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他一個外人...”

“外人怎么了，外人就不是人？”秦牧毫不客氣打斷甘為國，“大哥，父親從小就教導過我們，犯錯要承認，挨打要立正。”

“錯誤也分外人？”

“你要不要再分個男女，分個老人小孩？”

“我不是這個意思。”甘為國辯解。

“大嫂和二姐不讓父親吃涼拌海蜇是為了父親的身體這點不容否認，可是，替父親嘗過了涼拌海蜇，為什么硬要說難吃呢？”

甘為國臉更加沉了，不說話。

他以為他在這個家里說話除了父親，就是第二個最有威嚴的人。

沒想到秦牧一點面子都不給。

“那你想怎么辦？”甘為國看向秦牧。

“方回你想怎么辦？”秦牧問。

“下去再說吧。”門還開著，甘老爺子在躺在椅子上瞇著眼睛休息，方回并不想在門口說這些事情。

人一旦老了之后，精神力是不足夠支撐他搭理這些瑣事的。

秦牧輕輕關上門，摟著方回下了樓梯，“小回，你放心，國營飯店那些人還是要賣我面子的，一次性拿個幾百斤海蜇沒什么問題。”

“你別不信。”

“他們要是不收，我當場吃掉。”

甘為國轉過身，看著兩人下樓的背影，眼神里有著不可言狀的東西在跳動著。

片刻之后，他的嘴角緩緩掀起一抹陰冷的弧度。

下了樓，甘秀琴和李苗苗果然還在面朝墻跪著思過。

秦牧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可算逮到了機會，“兩位還跪著呢。”

甘秀琴轉頭狠狠瞪了方回一眼，李苗苗眼睛蓄淚，一臉委屈。

“父親說了，你們倆要想不繼續跪著，得看方回想怎么解決。”

“小牧，不要太過分，兩人已經受到懲罰知道錯了。”甘為民開口，“這件事就算了吧。”

“小同志，這些禮物你拿回去，算是道歉。”

禮物不少，不過也不是稀罕物，蘋果橘子白面饅頭。

秦牧看向方回，“怎么說？”

方回嘿嘿一笑，“我就想知道，涼拌海蜇好吃嗎？”

甘秀琴和李苗苗兩人的臉被這一句話弄的通紅發燙，怎么這么惡心人！

然后，方回就離開了，再怎么說也是老爺子家里人。

能夠騎臉開大已經很爽了。

秦牧把方回送到門口，“老爺子發話，雖然慢了點，總歸是有效果的。”

“明天上午我和你一起去國營飯店。”

方回點點頭，騎上二八離開了。

秦牧之所以沒有和方回一起離去，是想趁熱打鐵。

今天中午就把不做供銷社主任這件事說了。

他看得出來，父親對方回很欣賞，而為什么對他欣賞，不正是他愿意為方家村村民干實事，想盡一切辦法讓村民們吃飽飯！

“咚咚咚...”秦牧上了二樓敲門。

“進。”

秦牧推開門，甘老爺子依舊躺在躺椅上，半瞇著眼。

往日天氣好，便會有陽光從窗戶射下來，打在他身上，增加些許活力。

今天陰天，天氣沉悶，薄紗窗簾又沒拉開，些許陰影遮蓋在甘老爺子身上，秦牧沒來由一怔，父親是真的老了。

“父親。”秦牧走到近前坐下，低聲道。

“你朋友走了？”

“嗯。”

“樓下的事情他怎么解決的？”

“他只是說了一句話，并未為難大嫂和二姐。”

“知道了，你可以幫幫他，小同志人不錯。”甘老爺子繼續夸贊方回，“為了一村村民，不屈不撓，吾輩精神在他身上得到了傳承。”

“父親，我有件事跟您說。”秦牧屏住呼吸，認真觀察甘老爺子神色。

他面無表情，“嗯。”

“我不想繼續做供銷社主任了。”秦牧一咬牙，沒有停頓。

甘老爺子睜開眼睛，眼睛直勾勾盯著天花板。

“我想扎根基層，跟在那位后面，為人民做事情，我要讓我們縣的每家每戶都能吃上飯，吃飽飯！”

“香噴噴的大米飯，流油的豬肉...”

這件事在秦牧心里壓抑了很久，一旦開了閘，那就壓制不住，一股腦把心里的想法全都說了出來。

甘老爺子只是靜靜聽著。

臉上的表情也有了細微的變化，有欣慰，有失望、有迷惘...

一口氣說完，秦牧大口大口喘著粗氣，胸膛起伏不定，額頭上也溢出了薄汗，“父親，我想請您支持我的決定。”

屋子里，陷入了安靜。

不知道什么時候，起風了，風吹動白色紗質窗簾，簾尾被抬得很高，遮住了甘老爺子的臉。

秦牧便看不清他的表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甘老爺子好似睡著了。

秦牧受不了死一樣的寂靜，“父親，我想請您支持我。”

“你剛才說什么，我沒聽清，再說一遍。”甘老爺子聲音平平。

秦牧重復了一遍，語氣倒不是那么激昂，不過更加堅定了自己接下來的奮斗方向。

結尾，他又重復問，“父親，我想請您支持我的決定。”

“我還是沒聽清，你繼續說一遍。”

秦牧明白了，聲音加重幾分，激動站起來，“可是你明明對方回很欣賞。”

“我對他欣賞和你辭掉供銷社主任是兩件事。”

“我想成為方回那樣的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方回也想成為你這樣的人呢？”甘老爺子道，“你羨慕他可以施展理想抱負，殊不知，他拼命這一切，也只是能吃上一口飯而已。”

“你不需要經歷這些就擁有超過常人很多，是因為我已經替你負重前行過了，所以你只要老實守著供銷社主任別犯錯，你還會繼續向上走的。”

秦牧握緊拳頭，“你負重前行過和我想為人民同樣是兩件事。”

“你出去吧，我困了。”

秦牧無奈，有一種滿腔怒火得不到釋放的壓抑，他走到門口的時候站住了，背對著甘老爺子。

屋子里很暗，門口的光線更加暗淡，秦牧整個人像是融進了昏暗的光線中。

“若是旁人做供銷社主任，你還會堅決反對嗎？”

“你說的是哪件？”

“兩件。”

房間再一次安靜下來，只能夠聽到細碎的風聲，白色窗簾刮過墻邊桌角，聲音窸窸窣窣。

許久之后，甘老爺子平靜的聲音響起，“不會。”

“砰！”

重重的關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