鏘啷！

兩道寒光凌空相撞，濺起一簇刺目的火星，金鐵交鳴聲炸裂耳膜。

那名修仙者出手攻擊了為首的黑袍人，短短數息之間兩人的交手已經不下幾十次，黑袍首領爆發出比一流武者還要強大的戰力。

此等對決不是其他人能插手的，不過張百嵐能勉強感知修仙者游刃有余地壓制黑袍人，每攻擊七八次就有余力消滅附近的緝貪廠隨從，十多秒后在場活著的只有三人。

“還不走嗎，你這棋子要死了那些王公大臣會心痛不已吧。”

說完他甩了甩手中聚了一大團血沫的木劍，試圖想把劍上的鮮血給抹去，可還沒甩幾下木劍就吸干了血沫，見此修仙者皺了一下眉頭。

“大梁之事，何時輪到你這等外人置喙。”黑袍人死盯對方，不敢有絲毫分神。

“我既受龍場供奉，自當處理龍場事務。大梁之事我不管，但你擾我清修，便是越界。”聲音冷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黑袍人剛想反駁自己是按大梁律法代表緝貪廠拿人的，可又想到修仙者種種神秘手段，對方可能看出來自己來路不正，無非是忌憚其身后朝堂勢力干涉，留幾分薄面罷了。

再想到大梁如今國亂歲兇，四方躁動，未來指不定那天龍場的修仙者就得走人了。

他默然半晌，終是不再理會地上的張百嵐，深深看了修仙者一眼，腳下發力，如鬼魅般倒掠而出，幾個起落便離開了亂葬崗。

今日計劃周密，偽裝成緝貪廠前來抓人，萬萬沒算到素來冷眼旁觀的修仙者，竟會橫插一手！

黑袍身影徹底消失后，修仙者的身形也隨之漸漸隱沒于微光中。

見對方并無捉拿之意，張百嵐茫然佇立——亦或是不敢擅動，方才那場廝殺，讓他真切體會到了那股迫近閣樓時便縈繞心頭的致命威脅。原來此人斬殺二流武者當真如屠雞宰狗，唯有傳說中的超一流高手，或可走上七八招。

“您……打算放我離開？”張百嵐試探著開口。

修仙者并未遠離，他徘徊在遍地尸骸間，仿佛在搜尋著什么。聽到問話，腳步一頓，隨即身形閃動，已至張百嵐面前。

“有趣。”他審視的目光仿佛穿透皮相，“你似乎……能‘看’到我？”

嗡——

張百嵐感覺大腦空白，自己下意識的看向那股奇怪的波動簡直是告訴他人自己不正常，但轉念一想剛剛都差點死掉了，還怕別人惦記自己這點能力干啥。

他索性點頭：“略有所感。大人移步之處，如水投石，總有漣漪蕩開。”

修仙者露出一抹笑意，身形消散得難以察覺，像是左右都有他的身形，沒等張百嵐說出心中想法。修仙者便說道“看來你小有機緣。”

忽然間一股柔和的風障包裹張百嵐飄了起來，一根難以察覺的波痕被牽在修仙者手中，而他本人在快速的回到龍場之中，片刻之后兩人來到了閣樓的最上層。

置身此處，一股難以言喻的充盈與寧靜之感彌漫開來。高樓空空蕩蕩，唯有中央一方光滑石墊。

“我所屬門庭，并非大梁皇族所仰賴的勢力。”修仙者的語氣不復方才的疏離與超然，平添幾分熱誠與謙和，不再自稱“修仙者”，仿佛在對后輩講解，“大梁疆域千里萬里，一派之力豈能盡掌？是以，各方勢力盤踞一方，皆有自己所依托的修行者……”

張百嵐凝神靜聽，眼前之人正為他揭開大梁修真界的一角帷幕。可以確定，梁國疆土已被各方修行勢力瓜分，其中坐鎮皇都者勢力最為龐大。只要道行夠深，便能在這片土地上占據一席之地，這亦是某些地區享有高度自治權的根源。

“仙師為何要和我講解這些？”

“哎，你很快便會明白的，”修行者意味深長道，“畢竟，你亦有可能成為我們之中的一員。”

梁國之所以還是一個國是因為皇族背后的靠山勉強能維持那么大的地盤，作為地盤當然要有產出，而梁國能為修士提供兩類特殊的“稅賦”。

其一，為人稅。

仙路崎嶇，若無同道砥礪共進，便倍感孤苦；若無后輩傳承接續，道途更顯黯淡。同道可切磋印證，拓寬道途；后輩能繼往開來，延伸道境。修士個體無法兼通丹、器、符、陣等修仙百藝，更難憑一己之力集齊所有破境資源。

故各派立身之本，首重“新血”——優秀的人才、天才的后輩。其次，方為外物資源。

無“人”的宗門，縱有通天法門，亦難免衰敗之途。

其二，為物稅。

梁國雖非靈氣豐沛之地，窮山惡水間亦有零星機緣潛藏：靈脈、靈礦、靈植、異獸……譬如這龍場大獄深處，便蘊藏一脈微弱天然的靈穴。在此精心布置聚靈法陣，足可滿足兩三名修士日常修煉所需，效果堪比吸納靈石，遠勝凡俗苦修。然而，此等福地，需實力震懾方能長久占據。

“所以，我……我是‘人稅’的一種？”張百嵐難以置信地指向自己。

“此說難定。宗門遣我駐守此間，本是獎賞。你能‘看見’靈氣逸散的軌跡，資質確乎難得，雖然……”修仙者后半句聲音壓得極低，“骨齡大了些。”

張百嵐對此渾不在意。乍聞仙緣有望，巨大的喜悅令他暫時忘卻了左胸處隱痛的創傷。

“來，坐上石墊，我助你引氣入體。”

他傳授的，是上古流傳至今的基礎功法《五行納氣法》。

此法普適任何靈根屬性，然因其修煉效率低下，已非大宗門引氣入門的首選。但其測試天賦靈根的效用卻極為可靠，是一對一鑒別的“實惠”手段畢竟，大型宗門動輒測試千百弟子，自有專用碑石驗看，遠非這等效率低下的老法可比。

而修士在外行走，也不可能隨身攜帶宗門重器。諸多因素，使得這門古老功法雖已不入主流，卻仍隱秘傳承不息。

從深夜至晨曦微露，修行者端坐一旁，不斷掐訣引導。持續半宿后，他面上難掩困惑之色，要知道這地方的靈氣濃度遠超其他地方，是要用靈石才能維持的。

“仍是未能聚出一縷法力？”他問道。

張百嵐搖頭，他能清晰感知周遭靈氣被引入體內，然而這些靈氣如同指間流沙，無論如何努力也無法留駐半分。

“師傅我是不是沒有修煉的天賦。”

“莫要叫我師傅！”修行者眉頭微蹙，顯然不喜這個稱呼。他話鋒一轉，目露精光：“資質是有的，只是并非主流靈修之路。若我所料不差，你體內應早已積蓄了不弱的內力？”

沒想到修行者對自己稱對方為師傅會面色不悅，但順著對方的話，張百嵐發現體內的內力經過一晚上的練氣竟變了許多。

“請仙師指條明路！”張百嵐抱拳便要屈膝下拜。

一股柔風憑空而起，穩穩托住他不曾跪下，隨即卷著他徑直飄出閣樓之外。一聲混雜著無奈與惋惜的話語，隨風傳出外面：“體修無根，難于無道你……還是做個凡俗間的絕世武者罷。”

閣樓下，巡守的獄卒見靈臺處竟有人被“吹”下，立時圍攏過來。但凡牽扯閣樓內那位仙師之事，皆非小事。

幾名獄卒未曾料到，這被吹下的落魄之人，竟是昨日就該被“緝貪廠”押赴亂葬崗處死的囚徒百嵐飛！

亂葬崗距龍場不算遙遠，只需翻過一座小坡，約半里路程，正因如此，無人知曉昨日那伙“緝貪廠”人馬是假冒的。

仙途斷絕，張百嵐卻并未自暴自棄，經由半日簡述，他已經大概知道世俗與靈界的微妙關系。

昨日那位修士現身亂葬崗，本意確是為送自己這位樂師最后一程，只是之后變故迭起，出手相救實屬意外。

既然對方曾對自己流露一絲善意，那不扯一下這張虎皮就怪可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