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深,姜家的陳舊小宅院籠罩在昏黃的光暈中。
院中一株半枯的梨樹被晚風拂動,在青磚地面投下斑駁的光影。
院中堆放的床、榻、桌、椅、凳、食盒等物品,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凌亂突兀。
程勖已在見過王子騰后返回,正與姜念、馬培澄一同坐在院中等待。三人各懷心思,沉默不語。
采買物品的孟氏、賀忠都已回來,只是去請十三王爺的賀赟還沒返回。
就在這時,一聲高亢的“忠怡王爺到”從宅門處傳來,如一道驚雷,震破了院中詭異奇妙的氣氛。
馬培澄與程勖對視一眼,皆從對方臉上看到了難以掩飾的驚奇之色。
他們原本都對于姜念與十三王爺親厚這事兒有些質疑,何況,即便姜念真與十三王爺親厚,也很難將位高權重、事務繁冗的十三王爺請來,估計十三王爺會派人來。
十三王爺現在竟親臨了!
連姜念都有些驚奇,但他立即反應過來,眼中閃過亮光,起身快步走向宅門迎接。馬培澄與程勖豈敢怠慢?忙緊隨其后,心中如擂鼓一般。
忠怡親王身著親王服飾,頭戴王帽,身披蟒袍,顯得威嚴。他邁步走進宅門,身后跟著賀赟,以及一群刀甲鮮明、氣勢逼人的護衛親兵。
“卑職馬培澄,給王爺請安?!?
馬培澄慌忙上前行禮,因是非正式場合,他行的并非跪安禮,而是較簡單的請安禮。
請安禮即:端正姿勢,向前邁出左腿,左手扶膝,右手下垂,右腿半跪,目光平視。
“卑職程勖,給王爺請安。”
程勖緊隨其后,也行起了請安禮。
忠怡親王卻并未立刻理會他們,而是將目光落在了姜念身上。
姜念上前行禮:“草民姜念,給王爺請安?!?
“草民?”忠怡親王心中玩味,嘴上道,“你且起來吧?!?
忠怡親王讓姜念先起身,隨即俯視著依然半跪在跟前的馬培澄,冷笑道:“呵,馬培澄,你這是做什么?領著這么多兵,將這么個小輩的家圍得水泄不通。不知這小輩究竟犯了什么大罪啊?是殺人放火了?還是造逆了?。俊?
馬培澄聲音有些發顫:“卑職……卑職只是奉命行事。”
忠怡親王冷哼一聲,語氣譏諷:“也是,如今你不是我門下的了,是王子騰門下的了?!?
馬培澄嚇得一激靈,忙叩頭道:“卑職不敢!卑職一直都視自己為王爺門下的!”
忠怡親王這才微微抬手,語氣淡漠地讓馬培澄、程勖起身。
忠怡親王步入內院,目光如炬,掃過滿院對他行禮的官兵與下人,又瞥了眼堆積在角落里的眾多物品,然后落在馬培澄身上,沉聲問道:“秦業的尸首呢?”
馬培澄臉色一僵,尷尬地指了指院中的一個大麻袋,低聲道:“回王爺,在……在那里?!?
忠怡親王眉頭一皺,示意馬培澄將大麻袋打開。
大麻袋打開后,秦業的尸首顯露出來,蒼白的面容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刺目,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冤屈。
忠怡親王對馬培澄問道:“秦業如何死的?”
這個問題,賀赟此前已告知了忠怡親王,忠怡親王眼下是想從馬培澄口中得到證實,畢竟此事緊要。
馬培澄敬畏忠怡親王,又有眾多見證人在場,他自然不敢說謊話,于是將秦業在反抗時被官兵推倒摔死之事如實說出。
忠怡親王看向姜念:“秦業今日為何會在你這里?”
姜念上前一步,恭聲道:“回王爺,秦老爺家住隔壁。因我今日搬入這所房舍,給秦家送了禮物,秦老爺是來回禮的。回禮之際,官兵突然闖入,非但要將我拿下,竟也要將秦老爺拿下。秦老爺覺得冤枉,才反抗的?!?
忠怡親王聽罷,轉頭看向馬培澄:“為何連住隔壁的秦業都要拿下?”
馬培澄額頭滲出冷汗:“回王爺,卑職今日接到的命令,是將這所房舍里的所有人通通拿下帶走。卑職……不敢違命?!?
忠怡親王冷哼一聲:“這事兒可真夠荒唐的!”
他再次看向秦業的尸首,心中不禁感慨:“這秦業已年近七十,身體孱弱,又有病在身,縱然今日不死,也沒幾年好活了。然而,這般冤死,終究令人唏噓!”
他神色肅穆,對著秦業的尸首鄭重地拜了拜手。
死者為大。
何況,忠怡親王對秦業有所了解。
就在不久前,忠怡親王還對泰順帝提過秦業。
蓋因,景寧晚期的大慶朝廷腐敗嚴重,清官難覓,泰順帝立志鐵腕治腐,整飭吏治,對清廉之官推崇備至。
只是,秦業雖清廉,為官能力卻不出眾,加之年近七十,身子孱弱,又有病在身,泰順帝才未予提拔。
忠怡親王收回思緒,又看向姜念:“秦業家中現有哪些人?”
姜念看向賀赟,示意道:“賀管家比我了解此事,由你回稟王爺?!?
賀赟上前兩步,恭敬道:“回王爺,秦老爺的原配夫人和續弦夫人都已亡故,也無妾室。家中僅有一養女和一年少的嫡子,嫡子由續弦夫人所生。如今秦老爺忽然去了,家中僅剩下養女、嫡子及幾個下人了?!?
忠怡親王細心地問道:“那養女年紀幾何?嫡子年紀幾何?”
賀赟答道:“養女正值及笄之年,嫡子更要小幾歲,是秦老爺至五旬之上方得的?!?
忠怡親王輕嘆道:“秦業一死,這秦家就艱難了?!?
忠怡親王對姜念道:“讓賀赟夫婦去幫秦家打理喪事,如何?”
姜念忙恭聲回應:“全憑王爺做主?!?
心中暗道:“我何止會幫秦家打理喪事,若秦可卿合我心意,我便養她!”
忠怡親王當即命護衛親兵抬著秦業的尸首送往隔壁秦家,并讓賀赟夫婦隨行。他還對賀赟吩咐道:“告訴秦家,本王會為秦業討個公道,不會讓他白白冤死。”
此話一出,馬培澄與程勖皆神色一緊。
現場還有一人更緊張,那便是將秦業推倒摔死的官兵。他低著頭,臉色蒼白,雙手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