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碎玉跟了她將近七年,這些年來,她一直貼身帶著,從不示于人前。
她太大意了,竟一直沒發現丟了這東西。
一瞬間,陸幺只覺得地面的寒氣幾乎從腿上直浸進周身的骨髓。
眾人望著這突如其來的物證,都左顧右盼的竊竊起來。
“拿過來本宮瞧瞧。”
薛皇后仔細打量了盤中的碎玉一眼。
“這玉是最上層的和田玉,非尋常人家能得。這款式也都是十年前的花樣了。”
太子輕笑,順勢接話道:“母后好眼力,這花樣如今確實不常見了。”
說著,話鋒一轉,看向對面沉靜如初的青年,“不過兒臣瞧著,倒是和四弟身上那塊有些相似。”
太子的話無疑是瞬間將矛頭調轉向了覃宣。
陸幺心頭一怔,順著目光看去。
青年沉靜的面容悄然有了一絲波瀾。
而他,竟也在看著她。
那溫和的眸光中似乎帶著一點詫異,卻是轉瞬即逝。
這一刻,她這才恍然明白,太子想來根本就沒有證據確定是她。
他的目的.....
是他,覃宣。
冬日的冷風從門口漫進大殿,漾動起青年字白的長裾。
地上的人忍不住晃了晃身形,只覺一股寒意爬上背脊。
這已然成了皇家內斗,而她似乎做了這把開刃的刀。
只是她不明白,覃宣如今的境況為何能威脅得了太子,能讓太子對他使絆。
這頭的覃宣隨即取下自己腰間的玉佩,轉身對薛皇后道:“能否讓兒臣一觀。”
薛皇后示意人將東西拿給覃宣。
覃宣對比了一眼手中的兩塊玉佩,才不緊不慢開口:“這碎玉光澤暗淡,缺口圓滑,已經壞了有些年頭了。”
說著,他微笑看向一旁的帝后。
“不過這款式倒是和兒臣的同屬一家。這種老款式,京城只有一家制玉店鋪還在做,店家手藝精湛,大多關照生意的都是些京中老輩的富商。”
他的笑如春風作障,仿佛何種字刃都傷不了他分毫。
太子笑言:“四弟對玉的了解倒是頗為了解。”
覃宣回笑:“大哥見笑,養病閑時,打發時間的樂子罷了。”
覃辛眉峰一挑,目光轉而投向地上的少女,問:“袁書黎,那這東西你可見過?”
見矛頭又指向了自己,陸幺定了定神,鎮定回道:“奴婢未曾見過。”
太子似是料到她會如此說,隨即示意一旁的嚴昭將候在殿外頭的人帶了進來。
屆時,只見一名清秀的宮女走進殿內。
“奴婢拜見皇上皇后。”
聽到熟悉的聲音,陸幺轉頭看了一眼跪在自己身側的少女。
看見眼前這張熟悉的臉,陸幺不由得微微一愣。
落選之女,或有才情,或有姿色,然天意弄人,終不得寵。
武心嬌便是如此。
可此事與她有何關系……
武心嬌同陸幺一道選秀,只因陸幺在這批秀女中,容貌最為拔尖。
她見之生妒,暗中將秘制的藥粉摻入陸幺日常用的胭脂之中,使陸幺的臉生出紅斑,殿前落選。
武心嬌自以為計謀得逞,無人察覺,卻不知此舉反為陸幺省了不少麻煩。
只可惜,這些手段卻沒能幫得了她自己入選。
不過,太子將她帶來做什么......?
陸幺暗暗收回視線,心里隱隱涌起一絲不安。
武心嬌瞥了一眼陸幺,提聲道:“奴婢作證,這碎玉是袁書黎的。”
少女的指認,讓陸幺不安的心猛地一縮。
“先前我與她住一間屋子,她一直貼身帶著這塊碎玉。”
她一直將這東西貼身放著,從不示于人前。
武心嬌是何時發現的?
難道……
陸幺恍然,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人,少女也看向她,眼中是止不住的得意。
話罷,只見少女又從懷里拿出了一個錦袋。
錦袋雖有些陳舊,上面的花紋卻是精巧無比,依稀可見上面還用白線繡著一個“幺”字。
“她就是將碎玉裝在這個袋子里,這個袋子許多秀女都看過,她寶貝的很,這就是她的東西。”
陸幺怔怔看著少女手中的錦袋被呈了上去。
那日她沐浴后,錦袋卻不翼而飛,只剩下一塊碎玉。起初她懷疑過武心嬌,可想著她也算得一個閨門小姐,平日里早已司空見慣這些,自是不會在意這些東西。
沒想到,還真是她。
還真是,高估了她……
薛皇后遠遠瞥了一眼所謂的物證,盯著地上的少女,沉聲道:“袁書黎,你可還有話說?”
陸幺沉了沉氣息,回道:“回娘娘,這錦袋確屬奴婢。”
“那這么說,你是承認了?”
“奴婢的意思是,這袋子是奴婢的,不過里面裝的并不是什么碎玉,而是奴婢已逝母親的頭發。”
薛皇后蹙眉,“頭發?”
陸幺繼續道:“奴婢母親走得早,一直便將母親的發絲留作紀念。”
一旁的武心嬌一聽,立馬就要打斷陸幺的話:“你說謊。”
陸幺平靜地看向身旁人,反問:“你斷言是我的東西,那你可瞧仔細了?“
武心嬌忙道:“當然,那玉佩半碎,玉石紋路的中間還有一道深的裂痕。”
“連這些細節,你都記得。“
“當然。”
話罷,周圍的氣壓屆時有些怪異,氣急的少女這才意識到什么。
狠狠瞪了身旁的陸幺一眼,大呵道:“你算計我。”
“夠了。”
皇帝厲聲打斷了地上兩人的爭辯。
殿內的氣氛瞬間凝滯,眾人屏息,皆不敢多言。
皇帝氣息紊亂起伏間,臉色似比之前更為蒼白。
像是風寒之態。
陸幺黯黯收回視線。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武心嬌氣息一時變得混亂,頭也埋得更低了。
屆時,皇帝突然掩面輕咳起來。
薛皇后見狀,忙轉頭關切道:“皇上,臣妾還是先扶你回去歇息吧,別加重了風寒。”
“咳。”
又是一聲輕咳。
薛皇后聽得眉心微蹙,轉頭看向眾人。
“僅憑一支簪子和一塊碎玉,確實做不得證據。”
聞言,太子臉色微微一變,看向薛皇后。
下一刻便被薛皇后眸中的精光壓回,覃辛悻悻斂了眸,也不再多言。
薛皇后淡淡收回視線,看了一眼地上的陸幺,又轉頭看向一旁的覃宣。
“太子遇刺事關重大,這宮女的一面之詞也不可全然盡信,既然她已經是宣兒的人,那此事便交于玉璋宮調查吧。”
聞言,眾人詫異看向薛皇后。
陸幺眉心一顫,下意識看向殿前的皇后。
她此舉雖言沒有證據,可話里話外分明是告訴眾人,覃宣與此事也脫不了干系,要他做個交代。
覃宣轉頭對上皇后的目光,眸中閃過一絲晦澀。
而那雙鳳眼也含著笑意看他。
“本宮相信,宣兒一定會給皇上太子和本宮一個圓滿的交代。”
覃宣淡淡勾了勾嘴角,欲要開口時,薛皇后已轉頭看向一旁的皇帝。
“皇上覺得臣妾這樣安排,可妥?”
皇帝看了地上人一眼,只吩咐道:“將這兩人關入大牢,聽候發落。其他的,就依皇后所言。”
說完,海公公扶著皇帝朝殿外走去。
“兒臣遵旨。”清冽的聲音回蕩在大殿,給這場審問劃上了不完美的句號。
聽到要被關入大牢,地上的武心嬌徹底慌了神,顫抖著氣息求饒:“皇上,此事與奴婢無關,與奴婢無關啊......皇上......”
太子瞥了地上的人一眼,斥道:“帶下去。”
*
往年的這個時候,天還翻著干風,可今年方入初冬,便冷的出奇。
連日的陰雨,讓覃宣腿疼的毛病又犯了。
“你為何要接這燙手山芋?”
“為何不接。”
章風眠收好桌上的銀針,偏頭看了一眼窗前的人。
細雨綿綿,飄灑進窗前青年濃密的睫羽。
覃宣回頭,半張臉籠在陰幕里。
“她在意的并非我能否查出刺客,她想要的,只是印證她的猜想。不過,我倒是要謝謝她此一舉,讓我們的計劃能提前進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