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儀仗剛行至正陽門甕城前。
突然,紫禁城方向白光驟閃,隨即一聲震天巨響傳來。
整支隊伍驟然停滯,眾人不約而同回首望去——黑壓壓的烏云下,似乎有朵白色煙云在緩緩生成。
“殿下,打雷了呢!快看,那像不像一朵蘑菇?”董平作為貼身宦官,他肩負著保管太子印信的重任,按制不得離開步輦三丈之外。
此刻見這詭異天象,生怕驚擾了主子,連忙小步趨前,躬身稟報。
“知道了,什么蘑菇?不過是春雷而已,也值得大驚小怪?”朱齊不耐煩的聲音從步輦上傳出。
朱齊自己制作的藥物,當量他自然清楚。
開玩笑,若是到了蘑菇云程度,恐怕整個紫禁城都不能幸免。
董平訕訕退后半步,強笑道:“驚蟄未至便聞雷聲,今年必是風調雨順,五谷豐登……”
“再耽擱時辰,天黑前出不了京城,看孤不把你們腿給一個個敲斷……”朱齊板著臉斥道。
按照圣諭,此行出了正陽門,便要與錦衣衛指揮使商輅率領的巡河兵馬匯合。
力士們聞令而動,立即抬起步輦向城外進發。
剛出城門,太子步輦扶手上那歡快跳躍的手指,出賣了朱齊此刻愉悅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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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從午門外散去的百官,忽聞這震天巨響,頓時騷動起來。
文官們顧不得體統,紛紛駐足回望,武官們則下意識地按住了腰間佩劍。
一時間,午門外議論紛紛,有人說是天降祥瑞,有人則憂心是兇兆示警。
于謙立在人群邊緣,眉頭緊鎖。
這聲響似雷非雷,倒像是……火炮之聲?
但是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這個離奇的想法,這時代的火炮很難有這般動靜,而且在這宮禁之內,如何能有火炮聲響。
他心頭突然涌上一陣莫名的不安。
抬頭望了望陰沉的天色,又瞥見紫禁城上空那道尚未散盡的白煙,他低聲自語:“這雷聲來得蹊蹺……”
單單一記雷響,讓他又不敢確定。
這雷聲只有一聲響,他自己都不敢確定是不是雷聲。
“于大人,”身旁的同僚湊過來,“您看這是……”
“天象之事,非我等所能揣測。”
于謙擺擺手,整了整官服,“本官還要去通政司遞折子,先行一步。”
作為外官,他自然不知這爆炸聲源自仁壽宮方向。
他知道的是,通政司收到他這本折子,肯定會亂作一團——他的辭職絕對屬于景泰朝的重大人事變更。
但是,想到府邸四周若有若無的錦衣衛探子,于謙的腳步愈發地沉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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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謙不知道爆炸聲源自何方,自是有人知道。
乾清宮西暖閣,辭行完太子的景泰帝已經勉強用完午膳.
他今日覺得甚是心煩意亂,御案上堆積如山的奏折,仍然靜靜地呆在那里。
他也不想午休,這位帝王從來沒有午休的習慣。
“興安,陪朕手談一局。”
于是他便找來司禮監掌印太監興安,兩人擺好棋盤,正欲下盤圍棋。
突然,窗外沖天白光閃過,隨即一聲炸雷震得檐馬亂響。
嚇得景泰帝手中的云子“啪”地砸在棋盤上。
“來人!”
當值太監迅速入內,聆聽圣旨。
“速查巨響的來源……”
景泰帝吩咐完沒多久,外面便連滾帶爬進來一個人,仔細一看,原來是隨堂太監舒良。
“陛下!!大事不好了!仁……仁壽宮遭天雷了!”
聽到此消息的景泰帝心頭一震,趕忙問道:“皇太后可還安在?”
“回萬歲爺,老奴……老奴著實不知……”舒良擦了擦臉上的汗水,躬身答道,“當時老奴剛從內官監回來,遠遠便見仁壽宮頂上光芒四射,雷聲滾滾……”
“東廠提督王誠何在?”景泰帝聲音冷冰冰的,每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給朕查明白,仁壽宮這到底是天災……”
他忽然抬手,遮住忍不住要抽搐的嘴角,到底是將這句話說完整了,“還是人禍。”
說完,景泰帝將手中的棋盤一推,站起身來。
“傳旨,御馬監即刻起封鎖九門!加派宮禁巡邏隊伍,凡形跡可疑者,一律拿下!
團營在京剩下人馬,無朕手諭不得調動一兵一卒!違者……以謀逆論處,夷三族!”
興安正要領命,又聽景泰帝繼續道:
“速召兵部尚書于謙入內,”
他最終倚重者,還是想到了于謙,“朕要與他商議……”
“遵旨!”興安敏銳地注意到,景泰帝如今用的是“商議”這個詞。
“另外,”景泰帝又想到那剛出宮的太子,朝興安扔出一塊金牌,上面寫著“如朕親臨”四個字,“憑此金牌,派人出宮追上太子儀仗!
傳朕口諭:沿途加強警戒,如遇賊逆擋駕,格殺勿論!!”
正常程序來講,太子出巡,如遇特殊情況,只有逮捕權力,并不能隨意處死“賊逆”之流。
先前朱齊對刺客所言,多為起到恐嚇效果,而并非真能誅殺九族。
整個朝廷中,只有皇帝擁有全國的死刑復核權力,死刑案件必須上奏皇帝“勾決”,地方官乃至刑部都無權最終定奪。
他如此交代,便是賦予太子一定處置權力,此舉實屬特例,文官集團知道后又必將引起一場爭論。
此時,景泰帝臉上竟然閃過一絲興奮的神色,似乎剛才萎靡的精力又開始恢復。
全程中,他竟不再過問老太后宮中眾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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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陽門高大的城樓在陰沉天空下,陰影都顯得深邃了幾分。
太子朱齊的步輦剛通過這座城樓,他一眼就看見了站在東宮侍衛方陣最前列的劉六兒——這個前日還肩膀帶血的漢子,如今已換上了嶄新的戰甲,站姿挺拔,精神抖擻。
未等太子開口,劉六兒已“唰”地一聲單膝跪地,左手扶刀,右手握拳抵地:“侍衛統領劉六兒,叩見太子殿下!”
他顯然對新身份還不甚適應。
身后數十名錦衣衛大漢將軍隨之跪倒,鐵甲碰撞之聲猶如驟雨:“叩見太子殿下!”
朱齊見到熟人六兒,本就放松的心情更添不少愉悅,此番竟不顧禮制,一個箭步從步輦上躍下。
杏黃色的常服下擺掃過塵土,嚇得董平險些驚呼出聲。
“都起來!”朱齊親手將劉六兒扶了起來,他故意在劉六兒肩甲上來了重重一拳:“劉統領這身子骨,倒是比那西域寶馬還結實!”
劉六兒耳根瞬間漲得通紅。
就在幾天前,他還是個只能遠遠護衛的普通侍衛,連直視太子都是僭越,那天還曾為不能與太子說上話而懊惱。
此刻見太子如此親近,他條件反射般又要跪下:“屬下……”
“再跪……”朱齊朱齊佯怒,眼中卻帶著狡黠的笑意,“再如此多禮,孤便讓你此行只負責刷馬鞍!”
他暗自思忖:商指揮使這動作倒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能讓景帝這么快就批了這侍衛的提拔……
商輅是一個經不住念叨的人。
朱齊思緒未落,便有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遠處傳來。
只見一匹通體烏黑、額生白星的駿馬疾馳而至,馬背上那個緋袍人影在距儀仗十步處猛勒韁繩。
玉頂黑駒前蹄騰空,濺起的塵土驚得幾名侍衛慌忙拔刀。
——錦衣衛指揮使商輅終究是在九門落鎖前趕了出來,只是這出場方式,著實與他自己的理想有些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