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塔悄悄溜進公寓，小心翼翼地擰開門把手，好像門把手是玻璃做的一樣。她離開的時間遠遠超過了她的計劃，媽媽應該已經去見外公的銀行經理了。維塔祈禱自己沒待在家里這件事沒被人發現。她身上聞起來有馬和鳥的味道，臉頰紅彤彤的。

公寓里悄無聲息。她踮起腳尖，走進臥室，然后把戒指藏在床底下。手還沒從床墊下伸出來，她就遲疑了，如果索羅托雷知道了她住在哪里該怎么辦？她找出針線，拆掉裙子褶邊1英寸[1]長的針腳，把戒指塞進裙子，然后把戒指緊緊縫進了內襯。她剛把線咬斷，就聽到了外公的敲門聲。

“你醒了嗎？”

維塔打開門，外公裹著綠色的羊毛大衣站在門外。對外公現在的身形來說，大衣顯得太大了，但他還是笑吟吟的，眼睛里仍然閃著光芒。

“戴上這個，小壞蛋，”他遞給她一條紅色羊毛圍巾，“我在屋子里待得太久了，我們去中央公園轉轉。”

在藍天的映襯下，中央公園里的樹葉呈現出鮮紅色，它們像地毯一樣覆蓋著整個大地。外公拄著拐杖，二人先是順著鋪就的小徑，然后再沿著蜿蜒的林間小道散步。此時，一名黑人婦女穿著一件長及腳踝的大衣，正推著一輛手推車，在向人們兜售熱巧克力。這名黑人婦女腳步輕捷地從他們身旁走過。外公注意到維塔臉上渴求的神情，給了她一枚硬幣。

“去向那女人買一杯最大最濃的熱巧克力給你自己喝吧。”說著，外公坐下來，長凳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我在這里等你，順便和松鼠們聊聊天。”

維塔以最快的速度沿著蜿蜒的林蔭小道往前走去，她來到了一個岔路口，那女人卻不見了蹤影。于是維塔向左拐到更寬闊的路上。維塔的腿比平時跛得更厲害了，然而熱巧克力卻誘惑著她。

一個不知從哪里突然冒出來的男子在拐角處現身了。

“嘿！嘿！叫你呢！”

維塔停下了腳步。只見男子肩膀又寬又厚，長著一頭淺棕色頭發，比維塔在聚會上見到的樣子顯得年輕得多。他淺灰色的眼睛快速掃視著她的雙腿和雙腳，以及她紅褐色的頭發。“他準是迪林杰。”維塔想道。

“你是那個在索羅托雷的聚會上露面的小孩兒！”他的聲音尖銳又刺耳，聽得出他煙酒不忌。

維塔試著擺出無所畏懼的樣子，“我是，那又怎么樣？”

“你把那東西怎么處理的？”

“什么東西？”

“戒指，你這個沒規矩的小壞蛋！戒指在哪兒？”迪林杰把“哪兒”說得很含糊。維塔不知道發音含糊是因為憤怒呢，還是因為他一早就喝了酒。

維塔努力讓自己的表情和身體都保持絕對冷靜。然而她的心背叛了她。“什么戒指？”她問道。

“別裝模作樣了，小孩兒。索羅托雷為了那枚戒指把書房翻了個底朝天，除了你沒有人會拿走它。”迪林杰的衣服雖然花哨而昂貴，但是皺巴巴的，衣服的主人似乎奔波了一天，卻還沒能上床睡覺。他銀色的腕表沒有上發條，指針指向午夜時分。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維塔說道。戒指藏在她那已經縫合好的裙子褶邊里，緊緊挨著她的腿。

“聽著，小孩兒，”他俯下身來，湊到維塔的臉旁，“你不明白你對付的是誰。對老板來說現在情況不太妙。他這人可是喜怒無常的。交出來吧，他就興許把這件事忘了。”

“我沒有什么戒指！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雖然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然而維塔已經走出了外公的視線，目光所及處看不到一個人。她不知道外公能不能聽到她呼救。就算外公聽到了呼救，卻幫不上忙，那又該如何呢？這個想法讓維塔咬緊了嘴唇。

就在此時，迪林杰抓住維塔的前臂，“所以你該不會介意我搜身吧？”

“放開我！”

突然，一個東西從空中飛來，砸在了那人的肩膀上。維塔低頭一看，是一塊和手掌一樣大的石頭。

“走開！”外公拄著拐杖，大步流星地從步行道走過來，眼里透出冰一樣冷的寒光。盡管如此，在外公趕到現場時，外公的語氣依然是那么沉著鎮定。“你為什么要碰我的外孫女？能否麻煩你解釋一下？”

迪林杰向后退了幾步，眼睛卻仍盯著維塔。“我什么都沒做。你的這個小孩兒偷了我老板的東西。”

外公走到維塔身前，用身體保護她，問道：“你老板是誰？”

“維克多·索羅托雷。”

聽罷，外公扭頭用眼神掃了維塔一下，但仍面向著迪林杰。外公說：“我覺得我的外孫女偷東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過，考慮到你老板把我整個家都偷走了，我明確地正告你：如果她真的碰巧偷了你老板什么東西，你老板也沒什么好抱怨的。”

“讓她把口袋翻出來給我看看！”

“你太荒唐可笑了，”外公說道，“現在就離開這兒，要不我叫警察了。”

迪林杰把手伸進夾克衫。“我可不會照辦啊。知道嗎？”他說道。

迪林杰把手從夾克衫里抽出來的時候，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小手槍。他沒有用槍對著祖孫倆，而是把槍拿在手里，晃來晃去。

維塔驚得當場愣住了，她死死盯著那把手槍。槍管本身并不比維塔拇指的指甲蓋大，但看起來卻顯得碩大得驚人，好像能把陽光都遮住。迪林杰握槍的樣子駕輕就熟，這足以說明他是一個習慣用武器來說話的人。

外公憤怒地瞇起了因為震驚而瞪大的雙眼。“警察！”他吼道，蒼老的聲音在樹林里回蕩，“警察！救人吶！”

“你這個老傻瓜。”說著，迪林杰向后踉蹌了幾步，同時因惱羞成怒而鼻孔大張。“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在引火燒身啊，小孩兒。”然后迪林杰便一溜煙逃跑了。迪林杰的去路在岔道口分為兩條，一條是大路，另一條則是窄徑。迪林杰是沿著那條窄徑飛奔著逃竄而去的。窄徑的中央有一個地下管道暗井。透過樹林，維塔驚訝地發現迪林杰拉起井蓋，隨即墮入地下那一團漆黑之中。

“他從下水道跑了！”維塔說道，但外公根本沒看。相反，外公始終盯著維塔的臉，好像對其他事情都不感興趣似的。

“你想要解釋一下發生了什么嗎？你去見索羅托雷了？”

維塔先是猶豫了一下，然后點了點頭。

外公的眼神黯淡下去。“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做一件顯而易見如此危險，如此可恥，又如此愚蠢的事情呢？”

“我只是……什么都沒發生。我只是想知道他長什么樣。”

“你現在見到了？”外公的聲音聽起來顯得頗為忐忑不安，“他是什么樣的人？你見識了？”

維塔垂下眼睛看著自己的左腳，慢慢點了點頭。

“你可以向我保證再也不去見他嗎？永遠不去？答應我，否則我再也不讓你單獨出去了。”

“好。”她說道。她沒撒謊。她對自己說，她不會主動去找索羅托雷的。如果是索羅托雷前來找她，一切就將另當別論。她對此可沒做任何承諾。

外公長嘆一聲，他轉身坐在了路邊的樹樁上。他臉色蒼白，盡管眼中正迸發出熊熊怒火，但看得出來，外公在生自己的氣。“哦，小甜心，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居然會把你置于這樣的險境之中！”

“您什么都沒做！真的，我很好，我向您發誓，我會小心行事的。”

維塔伸出胳膊，用一只手握住外公的手，又用另一只手伸進口袋中來回摸索，尋找那本紅色筆記本。隨后，維塔把筆記本卷成筒狀，緊緊地攥住。她把她的計劃牢牢攥在手心里，仿佛握住了某種武器，某種火力差強人意的武器。

[1]英寸，英制長度單位。1英寸=0.0254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