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東方初白,張無忌一行人就退了客棧的房間來到船上。風清水碧,柳絲招搖,張銘心雖然早早被叫醒因為起床氣不高興了一會兒,但讓張昭遠逗了幾句就高興起來。張無忌昨晚知道了趙敏有了身孕,萬事小心得不能再小心,早晨一到船上就找到船家加錢包了整艘船,言明他們離開之前不許在接別的客人。因是趙敏叮囑過他,剛有了身子,不宜聲張,張無忌滿懷的喜悅不能分享,只能找個機會絮叨了張昭遠兩句,無非是你怎么早猜出來也不跟爹說云云,張昭遠低首聽著,心里默默嘀咕,娘是爹的枕邊人,親近如斯,我怎么知道爹你不知道呢。
到了約定開船的時間,船夫詢問是否要開船,張無忌說要再等等,正在倚欄看風景的殷離奇道:“你還約了人呢?”
張無忌也不回答,突然一笑,殷離只見有兩個人挑著貨擔急匆匆跑商船,有一個對張無忌歉疚道:“張大爺真對不住,您老要得東西太多我一大早和我的伙計跑了三條街才買了差不多。”
張無忌讓船夫帶著把貨物放進船艙,拿出三兩銀子遞給擔夫,“我昨晚讓掌柜連夜找人就已經很趕時間,辛苦了,這些錢拿著,算是……買個喜慶。”
船開動后,張無忌去船艙慢慢看著買回來的東西,殷離跟在旁邊一臉探究地看著張無忌,“你很可疑。”
張無忌拿起一盒糕點,笑得燦爛,“我可疑什么。”
“你今天又包船又買東西,雖說你不差銀子,可今天出手格外大方啊。”殷離一眼望去明顯女人家用得東西居多,心思一轉,“哦!你是不是做了對不起表嫂的事心虛來賠罪?”殷離越想越有道理,“這種事我見得多了,當年我爹想納小的時候就是這樣賊忒兮兮的圍著我娘,平時連杯水都沒遞過,那幾天胭脂水粉釵環玉釧沒斷過,我走江湖這幾年見得也多了。想不到啊,張無忌你有了紹敏郡主這樣的絕色你還不知足,男人果然沒有好東西……誒,人呢?”
殷離說了一大堆,一回頭張無忌已經不在艙底,她想了想,還是以防萬一給趙敏提一下,畢竟她還是跟趙敏的感情更好一點,趙敏和她性情相投,加之趙敏見多識廣,她走南游北所見所聞趙敏都能接上話,兩人雖然不常見面,還是常常會飛鴿傳書說些體己話。殷離哪里知道,趙敏性情爽利是一碼事,可她還是考慮到殷離畢竟是張無忌的表妹,所謂愛屋及烏,她愛張無忌,自然也會讓張無忌身邊的人不會對她有偏見。
殷離心底打定主意,直奔趙敏房間而去,果然看到她坐在竹塌上拿著支玉笛仔細端詳,她坐到趙敏面前,鄭重其事道:“表嫂,我有個事兒要告訴你,你聽了別太激動,我也不能說得太多,你就算聽不懂不明白也別問我,有些事也不能怪我說得委婉了。”
趙敏被殷離逗笑了,頷首微笑,梨渦露在唇角,溫柔俏麗。
“張無忌他想納妾。”
七個字,不算多,可趙敏覺得殷離這話直接點明主題,委婉在哪個字上了,不能再簡單粗暴了。
趙敏一笑,繼續把玩手里的玉笛,“他不會。”
殷離看著她風輕云淡的樣子,不免好奇,“你跟無忌哥哥成親也有十多年了,兩個孩子都這么大了,他要是厭倦了這樣的生活也是情有可原,不然怎么沒有預兆的就下山了,我聽心兒說,你們每天在武當山都說不上幾句話,你真的對他這么有信心,為什么啊。”
趙敏哭笑不得,“在武當山上,無忌哥哥還要指點后輩們武藝,我也要帶著心兒湄兒學習琴棋書畫針黹女紅,自然白日里見面就少一些,你真是安逸日子過久了。”
“可是……”殷離還沒把后面的話說出來,張昭遠進屋:“娘,金家小姐來了。”
趙敏拍了拍殷離的手,“你沒成家,夫妻之間的事有的地方你不明白,我跟無忌哥哥很好,說起來舅舅那邊也該來信催催你的婚事了。”
殷離一聽殷野王要來信,唯恐避之不及地起身走了出去,“我去看看金家小姐。”
趙敏坐在原地笑著搖首,張昭遠看到趙敏手里的玉笛,有些訝異:“娘已經給妹妹把笛子準備好了,我怎么之前沒見過?”
張銘心前些日子非要纏著趙敏要學笛子,趙敏一向對女兒有求必應,便托人去尋支做工好的笛子來,出門前才給她,她還沒來得及給女兒看,一共有兩支,一支為玉笛,一支為竹笛。她方才仔細看過了竹笛,發覺論質地竹笛更佳,而玉笛品相精美,她的心兒一向喜歡精致好看的物件,拿玉笛給她更為合適。
“我看心兒這幾日也不提了,就沒給她看,你怎么不去迎迎金家小姐?”趙敏打趣道,“金家小姐生得眉目如畫,遠兒你當真……嗯?”
張昭遠沒想到娘親會突然提到這個,頓了一頓,面色不改道:“金小姐不及娘親多矣。”
“你要是按照為娘的標準找,怕是不好找,起碼沒聽說新朝哪個郡主出挑的。朱元璋長得就不好看,你還能指望他女兒侄女美到哪里去,不過才智上應該還是有出眾的,遠兒莫急,娘好好幫你看著。”趙敏看著面色如常的兒子,耳朵卻通紅起來,知道他臉皮薄得很,有的只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的定力,掩飾情緒的功力極好,這么悶的兒子也不知是隨了她和張無忌誰。
張昭遠從趙敏手里接過玉笛,打量了兩眼,道:“娘,我也想學笛子,心兒偏愛青蓮大家的“誰家玉笛暗飛聲,散入春風滿洛城”,我卻更喜歡“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的清逸。我在咱們武當山后發現了一處山坡,有著燦如煙霞的杏花,我想回去往我住的院子里移上兩株,娘覺得怎么樣,要是能結杏子,還能釀酒做點心。”
趙敏暗嘆,果然她把兒子養得更女兒了些,把女兒養得更豪氣了些,遠兒確實多情了些,怕以后情關難過,徒生波折。
不過說了這么半天,金家小姐怎么還沒來見她。趙敏往門口望了望,這船也不大啊,難道是出事了?
張昭遠看出了趙敏的疑慮,“爹看到在岸邊等候的金小姐時就囑咐了我,說不讓金小姐見娘了,還讓我在娘身邊好生看著。”
難怪她這么清閑,連心兒都不來鬧她,又聽張昭遠道:“娘,爹是不是有事瞞著你啊,我看今天爹有點,嗯,失常了。”
趙敏眼神示意讓張昭遠說下去,“爹平日里教導我們君子以儉德辟難,可爹今天包了船,聽船夫說好像買了什么東西賞了送貨人五兩銀子還是十兩銀子,也不知是真是假。”
聞言趙敏一笑,心里已然明了為何,可為了維護張無忌的面子她不能說明白,想起殷離方才的話,故意眉頭一蹙,道:“剛才你殷離表姑過來告訴我,說你爹打算納妾……”
“不可能。”張昭遠話沒聽完就打斷,淡然而又篤定地回道,“爹對娘情深甚篤,當年爹對娘生死相隨,娘詐死脫身,若不是爹還牽掛著獅王爺爺,恐怕當時就隨娘而去。而且,娘……我套句周顛伯伯的話,我敢打賭爹不敢,連賊心都不會有。”
趙敏看到兒子一本正經的為他爹力證清白,笑得伏案不起,“哎呦,遠兒你,別跟周顛學,年紀一大把還顛三倒四的,不說這個了,你陪著我去前面看看金小姐,不去看看我不放心。”
張昭遠應是,“娘,金家小姐是孤身一人來得船上,隨身也就帶著兩個包袱,娘你身體不適還是多休息吧。”
“你哪知道人心險惡,跟你爹一樣,你爹當年別人跟他說假的他就信,我跟他講真的他就不信,遠兒,你早逝的奶奶有句話說得很對,越漂亮的女子越會騙人,防人之心不可無。”
張昭遠頷首,話開口卻是:“娘,爹絕對不會納妾的。”
“遠兒你別逗我笑了。”趙敏忍俊不禁,她想不到他還在糾結這個問題。
“娘,我說的是真的!”
“娘知道娘知道,我一會兒自己問你爹爹去,看他到底想不想給你找二娘。”
“娘……別告訴爹,我說他有賊心沒賊膽……”
“恩,我盡量。”
“……娘。”
“你讓我笑一會兒……”
豈料趙敏跟張昭遠出房門后就聽到兩個船夫在一起談天,因為提到了張無忌,趙敏就多聽了幾句。
“說到張大爺,我剛才聽廚房說張大爺要納小的,看著張大爺長得挺正氣,張夫人美成那樣他居然還想納小,有錢人真是不知足。”
“我不信還能在找出比張夫人更好看的女子,而且張夫人兒女雙全,沒有什么理由納小啊。”
“你不懂了吧,男人想納小還用找什么理由,難道方才上船來的蒙面女子就是……”
“不敢胡說!那個女子是張家小公子的同輩,怎么可能是小妾。不說了,下去干活去。”
張昭遠也聽到這些話,小心翼翼觀察自家娘親的神情,他聽到的版本比這個還要言之鑿鑿。他心里很是矛盾,他相信爹娘的感情,可也了解娘親的性格,娘親萬事大度開明,唯獨對爹的事,有時他都不明白娘為什么會介意。
他看著娘親面上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是連一句話都不敢說了,只能保佑爹爹自求多福。
“敏敏你怎么站在這里,這是風口,你別吹風再涼了,快隨我進屋。”張無忌快步走到趙敏身旁,自然地扶住趙敏的肩膀,轉頭看到張昭遠對著他使眼色,“遠兒你……”
“爹我沒事,”張昭遠搶先打斷了張無忌后面的話,心里對毫無察覺的爹掬了一把同情淚,“我去看看離姑姑和心兒。”
張無忌道:“金小姐在二層的房間,她說她會在自己房間休息,晚飯的時候讓你殷離表姑叫一聲就行。”
這個時候你還有心情管金小姐,爹,你心好大。張昭遠一臉自作孽不可活的表情,倒不是真的相信自家爹爹會納小,而是想想他小時候無意看到爹伏小做低哄娘親開心那一頭大汗的模樣,就在心里為親爹默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趙敏回到房間,就笑得趴在床上起不來,張無忌也跟著湊到趙敏身旁,她笑得開懷,眉梢眼角遮掩不住的明媚,令張無忌不禁情動,在她臉上輕輕一吻,拿過來一個枕頭躺上,長臂一伸,把趙敏撈到自己懷里,枕著他的胳膊,夫妻兩人面對面躺著,相互看著對方。
趙敏好容易止住了笑意,“無忌哥哥,你不問我為什么笑啊。”
張無忌把愛妻落到面上的碎發為她拂到耳后,眼神溫柔,“讓我猜猜,是因為知道我給你買了好多東西,我知道肯定有人傳話給你聽了,沒辦法,又不能說你有了身孕,都覺得我有銀子花不完似的。”
他把手掌平放在趙敏腰間,手心朝上,趙敏把自己的手放在掌上,張無忌握住,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趙敏依舊嬌嫩的皮膚。
“跟這個有關系,你肯定猜不出來,無忌哥哥,我給你提個醒。”趙敏在他懷里咯咯一笑,“相公大人,是否有意給我添個妹妹呢。”
張無忌聞言一臉莫名其妙,“什么妹妹?添什么啊。”
趙敏伸手一點他手掌,嬌俏一喚:“小淫賊,有人告訴我你想納小啊。”
這句話前面張無忌心里一甜,后面聽到納小二字,呆愣了一瞬,“敏敏有人跟你說我想納小,我為什么要納小?”
“對啊,我也想知道,怎么我們張大教主會想這個呢,是為妻哪里做的不好嗎。”趙敏忍俊不禁,說著自己就掌不住笑了出來。
張無忌只覺莫名其妙,看著在自己懷里盈盈笑容的妻子,面上跟著也笑了起來,低首在她額前一吻,“我要是有了敏敏還不知足,怕就要遭天譴了,我張無忌心只有手掌這么大,已經被一個人占滿,這個人現在就在我手里,此生足矣。”他把趙敏的手輕輕包在手里,放在他的心口,“敏敏,當時在萬安寺,你命人好生待著大師伯,你說因為是我的大師伯,如果你對大師伯不敬,怕我會不原諒你,我當時就在想,如果你不是朝廷的郡主,亦或我不是明教教主,那該多好。我們若只是普通人,我能娶到你,像這樣,一輩子牽著你的手。”
“敏敏,你我二人之間的牽絆太多,如何還能擠得進另一個人,誰也不能。”
趙敏聽張無忌說得情深義重,把臉靠在他胸前,輕柔細語,“你看你,人家逗逗你,你說這么多,我都要信了你心里有鬼了。大家見你一反常態揮金如土,自是想歪了。這謠言著實可怕,只是這樣猜測就能傳出這些,可見日子是多閑多無趣。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當初都說靈蛇島的事是我做的,人人都罵我是陰險狡詐的小妖女,只怕有些人現在還在堅持我是小妖女,才能把明教教主迷得神魂顛倒,江山都不要了。”
“那還不是有人說我是小淫賊,我為自己喊聲冤枉,我一直都在為敏敏守身如玉,對其他人不敢越矩。回想當年,即便小昭貼身服侍我,蛛兒是我掛名妻子,周姑娘與我訂下婚約,卻都不及敏敏你在我身邊,便是不言不語,就是在那里坐著,我也覺得安心。不過當年的你,哪有那么老實,我怎么都說不過你,被你吃得死死的。”
張無忌知曉趙敏不信那些風言碎語,也沒放在心上,更是珍惜現在兩個人獨處的時間,自從有了兒女,他能跟敏敏單獨在一起的時候就少了許多。
“張大教主不說我都忘了,那我跟小淫賊在一起豈不危險,我得趕緊跑。”趙敏聽他提起小淫賊三個字,又想到當年她以張無忌的名號,帶著阿大阿二闖丐幫分舵想探為他聽出義父下落,打起來因有傷在身差點遇險,彼時他認定她殺了蛛兒,與她恩斷義絕,卻還是出手相救,她就明了,他的心里還是有他的,他舍不得她遇難受傷。隨后他拉著她躲進破鼓中,方寸之間,咫尺相聞,她鼻尖都是他的氣息,聽到外面陳友諒宋青書等人,一口一個小淫賊采花邪術的罵他,他面有怒氣不能發言,她就樂得不行,心想也讓你嘗嘗被人冤枉的滋味。
“我這個小淫賊還是老老實實服服帖帖的敗在了紹敏郡主手中,自此不敢在多看別人一眼,唯有一心一意都是郡主。”
夫妻兩個人玩笑一陣,張無忌看到趙敏眉間露出來困意,他輕輕抽出胳膊,起身幫她的鞋子脫下,復又躺回床上,扯過來被子,重新把敏敏擁入懷中,柔聲道:“睡吧,敏敏。”
趙敏唇邊微微一笑,便已入香夢。張無忌見她睡著,掐指算起日子,這次他匆忙下山,敏敏有了身孕讓他始料不及,此去山高路遠,路上不知還會發生多少事,真是不知他這個決定是好是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