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然是被脊椎碎裂聲驚醒的。

五感恢復時，他正跪在刻滿咒文的青銅祭臺上。十二根鎮魂釘貫穿四肢關節，卻不是最可怕的——他的天靈蓋被鑿開拇指大的孔洞，一根琉璃管正汩汩抽取著腦髓液。

“陣眼就要保持清醒。”周煥的臉倒懸在視野上方。這位師兄的瞳孔已擴散成整個眼眶，說話時喉結處凸起蟲足狀的硬塊，“看著同門如何為你而死。”

祭臺下方，三百外門弟子正在血霧中奔逃。他們每踏出一步，地面就竄出蟒蛇粗的血管纏住腳踝。三個呼吸前還在慘叫的少年，此刻已被吸成裹著人皮的骨架，眼窩里開出妖艷的曼珠沙華。

“這是...混沌飼靈陣？”陸昭然盯著祭臺紋路，那些扭曲的銘文與蝕日骨顯化的星圖局部重合。鎖骨處的灼痛突然化作洪流，他聽見自己骨骼發出金石相撞的脆響。

周煥突然掐住他下巴：“閣主很欣賞你。尋常人早該被蝕日骨反噬而亡，你卻能撐到今日。”指尖劃過少年胸口的暗金骨刺，“所以用你作祭品，定能喚醒完整的混沌右臂。”

第一波血傀破土而出時，陸昭然終于明白何為絕望。

那些由歷代渡劫失敗者畸變的怪物，渾身長滿不對稱的器官。有個血傀脖頸處長出七只嬰兒手臂，掌心嵌著的眼球正瘋狂轉動；另一個腹部裂開巨口，噴吐著帶腐蝕性的劫雷殘渣。

“啊啊啊！”一名女弟子被血傀觸須卷到半空。她的皮膚像蠟油般融化，露出體內跳動的琉璃心——這是即將突破靈臺境的征兆。血傀們嗅到靈氣，竟相互撕咬爭奪起來。

陸昭然腕骨突然發出脆響。蝕日骨順著血管鉆入鎮魂釘，那些禁錮他的法器開始銹蝕崩解。灰白視界中，他看見所有血傀頭頂都懸浮著“零”的倒計時。

本能比思維更快。當最近的血傀撲來時，他徒手插入對方胸腔。蝕日骨發出饑渴的震顫，怪物瞬間干癟成灰燼。一段陌生的記憶灌入腦海：

『渡劫臺上，青袍修士看著自己掌心生長的骨刺呢喃：“原來所謂飛升，不過是飼神...”』

“還不夠！”更多血傀涌來。陸昭然旋身躲過利爪，指尖觸碰到怪物額頭的瞬間，整條臂骨亮起暗金咒文。這次吞噬的不止記憶，還有某種狂暴的能量——他背后綻開虛影，竟是被吞噬血傀生前的本命法寶！

姜離就是在此時現身的。

她偽裝成外門弟子混在人群中，蛟尾化作的雙腿險些被血傀扯斷。當看到祭臺上那個徒手撕碎怪物的少年時，琥珀色豎瞳驟然收縮：“蝕日骨？人族居然敢觸碰混沌遺骸...”

袖中滑出半片龍鱗，她默誦妖國秘傳的《飼神訣》。這是最佳時機——趁蝕日骨宿主虛弱時種下魂契，就能為兄長奪取這件混沌至寶。

然而指尖剛觸及少年后頸，異變陡生。蝕日骨突然反向纏繞她的手腕，屬于陸昭然的記憶碎片洶涌而入：

『陰雨夜，醫修剜出他心臟里的暗金碎骨...

藏書閣，少年偷看《劫相錄》時咳出的血漬化作星圖...

血傀試煉前夜，他夢見自己漂浮在星空，胸腔長出青銅巨樹...』

“放肆！”姜離催動蛟珠震開束縛，嘴角溢出血線。這種層面的反噬遠超預計，更可怕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無法對這人族下殺手——蝕日骨殘留的共鳴在干擾本能。

祭臺突然劇烈震動。吞噬過多血傀的陸昭然半跪在地，左眼化作混沌漩渦，右眼卻還維持清明：“你身上...有師兄的味道...”

姜離悚然一驚。三日前她確實吞噬過一位天機閣弟子，沒想到殘留的氣息會被蝕日骨識破。正要暴起滅口，少年突然拽著她滾下祭臺。原先立足處炸開深坑，混沌神的半截指骨破土而出！

地宮穹頂開始坍縮。

陸昭然拉著陌生少女在亂石間狂奔。蝕日骨仍在貪婪吸收四周散落的劫力，他的意識逐漸被兩種聲音割裂：

『殺光他們...你本該是混沌的代行者...』

『不能變成怪物...師父還在歸墟海等你...』

“往左！”姜離突然甩出蛟鱗擊碎墜石。她此刻心情復雜，本該奪取蝕日骨的計劃全盤打亂，更糟的是自己竟在保護這個人族。

前方出現岔路時，陸昭然突然僵住。灰白視界里，右側通道布滿血紅色絲線——那是周煥布置的弒神弩陷阱。正要轉向左側，懷中少女突然悶哼一聲。

姜離肩頭插著半截琉璃骨，傷口處騰起黑霧。這是混沌污染，對妖族而言比劇毒更可怕。陸昭然下意識伸手觸碰，蝕日骨竟將黑霧抽離吞噬！

“你...”姜離震驚地看著少年左臂浮現鱗片，又被強行壓制回人形。這種相互克制的特性，難道預言中的“噬劫者”真的存在？

后方傳來巖石爆裂聲。混沌神指骨已完全蘇醒，所過之處空間扭曲崩壞。陸昭然突然將姜離推向左側通道：“走！我體內有它想要的東西...”

話音未落，整條右臂被混沌觸須貫穿。蝕日骨發出興奮的尖嘯，開始反向吞噬神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