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陛下許可的駕帖,錦衣衛的辦事效率果然不同凡響。
一個時辰剛過,關于宦官張喜的各類文牒便已整齊地碼放在商輅的案頭。
燭火搖曳下,這位指揮使正凝神細閱張喜近日的行蹤社交記錄。
——這個看似和善的張喜,平日逢人便含笑作揖,反倒讓錦衣衛的緝查人員收集到了大量真假難辨的線索。
“大人,東宮來人求見?!?
商輅抬頭,只見太子身邊的貼身宦官董平已隨著力士走了進來,目光游移不定地掃視著四周,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
會意的商輅輕輕揮手,暗處侍立的校尉們立刻紛紛退下。
直到確認左右無人,董平才從袖中掏出一封對折的箋紙,那小心翼翼的模樣,活似在傳遞什么違禁之物。
“殿下囑咐,要親手交到大人手上?!?
董平的嗓音壓得極低,這座衙門陰森的氣息讓他如芒在背,剛一完成使命便匆匆告退,連茶都沒敢喝一口。
商輅望著這董平倉皇離去的背影,不禁失笑。
看來這錦衣衛衙門的肅殺之氣,連東宮近侍都受不住。
待治水歸來,該讓工匠們多開幾扇明窗,好生裝修一番才是。
展開箋紙,只見上面歪歪扭扭的寫著幾個字,是太子字跡無疑:
“孤今日默寫《中庸》多張,喜獲諸多問題,已思許久,卒章顯志。先生學貫古今,乞望入宮賜教。”
前面這幾個字分開倒是好認,但是連在一起確實狗屁不通,連“章”字都寫錯!
難道是殿下玩鬧之舉?這一念頭還沒閃過,便被他否決了。
他心暗道:這名九歲的太子殿下或許會寫錯別字,卻斷然不會無故送來這般莫名其妙的文字。
誰若把太子殿下當成小孩看待,那他一定是瞎了狗眼。
回宮路上的董平不禁覺得眼睛一癢,心想:這春季京師風沙大,就是容易迷了眼睛,下次得注意些……
當藏頭的四字在腦海中閃過,商輅的瞳孔驟然收縮:
“張喜已卒!”
這個今日才被北城兵馬指揮司確認的案子,深居宮禁的太子如何知曉?
更蹊蹺的是,殿下為何要以這等隱語相告?
對于太子召見自己進宮商議之事,商輅也覺甚是難辦。
此時已然過了東宮講讀時間,若要通過詹事府正式請見,至少需半日批復。
此時,董平的身影忽然浮現在他腦中。
這個可以自由出入禁宮的宦官,只要往來文書不是太離譜,或許無需經過詹事府和各門侍衛們的層層審核,倒是個現成的信使?
“快!把方才那小太監追回來!”
當氣喘吁吁的力士在西華門外攔住董平時,商輅正在桌前對著滿案資料犯難。
張喜案牽連甚廣,該將哪條線索透露給太子?似乎都沒有什么太大價值。
忽然,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錢勇”名字的材料上。
這名刺客的線索似乎更有價值,或許能對太子日后小心提防有用。
商輅手中毛筆飽蘸墨汁,在宣紙上懸停了許久。
最終落下的,卻是一首蹩腳至極的“勸學詩”:
“《論語》有云:錢帛養賢士,勇夫安識仁?去奢崇儉日,歲豐國自淳。
已矣吾衰矣,卒章顯志真。行藏誰與共?刺股為斯文。
另有春秋筆,有道在明倫。其如命也夫?人人皆傳頌?!?
寫罷重讀,商輅自己都嫌牙酸,他這輩子都從來沒寫過如此不通順的句子。
正要揉碎,卻又停住。
既然太子敢送狗屁不通的《中庸》心得,他這首勉強算上“詩”的內容至少還押了韻不是。
他倒不怕那幫言官詬病勾連東宮,橫豎有查案密旨傍身,此番最多為太子通報案件情況,告到御前也怪罪不了他。
“大人,董公公帶到!”
隨著力士一聲稟報,董平又重新走了回來。
商輅將便箋輕輕折好的便箋交到董平手中,揮揮手不語。
董平會意,也不多廢話,收好便箋后轉身離去。
仁壽宮外一處偏僻的廂房內。
窗欞半掩,透進幾縷直射日光,映出浮動的塵埃。
屋內陳設簡陋,唯有一張斑駁的木桌和兩張窄榻,顯得格外冷清。
“下一步……計劃定得怎樣了?”一名身著靛藍宮裝的宮女低聲開口,手中麻布機械地擦拭著桌面。
“昨日變故之后,此人行事愈發謹慎,身側時刻不離兩三心腹,屬下……仍在尋機?!?
另一名淺綠衣裳的宮女背對著她,手中被褥被抖得簌簌作響,似是借此掩飾聲音的顫抖。
窗外日光正好,本應是晾曬的好時辰,可屋內的空氣卻凝滯如鐵。
“老祖奶奶昨日可是親口交代了!”藍衣宮女猛然停手,布巾狠狠丟在桌上,聲音壓得極低:
“若再延誤了時機,引得老人家半分不滿,莫說是你我……”
她說到這里頓住了,想必對方也能明白。
“若實在無計可施……便用那佛朗機教士給的物事!”綠衣宮女身形一僵,沉默片刻后,眼中寒芒一閃而過。
她接著用手比劃了一下,繼續說道:“不如一了百了!只是東宮如今門禁森嚴,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
藍衣宮女臉上瞬間露出惶恐之意:“不可!此舉乃下下之策,極易追查!如非萬不得已,不得使用!”
屋內死寂,唯聞窗外風聲嗚咽。
良久,藍衣宮女緩緩閉目,再次睜眼時,帶著一股決然之意:“門禁雖嚴……卻也未必沒有破綻?!?
綠衣宮女猛地抬頭問道:“你有辦法?”
藍衣宮女湊近,唇幾乎貼在她耳畔,聲音輕若游絲:“昨日他們已徹查過一輪無果,近日或許會松懈。
可尋一由頭,令一名身家清白之人替換在內留宿,另外安排一人另擇機藏身于內做為備選,
待丑時一刻——東宮侍衛換防之際,如此這般……”
綠衣宮女皺了皺眉,此計雖險,卻不失為一個可行之計。
藍衣宮女忽地望向門外,似要穿透重重宮墻:如行此策,另一處……也須早做安排了。。
遠在紫禁城東邊的文華殿中,朱齊他獨自立于殿中。
此刻的他正在測試腦中那神秘預警系統的新功能。
“江昊、楊智元、曹虎……”他低聲念誦,從侍衛到昨夜留宿的宮人,逐一排查。
每念一個名字,他便凝神靜待,試圖捕捉腦中那玄妙的預警畫面。
然而——
靜默。
毫無反應。
奇怪的是,腦中視頻預警毫無反應。
“怪事……難道這些人,竟與昨夜之危機毫無干系?”
正在他疑惑之時,忽然感覺到頭皮一陣發麻,隱隱刺痛傳來。
“來了!方才……是念到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