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愛民屏著氣，看向朱會。

秦牧蹙起眉頭，低聲呵斥一句，“葛主任，不管在任何場合，朱縣都是朱縣，請你說話要三思。”

上午看了幾個村子，為了防止誤判，朱會隨機挑了很多家。

沒有一家家里是有米有面的。

難道方家村能特殊？

最重要的是朱會正在氣頭上，他不說話，回到鎮子上也會按照職務來分責任，他是三人中最小的。

更何況，他來當朱會秘書，其中最大的一個條件就是葛愛民做縣供銷社主任。

這會兒跳出來，無異于獨自吸引火力，朱會反而會把怒火撒在他頭上。

朱會也就有了理由可以搪塞縣供銷社主任的位置。

“多看幾家？”朱會嗤笑，“有什么可看的？”

“難不成方家村村民能吃得起白米和白面？”

方建設家門口。

方兆國和方建設兩人正站在門口看著縣里下來的大領導，本來兩人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么說了方家村村民吃的很好，領導反而冷著臉走了。

幾個意思？

不過，朱會一聲質問兩人也聽到了。

難不成方家村民能吃得起白米和白面？

瞧不起誰呢啊！

是，方建設說話夸張了一點，但是方家村村民實實在在吃得起白米和豬肉啊。

方兆國有一種被侮辱的感覺。

為了方家村，父子倆是真的做了不少好事和實事，方回帶著村民賺錢，他當了村長嘔心瀝血，一心想著讓方家村。

兩人的努力就被領導一句話否定了？

領導怎么了！

他娘的！

方兆國一時氣血上頭，擼起袖子，挺直胸膛，大步上前，質問道，“小朱同志，你說我方家村村民吃不起白米白面什么意思？”

唰！

一瞬間，十來雙眼睛都盯著方兆國。

常年勞作，一米七二的方兆國脊背被壓彎，他努力挺直脊背也比朱會矮上一些。

可此時此刻，他大聲質問身上無形散發出來的氣場，竟然不比朱會氣場弱。

頗有一種針尖對麥芒的味道。

方回笑瞇瞇站在一旁看著，嘀咕道，“我爹真帥啊。”

“不然我咋能那么帥。”

面對方兆國，朱會不會對待鎮領導的態度，聲音溫和了些，“方村長，難不成方家村村民真能吃得起白米和白面？”

“是啊。”方兆國一上頭，就忘記了鎮領導強調的話，說大實話，“雖然建設說了大話，堆尖的米飯和麻將大的紅燒肉是假的，不過很多村民確實能夠吃得上白米和白面。”

朱會笑了笑，“方村長，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你敢不敢帶我去村民家看看？”

“有什么不敢！”方兆國聲音很大。

方兆國扭頭就走。

“方村長，等一下。”朱會喊道。

“怎么了？”方兆國回頭。

“你挑不行，得我挑。”

“好！”

朱會跟上方兆國的腳步，一行人重新開始視察方家一村，方家村繞山而建，村頭到村尾有一段距離，村民居住的比較散。

這里兩家，那里三家。

走了兩分鐘，朱會在一兩間茅草屋前停下。

茅草屋很破敗，院子也是用樹枝插起來的，院門更是用幾根木頭釘起來的，縫隙很大，底部還長了一些木耳，木耳被太陽曬的干硬。

“這...”那位女領導低聲道，“要不換一家，這家人沒在家。”

他們都覺得朱會故意為難人。

別的村隨機挑，都是盡量找村里看上去一般的，屬于中位數。

吃得起白米白面概率很大。

方家村挑的人家，一看就很窮。

“不用了，別家我也不想看，這家要是能吃得起白米白面，我相信別的家也能吃得起。”朱會道。

“方村長，你去找一找這家主人。”

方兆國看著朱會挑選的這戶人家，心里嘀咕了一下。

這是趙寡婦家。

這個點，趙寡婦應該在方回家幫忙。

方回讓三個寡婦幫忙腌制海蜇的事情，方家村不少人都知道，作為村長的方兆國自然也知道。

除了腌制海蜇賺錢，抓海參土龍青蟹也賺了一些錢。

只不過趙寡婦平日里省吃儉用，不知道家里有沒有白米白面呢，方兆國心里嘀咕了一下，忽然覺得自己草率了。

一雙雙眼睛盯著自己，方兆國又不能說不行，只得一咬牙，“好，我這就去，朱同志你稍等一會兒。”

沒一會兒。

趙寡婦跟著方兆國匆匆趕來。

方兆國臉色慘白，不敢看任何人。

趙寡婦也是雙手顫抖打開門，進了院子。

廚房是另一間茅草屋。

沒有門。

朱會走了進去，去了那么多家村民家，趙寡婦家是他見過最窮最破敗的。

茅草屋屋頂破了幾個大洞，陽光從洞口射進來，照在老舊斷了腿的飯桌上，飯桌有了一些年頭，木板呈現出灰色。

灶臺上倒是很干凈，不過沒有太多調料，只有鹽。

木頭做的碗筷柜子，只有三個小碗，兩個大碗以及五六雙筷子。

碗筷柜子旁邊是一個不大不小的竹籃子，竹籃子里放了一些紅薯，再無其他。

朱會的心被狠狠觸動了一下，針扎般的疼。

在廚房里，朱會待了很久。

幾個領導見狀不對勁，全都走進去，看到趙寡婦家里情況，沒人敢吱聲。

屋外。

傳來趙寡婦怯生生的聲音，“領，領導，你們怎么不出來。”

朱會走了出來，重新戴上眼鏡，聲音十分嚴肅凝重，“方村長，你現在還想說什么？”

“方家村在你帶領下，村民吃的白米飯在哪里呢？”

方兆國漲紅了臉。

朱會也不會把問題推到一個村長身上，只是再也壓不住火氣，“你們幾個，做好心理準備吧。”

“無能，欺騙、不作為！”

“你們是老百姓的恥辱。”

“這樣的家，別說吃飯，能活下去都是一種奢侈。”

院子里氣氛十分壓抑。

就在這時，趙寡婦忽然開口了，“領，領導，我聽兆國村長說你是縣里下來的大領導專門看我們能不能吃得飽對吧。”

朱會點點頭。

“其實，我是能吃飽的。”

“不僅是我，我們方家村也人人吃得飽。”

“你是說竹籃子里的紅薯？”

趙寡婦搖搖頭，“當然不是。”

“白米白面還有豬肉，我家吃得起。”

朱會眸子一寒，凜然看向方兆國，“別怕，要是有人敢這樣跟你說，你告訴我。”

趙寡婦笑了一下，把臉頰旁的碎發捋到耳后，頗有幾分成熟女人的韻味，“領導，不是廚房沒有米和面，我家就吃不起。”

“我吃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