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一場小雪，薄薄的一層覆蓋在地面上。

洪濤吃完早飯走回辦公室，在門口遇見了榨油廠的更夫。更夫叫尹相杰，是個轉業兵。他先前是公社下轄湯崗子大隊的公安員，與洪濤有工作上的接觸，所以很熟絡?！俺燥埢貋砹耍俊?

“啊，你咋來了？有事嗎。”洪濤問。

“昨晚，倉庫里的大豆被盜了，我是來報案的?！?

“啊，”洪濤掏出房門鑰匙打開房門先進了屋，尹相杰隨后也進了屋。

“你坐，”洪濤指著他對面辦公桌的椅子說。洪濤坐下后，拿出鑰匙開了辦公桌的鎖頭，然后拉開抽屜，拿出一本公安“詢問筆錄”用紙，放到桌面上，說；“你說說具體情況吧?！?

尹相杰說：“我每天早上起來的第一件事是在廠里巡視一圈。今天早上，我巡視到大豆倉庫附近，發現地下有散落的大豆粒，隔個幾米遠又有幾粒，我順著散落的大豆顆粒，一直追巡到一戶社員家后院?！闭f道這，他從軍大衣兜里掏出一盒煙來，遞給洪濤一支，自己叼上一支，各自點著煙。絲絲煙霧繚繞彌散，尹相杰吸著煙，瞇縫著眼睛繼續說：“這家后院的土墻也就一米來高，雪地上有一趟腳印和散落的大豆粒?！?

說到此，劉股長進了辦公室。洪濤簡略地復述了案件經過。

劉股長說：“馬上給潘家鋪大隊公安老宋打電話，讓他馬上來公社一趟?！?

十了分鐘的時間，老宋就到了。洪濤再次簡略地復述了一下案件的經過?！斑@家啥情況，你知曉嗎？”劉股長問老宋。

老宋，四十左右歲，眼睛賊亮，是個精明八怪的人。他手捂著耳朵，跺跺腳，說：“這家姓宋，和我是出了五服的親戚。他家五口人，老兩口和三個孩子，女兒是老大，下邊兩個弟弟。大小子二十幾歲了，在生產隊干活；二小子也有十六七歲了，在公社中學上學呢?！?

“你對這事怎么看？”劉股長問老宋。

“要過年了，搞點大豆榨點油，有這個想法，實屬正常?！崩纤涡α诵?，說道。

劉股長笑了笑，說：“跑題了，我讓你說說，這個案子往下咋辦呢？”

老宋個頭不高，沒戴帽子。他摸摸頭，嘿嘿地笑了幾聲，說：“上他家去看看不就得了?！?

“要是沒有呢？”劉股長問。

“沒有就沒有唄，就當串個門了?！眲⒐砷L接著話說：“你是這堡子里的老人，領著他哥倆去他家看看?！?

老宋瞅著洪濤，說：“那咋就去他家看看，你倆別吱聲，聽我的?！?

他們三人走出房門，路上，洪濤心里認定這事是十拿九穩了。

“宋大哥在家嗎？”老宋在院墻外面喊話。一個姑娘推房門走了出來，“是老叔呀，這大青早的有嘛事?。俊惫媚?，二十四五歲的年記，花棉襖，藍庫子，一雙自家做的敞口黑布面棉鞋。

老宋嘿嘿笑了幾聲，說：“有事，開開門?！?

姑娘不是很情愿地走過來，將柵欄門打開?！澳惆衷诩伊藛?？”老宋問。

“在呢。”姑娘答道。姑娘在前面走，她拉開房門，讓老宋三個人先進了屋。三間正房，進門是廚房，左右各有一個大鍋臺，連做飯再燒炕。左右兩個房間，門上掛著布簾。姑娘把東間屋屋門推開。

“他老叔來了。”說話的老女人，一臉橫七豎八的皺紋?？活^坐著一位圍著棉被的長者，面容晦暗，鬢角斑白。

“你老哥這風濕腿病，多少年都不好，一到冬天就下不來炕了。”女人說道。

一番寒暄過后，老宋說：“老哥，我來是有事啊，這事與你家可能有聯系?！?

“啥事呀？”老女人臉色凝重地問道。

“是這樣，老嫂子，今天早上，榨油廠的人去公社報案說，倉庫丟大豆了?！?

老女人嘴角動了動，眼睛里露出疑惑的神情。老宋繼續說：“在你家后院呢發現了大豆粒，這樣你家就有嫌疑了。我不相信這事與你家有啥聯系，你們一家都是實誠人，這我是知道的?，F在事擺在那了，你得讓人家過來看看是不是呀？”

她信了老宋的話，說：“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姑娘你領老叔他們挨個屋看看，好把咱家的嫌疑摘了。咱家是一輩子的實誠人，也不能背這個黒鍋嘛?！?

洪濤心想，這就是老一輩子農民，再實在不過了。姑娘瞅著老宋，說：“我爸媽這屋你們看到了吧？”

屋里一鋪炕，半面地。炕東頭挨墻是擺放一個老式的上開蓋的柜子，論年頭應該是民國時期的了吧。炕柜上疊放著幾條被子。

“到我這屋看看吧?！惫媚镎f著，領他們進了西屋。屋里一鋪炕，半面地。炕上靠西墻擺放著一個有四個小玻璃門的炕柜，柜上疊放著兩條被子。門口有一個木框的臉盆架，架上一個臉盆，一個香皂盒，一條花毛巾。他們從屋里出來。院里有個西廂房，姑娘推開西廂房的房門，讓他們自己進去看看。西廂房是倉庫，明面上有幾件農具靠墻擺放著。一個穴子，里面是沒脫粒的苞米。還有兩個麻袋挨著墻立在那，用手摸摸是未脫粒的高粱?？勘眽χ虚g立著一個一人多高的舊立柜，柜子門破的不能再破了。他們從屋里出來，三個人相互對視著，心里都在說，只能是這樣了。姑娘瞧著他們，那眼神有著不屑，還有著逐客令的意思。洪濤站在西廂房對面，西廂房一個門，門兩側各有一扇窗戶。門與兩扇窗戶是對稱的，洪濤發現門兩側房子的長短是不對稱的。門的右邊到北墻頭，比門的左邊到南墻頭，要多一截。洪濤心想，這樣的房屋結構是不符合對稱建筑風格的。洪濤走到西廂房門前，用自己的腳步分別測量從門到南、北墻頭的距離。從門到北墻頭，比門到南墻頭多出一步的距離。洪濤再次推開西廂房的門，往里瞧了瞧，一個破立柜擺在北墻的正中間。這也不合常理。立柜應該擺在靠墻的一個角落里，那才合乎人的擺放習慣的。洪濤向他倆招了招手，再次走進了西廂房。

洪濤指指那個立柜，說：“咱們把立柜給挪挪。”

三個人一齊用力，將立柜向前挪了半米。洪濤在立柜的側面，當立柜與墻挪開縫隙的瞬間，他看到立柜的后面有一扇門，門是向里開的。洪濤稍微用力一推門就開了，門的右手，靠里墻根立著個麻袋，用手摸摸圓圓的顆粒，是大豆粒。他們把麻袋拽出來，麻袋的下角有個小洞洞，大豆粒是從這個小洞洞掉出來的。三個人對視著沒說話，實際上是說話了。

事后，洪濤說：“這樣的夾壁墻，我只是在電影里看到過。”

老宋說：早年間，我們這里老鬧土匪，家家蓋房子時，都建個夾壁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