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那頭傳來一聲巨響，腳下的地板晃動起來。

頓時，索羅托雷像中槍一般猛地一抖，向門口沖去。對這突如其來的戲劇場面，宴會大廳里的客人們驚喜地叫了起來。

“那是什么聲音？”頭發(fā)里插著綴滿鉆石的羽毛裝飾的女人喊道，“聽起來好像是一塊冰被敲碎了，難道是那個小姑娘讓你心碎了？”

書房的門砰地關(guān)上了，留下維塔一人站在房間中央。她上唇滲出了汗珠，好像剛剛跑了幾英里似的喘著粗氣。

接著，窗戶被猛地向上推開，一個女孩從窗臺爬了進來。

“走吧！”她說道，“快點，這邊?！?

是那個當(dāng)侍者的白金色頭發(fā)女孩。

維塔望著她：“發(fā)生了什么？”

“等下再說。先從窗戶出來。”她的口音不像是美國人，反而像愛爾蘭人，或許還帶點英國口音，“來吧?！?

“我們離地面太高了！”

“來吧，走消防通道！”

維塔跑著穿過房間。開著的窗戶通往一個金屬陽臺，陽臺下有一架金屬長梯通往下面的平臺，再底下又有更多的平臺和梯子，彼此都按照整齊的順序搭建而成，再底下就是地面。

維塔雙腿一蹬，從窗臺邊緣縱身躍了過去。

“還要稍微快點。”女侍者朝掌心啐了口唾沫，領(lǐng)著她從第一架梯子滑了下去，手腳敏捷，充滿自信。最后一架梯子懸空在人行道上方，女孩在半空懸了片刻，最后松開手落了地。維塔的頭發(fā)被風(fēng)吹進眼睛里，她抓住梯子，數(shù)著一二三，松開了手，身子往下落。她試圖讓右腿著地，然而即便如此，她的左腳還是被一陣電流一樣的感覺刺痛。她彎下腰，揉了揉腳踝，把臉藏在頭發(fā)后面，掩飾自己的痛苦。

“那聲巨響是怎么回事？是你干的嗎？”維塔說道。

“我們換個地方說話，”女孩說道，“來！”

她們穿過馬路，混入人群，離達科塔公寓越來越遠。

每走一步，維塔便感到左腳一陣陣疼痛。她越來越?jīng)]耐心。“告訴我發(fā)生了什么！”她說道，“現(xiàn)在就說，要不我要喊了！”

女孩嘆了口氣：“我一直在窗外聽你們說話。”

“為什么？”

“因為你發(fā)現(xiàn)了我，我在工作?！?

“偷東西？”

“是工作。你什么都沒說，但我想確保你不會告密。所以我偷聽了你們說話，索羅托雷一直在試圖忽悠你?！?

“忽悠我？”

“對啊，我知道行騙老手的話聽起來是什么樣子的?！?

“你怎么知道的？”

那女孩的語氣顯得很驚訝，說：“嗯，我就是其中之一啊?！?

“我以為你是個扒手?！?

“都是。我還撬鎖呢。”

“真的嗎？”

她們走過一個藍色郵筒的時候，女孩從襪子里抽出一根長而薄的金屬片，對著郵筒正面的鎖眼彎下腰?！笆前。钦娴?。”果不其然，郵筒咔嗒一聲開了。

維塔在她身后瞥了她一眼，問道：“你在干什么？”

“有時候信封里會裝著錢。但這工作不干凈，因為你不知道你偷的是誰的錢。我不會那么做，我再也不會那么做了?！?

“快關(guān)上！”維塔說道，“別人會看見的！”

女孩用腳一踢，把郵筒關(guān)上了?！拔倚〉臅r候靠騙人謀生，那太糟糕了，那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工作，甚至比偷竊信件還糟。但我學(xué)會了如何像索羅托雷那樣說話，如何一邊表現(xiàn)得受人誤解傷害、善解人意、寬宏大量，一邊撒下彌天大謊?！彼沉搜凵砗?，看到一輛車減了速，于是拽著維塔來到另一條街上?！澳阕⒁獾剿鷼獾臉幼訂?？當(dāng)你做錯事情的時候，最好的防御就是憤怒?！?

“我當(dāng)時站在窗外，心里感到納悶：為什么一個成年人要忽悠一個小孩兒？我想我應(yīng)該出手，施以援手了。”

“所以你干了什么，弄出那么大的聲響？”

“我在制服上灑了點紅酒，這樣就有去廚房拿布的借口了。然后我在一個房間里看到索羅托雷的白瓷雕像，他的臉看起來那么帥氣，那么高尚，這情景真讓我想要踹上一腳。不過，事實是我只是輕輕推了一下，一陣風(fēng)也會是同樣的效果嘛，然后雕像就在地板上摔碎了?！?

“??！”維塔說道。

“然后我就接著往回爬到窗臺上把你拉了出來，”她上下打量著維塔，“所以，你當(dāng)時在做什么？”

“那人偷了我家的東西。我想要回來。”

女孩用眼睛盯著維塔?！耙貋?？”她輕蔑地哼了一聲，“聽著——我是以一個小偷的身份說這句話——你真是瘋了。要回來！你在包厘街3分鐘都活不下去?！彼雌饋碛悬c生氣，“你對真實的世界一無所知，難道不是這樣子嗎？你這樣的人總是非常危險！”

“像我這樣的人？”維塔怒火中燒。

“愚蠢！幼稚！充滿希望！”她們轉(zhuǎn)過街角，女孩突然停下腳步。“不是這邊?！彼f道。

兩個比維塔大幾歲的男孩斜靠在一扇門邊。

“他們是誰？”

她突然轉(zhuǎn)過身去，“我不想和他們說話?！?

一陣喊叫聲和兩個人的奔跑聲從她們身后傳了過來。“嘿，嘿，希爾克！”

女孩對著街對面的人做了個粗魯?shù)氖謩荨！鞍⑵?，走開！”她叫道。

“是在叫你嗎？”維塔說道，“你叫希爾克？”

那個高個兒男孩開始奔跑，“希爾克，嘿，你別走啊，你還欠我們東西呢，你今晚都拿到什么玩意兒了？”

然而希爾克已經(jīng)一路飛奔、穿過馬路，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兩個男孩尾隨著她，留下維塔一人呆呆站在黑黢黢的街道上，頭腦里像有一團亂麻，無法進行有條有理的思索。

維塔想著希爾克的說法：“愚蠢”“幼稚”“充滿希望”。她不覺得她自己幼稚，準(zhǔn)確地說，她也不覺得自己充滿希望。在她的腹腔和胸腔里，燃燒的并不是希望，而是堅定的決心。而且，維塔也根本不愚蠢，她可以感知到自己開動的大腦在飛速旋轉(zhuǎn)，計劃、圖表、故事，尤其是計劃，在她的腦海里一一成型。

她把地圖從口袋里拿了出來，向著包厘街的方向走過去。

維塔回家的時候遇到了點麻煩，維塔解釋說，她在勘察城市的時候完全忘記了時間，加上媽媽已經(jīng)筋疲力盡，所以大體上來說，沒怎么嚴厲訓(xùn)斥她。

維塔回到臥室，拿出她的紅色筆記本。她看到手上的那枚戒指，感到一陣愧疚。她從浴室里找了一些洗浴皂，然后涂抹在大拇指上。這樣，才小心翼翼地把戒指慢慢摘了下來，并藏在大衣口袋里。

她把鋼筆灌滿黑色墨水，弄得滿手都是。她狠狠咬著嘴唇，血滲了出來。她開始寫道：

在包厘街的一家當(dāng)鋪外面，我找到了那個女孩。她本不想聽我的故事，但我逼著她聽完。我告訴她，如果她不花五分鐘時間聽我講完，那么我就要去報警。我并不為我這種做法感到驕傲，但我還是這么做了。我需要這么做。

我說：“我有一個計劃，我需要幫助，我會付錢給你。”

我把關(guān)于哈德遜城堡的一切都告訴了她。雖然我從沒去過那里，但外公已經(jīng)給我講過無數(shù)遍了。

我告訴她：那里有一個湖泊，城堡就恰恰建在了湖中央。我告訴她，在1888年的盜竊搶劫案之后，我的曾外祖父就在每扇窗戶上都裝了防盜柵欄，并且在每扇門上都安了撬不開的鎖。外公稱呼城堡為“古老的堡壘”，沒有人可以從那里毫無障礙地進進出出。

我把我的計劃告訴她：

我們要把外公的綠寶石偷回來。

要硬闖進城堡是斷斷不可能的。然而，幸運的是，我們不需要那么做。

外公說，綠寶石藏在家里專門用來藏東西的老地方。也就是說，寶石藏在有圍墻的玫瑰花園里噴泉旁的石板路底下。城堡有兩只會咬人的看門狗。所以我需要找人來馴服它們。

她說：“你可以直接殺了它們?！钡覜]搭理她。

整個花園四面都有圍墻，所以我需要有人幫我翻過去。

外公說，玫瑰花園的門上有一把和你的頭一樣大的鎖。我需要有人幫我撬開它。

我需要一個團隊。我們將乘坐深夜的火車離開紐約，因此那時天色還很黑。我們需要闖進花園，把綠寶石挖出來，再闖出花園，最后在正午之前回到中央車站。沒有人會知道我們?nèi)ミ^那里。

我們會賣掉綠寶石，聘請一個律師，把城堡拿回來，這樣的話，外公才會有個家。他也才能夠繼續(xù)生活下去。

希爾克拒絕了。

她緊繃著臉，充滿懷疑地聽維塔說完這番話?！拔椰F(xiàn)在一點錢都沒有，”維塔說道，“但一旦我們賣了綠寶石，就有錢付你一筆不錯的報酬，一筆像樣的報酬?！?

希爾克還是搖了搖頭，眼睛里有著超出年齡的成熟。

“不。即便這計劃不是這么瘋狂，我也不會答應(yīng)。順便說一句，它絕對瘋狂。我的底線是：我從不和別人合作。我從不拉幫結(jié)派?！?

“從不？”

“是的。有人早就向我提過類似的要求了?！?

“但是如果——”

“我不想聽‘但是’和‘如果’。我不可以被捕。你明白嗎？我不可以。警察會想要搞清楚我的監(jiān)護人是誰，然后他們會發(fā)現(xiàn)我根本沒有監(jiān)護人，最終在你說‘但是如果’之前，我就會被人送到福利院監(jiān)護起來了?！?

“可我這次的情況不一樣。我有嚴密的計劃。我很會做計劃。”

“你以前偷過東西嗎？”

“嗯，沒有，我應(yīng)該算是沒有偷過東西——”

“那就得了。每次和新人合作都會加大我被捕的概率。所以說，不可能。”

“那么那些男孩呢？我看到你和他們在一起——”

“我不和他們一起工作。我欠他們錢，至少他們是這么說的。一旦還清我欠的錢，我就會金盆洗手，再也不小偷小摸，再也不溜門撬鎖，再也不干了。”

“我明白！在上次聚會上，我就看出來了，根據(jù)你當(dāng)時的臉色可以判斷，事情不是那么簡單的。但是這次情況不同——這次是要把失去的偷回來?！?

“不行。”

“如果我說我已經(jīng)琢磨出一個辦法，讓你根本不可能被抓，那么你會考慮跟我合作嗎？我真的想到了一個辦法，我發(fā)誓?！?

“不行?！闭f著，希爾克快速離開了，她的背影成了一個事實上的句號，“別再來找我?！?

然而維塔并沒有把這句話寫進紅皮筆記本里，因為遭到別人拒絕，并不是她所期待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