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真侯府之事,確實讓宮里的人都注意到了玉璋宮。”章風眠走到窗前,將方熬好的藥遞給覃宣。
“不過,會不會太著急了?”
覃宣一手接過藥盞,濃厚的藥酸味兒直沖進鼻腔,他忍不住蹙了蹙眉心,“你莫不是故意加了什么苦藥吧。”
瞧覃宣還有心思跟他打諢,章風眠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立馬回嗆了他一句,“那倒不如給你腿上再來一針。”
打岔歸打岔,章風眠憋了一夜的疑惑實在難忍,他問:“你可想過,救下她這個意外,可在我們的承受范圍內?”
覃宣微微挑眉,狀似無辜地看了章風眠一眼,“人可是你救的。”
“你……”章風眠被他這話噎的一愣。
見身前人一副吃癟模樣,覃宣忍不住輕笑一聲。他輕啜了口杯中藥,淡淡開口。
“你準備些損傷的藥吧。”
章風眠疑惑,片刻也明白過來。
“你覺得,太子會對她下手?”
覃宣默然放下手中藥碗,隨后拿起桌前的碎玉,又靜靜端詳起來。
修長的指腹輕輕摩挲著玉面殘缺的截口,一下又一下,宛如失而復得的珍寶。
章風眠順著視線看了一眼覃宣手中的碎玉。
他記得與覃宣相識起,他便一直帶著一塊白玉,一塊不起眼,卻不菲的玉。
六年前,覃宣暗坊皇帝南下之旅,他派人找到他時,他一身傷的倒在山崖下。而他視如珍寶的玉環碎了,其中一半不見蹤影。自那之后,覃宣便找人仿制了不少玉,終不如意,一件又一件箱子里已撇下不少。
“這便是六年前你丟的那塊?”
覃宣不假思索的“嗯”了一聲,視線卻沒從玉上移開。
他已經瞧了半日了。
章風眠瞧身前人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樣,忍不住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笑。
“老連說她最沉穩,沒想到他也有看走眼的時候。這個女人,倒是比我們想象中的秘密多啊。”
聞言,覃宣只是微微勾唇,這才轉頭看向窗外。
外頭雨聲漸重,窗前人捏著殘缺的玉佩,那些被時間沖淡的記憶,隨著雨珠敲打窗欞,變得愈發清晰。
接連下了幾日的雨,一入夜,如浸泡在寒水里。
微弱的月輝從窗口照進昏暗的牢房,映出墻上少女纖瘦的身影。
窗口朦朧的光影晃的陸幺有些出神。
殿前這么一鬧,去皇后身邊的計劃已然落空,如今連生死都成了未知數……
陸幺黯黯收回視線,低眸看了一眼掌心的傷口,泛紅的傷口有些紅腫,一些地方已經開始結痂。
看著這些不見好的口子,她不由得想起那出塵孱弱的青年。
他會如何給眾人一個交代,那夜的真相,他又會發現多少……
“氣性還挺大,不吃,看你能撐多久。”獄卒嗤笑一聲,掉頭回到桌前坐下。
獄卒的聲音將陸幺凌亂的思緒拉回。
陸幺余光瞥了一眼對面牢中的少女,她發髻凌亂,虛弱地躺在枯草堆上。
早已沒了剛進來時的活氣兒。
三人簡單巡視完牢房,便坐在桌前吃起了酒。
“你少喝點。”
“你讓我暖暖,這天這么冷,再不喝點熱酒暖暖身子,你還讓不讓我活了……”
“呵,你這就活不下去了?”
“那沿海安寧郡的城里,可是沿路凍死骨。”
安寧郡?!
聽著獄卒口中熟悉的地名,陸幺瞇了瞇疲憊的眸子,隔著柵欄看向桌前吃酒的三人。
關押她的屋子離門口最近,幾人閑話的聲音清晰的傳了過來。
只見其中一人來了興致,擱下酒碗,小心翼翼環視了一圈四周,這才朝其他兩人俯身湊近。
悄聲咬起了耳朵:“可不是嘛,昨日這安寧郡又派人來報,聽說發了疫病,已經死了好多人了,宮里那位怕是早就焦頭爛額了。”
“那為何遲遲不下發賑災令。”
“你傻啊,那沿海一帶是什么地方,海盜猖獗之地,歷年來,換了多少任郡守了,誰愿意去趟這檔子渾水,能拖就拖唄……”
陸幺聽得黯然。
安寧郡離她幼時生活的折葉鎮也不過一日路程。幼時,她倒是總聽村里的老人聊起安寧郡一帶的海賊。
沒想到,數年過去,此地依舊鬧得不安生。
“小聲點,不怕被人聽見……”
見兩人說得愈發沒了忌諱,其中一人心里有些發怵,忙擱下酒碗,起身巡視去了。
被晾在一邊的兩人看了一眼離開的男人,忍不住曬笑出聲,“瞧他那膽子,我們喝。”
陸幺半瞇著眸子,見獄卒走來,她暗暗收回視線,假意睡去。
腳步聲未停,牢房大門已經被人打開。
哐當的鎖鏈聲驚醒了牢獄里的犯人。
原本死氣沉沉的牢室,伴著門口幾人的到來,變得立馬燥緊起來。
見走進來的是劉閔,三獄卒不敢怠慢,忙上前招呼。
“劉大人,你老怎么來了?”
陸幺看向門口走進來的獄官。
劉閔半仰著頭,連細小的眸子也似乎高人一等,不曾低下。“將太子遇刺案的兩名疑犯壓到刑室,本官要再審審。
三人聽到“刑室”二字,心中頓時明白了這背后的深意。雖然此案已經轉交給了玉璋宮,但劉閔向來同太子走的頗近,他的意圖顯而易見。
面對這種情況,他們不敢有半點異議,只能默默遵命。
忙去牢里將陸幺和武心嬌提到了刑室,兩人被粗魯地綁上了木架。
“冤枉,奴婢是冤枉的大人……”
武心嬌瞧著眼前這陣仗,聲音止不住地發顫。
劉閔冷冷睨了她一眼,肅聲道:“冤枉?那你說,刺客到底是誰啊?”
武心嬌喘著哭嗓,轉頭看向了同樣被綁著的陸幺。
“是她,一定是她,是她袁書黎……”
“袁書黎,她說是你,你可有要辯解的?”
陸幺平靜看著身前的劉閔,“劉大人,奴婢在殿前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見少女神色自若,劉閔不由得冷笑了一聲,“噢?難道說你還有什么同伴?”
他笑著起身,壓根不理會陸幺說的什么,負手朝她走了過去,只自說自話地繼續問話。
“又或者,你是受了何人指使啊?”
陸幺聽出他這話里話外的誘導,他這是要逼她說出誰?
此事已交由覃宣,他自是不會私自提審于她。對此事能如此上心的,怕也只有那位自導自演的太子殿下了。
陸幺看著身前人,不由得哼笑了一聲:“劉大人覺得,我應該受何人指使?”
聞言,劉閔鼻中冷笑,“這獄里,最不缺的就是你這種犟骨頭。”
“來人,上夾桚。”
聽到要上刑法,一旁的三個獄卒面面相覷一眼,面上多少有些猶豫。
劉閔瞇著眸子瞥了一眼沒有行動的三人。
被這威脅的目光一盯,三人也不敢再多遲疑。
看著指尖被一根根的木棍夾住,一旁的武心嬌幾乎要哭撅過去。
“不要,不要啊,奴婢是冤枉的……”
陸幺磨了磨銀牙,擰眉道:“劉大人,這是要屈打成招嗎?”
劉閔低頭理了理袖口,漠不關心陸幺的話。
“拉!”
一聲令下,兩邊的獄卒還沒使勁,武心嬌已經在驚恐下暈了過去。
見狀,獄卒停了動作,看向劉閔。
劉閔睨了一眼嚇暈過去的少女,揮手讓人帶了下去。
陸幺看了一眼被拖走的武心嬌。
看來,這劉大人此來的目的,唯她一人而已。
劉閔朝獄卒使了使眼色,示意兩人繼續對陸幺動刑。
木棍一瞬間從手骨收緊,陸幺渾身猛地一緊,鉆心的痛楚讓她脫口道:“劉大人今日提審,可是四殿下授意?”
不出意外,她的話讓劉閔有了猶豫。
劉閔眼神一變,示意獄卒停了手。
他打量了一圈少女,目光最后落到她傷痕累累的手掌。
他笑著撣了撣衣袖,“你不說,我倒是忘了,你如今是四殿下的人。”
劉閔讓人撤去了夾棍,盯著陸幺受傷的道:“不過我看你這掌心紅腫,應是發炎了。”
劉閔的話,讓陸幺的心又一次收緊。
“來人啊,拿酒來給書黎姑娘消消。”
看著陸幺臉色一變,劉閔也毫不掩飾自己的得意。隨即命令一旁的獄卒用刀挑開陸幺手掌結痂的口子。
果然,就算搬出覃宣,劉閔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陸幺咬牙,目若為刃,身前人早被她劃的皮開肉綻。
獄卒接到命令,看了一眼綁著的少女,又看了一眼劉閔。
面上雖有難色,也不敢多耽擱,手起刀落,利刃劃開了陸幺結痂的傷口。
撕裂的痛楚鉆心鉆肺,陸幺疼的渾身一顫,忍不住悶哼出聲,被綁住的四肢無法動彈,雙手死死攥拳。
鮮血從傷口順著指縫淌了出來,一滴一滴濺落。
陸幺的反應讓劉閔格外滿意,他繼續示意獄卒開始淋酒。
酒從指縫鉆進皮肉,密密麻麻的刺痛讓陸幺忍不住開始發抖,她死死咬住下唇,虛汗頃刻間打濕了周身。
“可別讓她暈了。”
恍惚間,又是一陣鋪天蓋地的冷水打在身上,讓她有些渙散的神智,驟然清醒。
徹骨的寒意鉆進血肉,一瞬間,陸幺已經分不清是痛重一點還是冷多一些。
陸幺就在這重復的折磨下,清醒,昏沉……
劉閔冷眼瞧著還在硬撐的少女,心里冷嗤一聲,看著她緊攥著發抖的血手,他不滿的瞇了瞇眸子,“把她手掰開。”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