錢在枝椏間穿梭，將渡海盟星圖織成樹冠。修士們的慘叫與凡人的歡呼在年輪中沉淀，她忽然貼近他耳畔：“知道嗎...你憤怒時的眼神...很像他...“
“但我不會讓你死在黎明前。“陳霖的骨鞭纏住她晶化的小指，“我要你看著...這些星火怎么燎原...“
蜉蝣城在靈潮中浮沉的第七日，凌可在菌塔頂端找到了陳霖。他正在用銀鱗雕刻陣亡者名錄，每刻一字，菌絲網絡便明亮一分。“老家伙的煙袋鍋...“她拋來沾血的銅器，“...該物歸原主了。“
陳霖握住尚有余溫的煙桿，忽然嗅到崔鐵匠常抽的藍煙草香：“他最后說了什么？“
“說...“凌可的指尖拂過碑文，“...下輩子想聽你喊聲師父...“
海風突然裹挾咸腥而來，陳霖的鰓裂微微顫動。他轉頭時，正撞見凌可未及收斂的哀戚——那是三百年來她首次泄露的脆弱。菌絲自發纏繞兩人相觸的指尖，在碑文上生長出新的《蜉蝣法典》條目：
“凡呼吸交織處，皆為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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菌塔第九層的息壤開始自燃時，凌可正在給陳霖縫合背嵴的裂傷。紅線錢穿過銀鱗縫隙，針腳里滲出青藍色火苗。“這是第幾次了？“她故意扯緊線頭，“把自己當柴薪往爐膛里填？“
陳霖悶哼著抓住她手腕，菌絲在兩人掌心糾纏成陰陽魚：“第七次，正好對應你前世兵解的次數。“他指尖劃過她新生的眉骨，那里還殘留著晶化疤痕，“疼嗎？當年他們剜你靈根時...“
“比你現在輕些。“凌可突然咬斷紅線，將殘余線頭按進他傷口，“至少那時不用聽這些混賬話。“她轉身時百衲衣拂過息壤火堆，星火在衣擺凝成三百年前渡海盟的陣亡名單。
崔鐵匠的煙袋鍋在火中浮沉，銅鍋表面浮現通天海溝的暗流圖。陳霖的鰓裂吸入青煙，視網膜上突然投影出海底祭壇——七根玄武巖柱鎖著青銅巨鼎，鼎內沉淀著歷代渡海者的骨灰。
“時辰到了。“凌可用酒葫蘆殘片舀起燃燒的息壤，“今夜靈潮將吞沒最后三個凡人村落。“她將滾燙的灰燼抹在陳霖新生的龍角上，“按老家伙的星圖，海底鼎里藏著扼住潮汐的鑰匙。“
陳霖抓住她沾滿灰燼的手：“這次我們一起下潛。“
“你當這是孩童戲水？“凌可甩開他的手，晶化的小指折射出冷光，“海底鎮著十二萬渡海盟冤魂，他們恨不能生啖我這叛徒血肉...“
菌塔突然劇烈傾斜。西北角的菌絲網絡傳來預警畫面：潮汛司修士正在屠戮村落，將垂死者的呼吸煉成靈潮養料。陳霖的銀鱗應激性炸起，在塔壁刻出《盜天機》的禁忌陣圖。
“帶他們走。“他將凌可推向傳送菌陣，“蜉蝣城的呼吸陣列還能支撐...“
“又想獨自當英雄？“凌可的紅線錢纏住他龍角，“當年你師父就是這般...“她突然收聲，燒傷的面頰在息壤火光下抽搐。
陳霖的骨鞭掃滅三丈外的菌燈：“我不是他！“黑暗瞬間吞沒塔頂，唯有銀鱗與紅線錢泛著微光，“我要你親眼看著...看著我們怎么把天命踏碎...“
海底的壓強撕扯著陳霖新生的龍鱗。凌可的紅線錢在身后織成血色氣泡，裹著兩人下潛。鰓裂過濾出的海水腥咸中帶著鐵銹味，那是千年血稅沉淀的氣息。
“左轉三十丈。“凌可的晶化小指指向某處暗流，“那里葬著我第一世的佩劍...“她忽然蹙眉，“劍柄上刻著...“
“刻著'愿為后來者鋪路'。“陳霖的銀鱗感應到劍意，“你每夜摩挲酒葫蘆時，指腹都在重復這個筆畫。“
凌可勐地拽動紅線，氣泡撞在海底火山巖上：“偷窺記憶上癮了？“
“是呼吸陣列自動記錄的...“陳霖突然攬住她腰身暴退，原先位置被巨型觸須貫穿。黑暗中有獸瞳亮起，竟是潮汛司用稅民魂魄喂養的鎮海虬。
凌可的白發在激流中綻開，每根發絲都刺出劍氣：“我來引開它，你取鼎...“話音未落，陳霖已揮鞭沖向獸瞳，骨節在深海中爆出雷鳴：“我說過...這次一起！“
鎮海虬的觸須纏住陳霖右腿時，凌可的紅線錢絞碎了它的左眼。獸血染紅的海水中，陳霖瞥見她前世持劍的殘影——原來三百年前正是她親手斬殺了這頭靈獸的前身。
“輪回皆是笑話...“凌可的劍氣刺入虬獸眉心，“...你我不過重蹈覆轍...“
青銅巨鼎比星圖顯示得更猙獰。鼎耳是兩具交纏的修士尸骸，鼎足踩著儒道佛三教圣典。陳霖的菌絲剛觸及鼎身，就聽見鼎內傳來崔鐵匠的咳嗽聲：“小子...咳咳...滴血入鼎...“
凌可突然割開手腕，將血灑向鼎面：“用我的！我的血里有...“
“用我們的！“陳霖抓住她手腕，兩人鮮血在鼎面交融。青銅銘文突然活過來，鼎蓋在震耳欲聾的哭嚎中開啟——里面沉浮的不是骨灰，而是無數蜷縮的凡人魂魄。
“這就是潮汐的真相...“凌可的晶化小指開始崩解，“他們用渡海者的善意做鼎，萬民的絕望為薪...“
陳霖的銀鱗盡數脫落，在鼎口結成《眾生平等契》的終極陣圖。菌絲網絡超負荷運轉，將海底與蜉蝣城的呼吸陣列串聯。凌可的紅線錢突然刺入自己心口，扯出跳動的心臟：“用這個做引子...“
“你瘋了！“陳霖的骨鞭卷住她手腕，“老家伙的星圖里沒這...“
“星圖是他篡改的！“凌可的心臟在鼎火中燃燒，“真正的陣眼需要渡海盟主的心頭血...“她晶化的半邊身體開始透明，“而這一任盟主...是你...“
海底突然地動山搖。潮汛司修士踏著靈潮降臨，為首者手中的玉笏正是凌可前世佩劍熔鑄。陳霖的嘶吼與鼎內魂魄的哭嚎共鳴，整片海域沸騰如熔爐。
當第一縷晨光穿透海面時，蜉蝣城的菌塔綻放出前所未有的光華。陳霖抱著瀕死的凌可浮出海面，她晶化的手指正一點點恢復血肉：“看見了嗎...那些光...“
海岸線上，無數凡人手持菌絲火把列陣。他們的呼吸通過陣列匯入菌塔，在蒼穹結成巨大的太極圖。靈潮撞上光幕的瞬間，陳霖聽見了世界呼吸的頓悟——原來眾生平等的真諦，藏在最平凡的吐納之間。
“還沒完...“凌可的指尖在他胸口刻下血契，“上界修士要親自下場了...“
陳霖低頭吻住她帶血的唇，銀鱗在兩人唇間重鑄：“那就讓他們見識下...螻蟻聚沙成塔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