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兵部調檔的兩名校尉被刺后,臣往北鎮撫司提審畢旺時,便已留了后手......”
錦衣衛指揮使商輅略作停頓,目光微沉,說道:
“臣在詔獄周遭布下了三名暗哨,皆是身家清白的可靠人手。”
“先生行事果然周密。不知這暗哨可有所查獲?”
作為一名聽眾,朱齊顯然十分合格。
“確有發現!”
商輅從袖中取出一封密函,“今晨丑時,得一名暗哨急報。
昨夜子時,見一錦衣校尉鬼祟靠近詔獄,與當值獄卒竊竊私語,不過半刻便匆匆離去。”
說到此處,商輅忽然住口。
朱齊聽到這,不由得皺眉問道:
“先生日間方提審畢旺,便有人夜探詔獄,莫非是……那背后之人坐不住了?”
他猛地想到什么,聲音陡然一沉:“那暗哨不會也被......”
“殿下莫擔心。”商輅口中說著不讓太子擔心,但臉上神色卻是頗為凝重:
“那名暗哨無恙。只是那校尉極為警覺,行蹤飄忽,專擇暗巷迂回。
若非臣遣去的是追蹤好手,只怕早已跟丟。”
“那后來呢,結果怎么樣了?”
朱齊追問道。
“那校尉......”
商輅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道:
“最終消失在臣原上司——兵部尚書于大人府邸的側門處。”
“什么?!”朱齊聞言陡然起身,手邊茶盞差點翻倒。
他心中猶如驚雷炸響,難道那刺客錢勇背后指使之人乃史上大名鼎鼎的于謙?
當年,土木堡一役,英宗天子親軍全軍覆沒,剩下的拱衛京師的殘兵敗將不足十萬,士氣低迷,人心惶惶。
朝中大臣手足無措,有人主張南遷,有人建議避戰,朝廷上下亂作一團。
在一片混亂中,正是當時的兵部侍郎于謙挺身而出,堅決反對遷都。
他力陳:“京師乃天下根本,一動則大勢盡去!諸公豈不聞宋室南渡之禍乎?”
這番擲地有聲的言論,得到了監國郕王朱祁鈺的全力支持。
在于謙的建議下,郕王立即發檄天下,急調順天府、應天府的備操軍,山東和南直隸的備倭軍,江北各地的運糧軍,星夜馳援京師。
當時形勢危急——英宗被俘,太子年幼,瓦剌大軍直逼北京。
大臣們紛紛請求郕王即位,以穩定軍心。
景泰帝再三推辭,正是于謙當庭高聲說道:“臣等是為國家考慮,絕非出于私心!”
這才促使景泰帝登基,并立即任命于謙為兵部尚書,全權負責京師防務。
在整個京師保衛戰中,于謙的軍事才能體現的淋漓盡致。
從軍隊調動到城防部署,所有決策都由于謙一手制定,即便軍情緊急,戰況瞬息萬變,他總能迅速做出精準判斷。
最終,明軍成功擊退瓦剌,保住了北京城。
直至現在,景泰帝對于謙仍是極為倚重。
此時的于謙不僅掌握著遠超一般兵部尚書的權力,統領全國兵馬調度,還主導了京營改革。
甚至在朝廷人事任免上都有很大話語權——每當重大人事任用之際,景帝通常會詢問他的意見,當然昨日的錦衣衛指揮使任命除外。
從權力角度來看,包括安插東宮侍衛和消滅證據,于謙確實具備這樣的能力和手段。
但蹊蹺之處在于——他這么做的動機究竟是什么?
作為朝中重臣,于謙已然位極人臣,即便英宗如今再次復辟,他也斷無可能再獲如此權柄。
更何況史書明載,英宗復辟后便“以謀逆罪,殺于謙棄市”。
“莫非……”朱齊手指輕輕在茶杯蓋上繞圈,皺眉思索:“莫非這于謙仍執著于儒家正統之念,心中還想要匡扶正統皇位傳承?”
這個念頭剛一浮現,他便暗自搖頭。
要扳倒孫太后已非易事,更何況還要對付深受景泰帝信任、手握重兵的于謙?簡直難如登天。
想到這里,朱齊不禁覺得頭都大了幾分。
“等等,頭大?”
他突然醒悟,自嘲地拍了拍額頭,“看來自己還是未能熟練運用這新增的能力!”
只見太子朱齊整肅衣冠,正襟危坐,在心中默念“于謙”二字。
然而與方才那張秋虹一樣,腦海中仍是波瀾不驚,全無預警之兆。
“莫非這能力今日失靈了?”他不信邪,又嘗試念道:“Fangini”。
霎時間,往日熟悉的刺痛感如約而至。
但見眼前一片漆黑,唯有海浪拍打船舷的聲響與陣陣鼾聲交織——原來這廝正在海上酣睡!
昨夜倉皇出逃的方吉尼,此刻正在船艙中高臥。
這視頻預警畫面的價值不大,朱齊便匆匆睜眼,強制中斷了窺探。
不過,這番試探倒是印證了一點:至少在眼前這場刺殺危機中,兵部尚書于謙并未牽涉其中。
那么,那個鬼鬼祟祟的錦衣校尉為何會在于謙府邸附近消失?
難道……是他兒子于冕?
朱齊眼中精光一閃。
他仔細檢索腦中記憶:那年京師保衛戰后,石亨因功不及于謙卻得封武清侯,心懷愧疚,遂上疏舉薦于冕為都督府前衛副千戶。
誰知于謙厲色拒絕:“國家多事之秋,臣子義不顧私。且石亨身為大將,不聞舉一幽隱、拔一行伍微賤以助軍國,而獨薦臣子,于公議安乎?“
此事拂了石亨的面子,令他惱羞成怒,往后與于謙之間不怎么往來。
如今想來,莫非于冕已暗中投靠了石亨?
朱齊精神一振,本著不漏過任何一絲可能性,當即開口問道:“先生可知于尚書府上還有哪些親眷?”
商輅聞言心頭一緊,暗自思忖:
“太子這是何意?
莫非想要控制于大人家眷?
可于大人如今在朝廷中威望正盛,又掌握天下兵權,太子若貿然行事,結局定然是以卵擊石。”
盡管覺得不太妥當,他還是低聲稟報道:
“錦衣衛記錄中,于夫人董氏已故,現有一子于冕,一女于璚英,嫁給錦衣衛千戶朱驥。”
顯然,這位錦衣衛指揮使在接到密報之時,也已做足了功課。
朱齊再次閉目凝神,心中暗自將“于冕”、“于璚英”、“朱驥”這幾個名字再次逐一默念。
奇怪的是,這時腦海中依舊風平浪靜,全無預警之兆。
經此試探,已然可以斷定——于謙府上諸人,與日前那場刺殺確實沒有半分干系。
思及此處,朱齊眉宇間的陰霾漸漸散去。
“于尚書絕非謀逆之人。先生暫且不必在他身上耗費心力。此番……”
他緩緩起身,負手在殿中踱了幾步,轉身直視商輅,“怕是有人要借于尚書之名,行那瞞天過海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