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兆國低頭低了幾十年。

剛抬頭走路一個月，沒想到王桂花滿菊麗和方回鬧成這樣。要是這回兒由著兩個女人的性子，剛抬起的頭恐怕又得低下去。

男人說話不管用，肯定是要被村里人嘲笑的。

方回方想窩囊那會兒，嘲笑就算了。

如今可是方家村的頂梁柱，還任由王桂花站在方家頭上拉屎？

不談方回現在性格大變，不僅自己賺錢，還帶著村民一起賺錢，在方家村地位扶搖直上。

關鍵是，方回剛才說的有理有據，并沒有仗著自己現在的地位胡攪蠻纏，氣勢凌人。

于情于理，自己得硬氣起來，殺殺王桂花的氣焰。

“走，吃飯。”方兆國抬頭挺胸，背著手，進了院子，坐上主桌。

“方想，你不來？”

方想剛想走，被王桂花扒拉了一下，他黝黑的臉上寫滿了無奈。

方兆國一拍桌子，“沒出息的東西。”

“眼皮子淺，不知道跟誰能過好日子。”

他又道，“菊麗，你不坐？”

滿菊麗一肚子火氣和委屈，哪有心思吃飯，牽著方未轉身就走。

方兆國心里直罵兩人不是東西，笑道，“各位見笑了，天都開始黑了，抓緊時間吃飯，吃飯。”

“吃飯吧。”方回也坐回來，說了一聲。

村民這才開始動筷子。

院子里逐漸充滿了歡聲笑語，混合著濃郁誘人的菜香，好不熱鬧。

吃到一半，葛愛民和甘秀云在楊威帶領下也來了，大包小包買了不少東西。

當得知是鎮供銷社主任來了，村民看方回的眼神徹底大變樣，方兆國背挺的筆直如松。

媽的，幸虧留下來吃飯了，他心里想。

隔壁王桂花家，方未哭著想吃肉，王桂花哭著罵方回，滿菊麗冷著臉不停咳嗽，方想蹲在門口，抿著嘴巴，看著掛在半山腰的夕陽。

“狗草的日子，狗草的王桂花。”他嘴里含糊不清嘟囔了一句。

方想覺得自己難得硬氣了一回，沒有幫王桂花說話。

只是，家里的鍋碗瓢盆可咋辦？

......

日光微熹。

方家五村村民又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愁眉苦臉四個字在他們身上很難找到，對未來生活充滿希望。

天氣熱了起來，即使是早晨還微涼，男人們也赤著上半身，把褲腿挽到大腿根，成群結隊去海邊抓土龍青蟹。

方回也早早起來了，洗漱之后做早餐。

簡單的白米粥，白面饅頭，煮雞蛋一碟小咸菜放在干凈嶄新的飯桌上，冒著縷縷熱氣，有一種難得美好。

早飯做好，方回喊沈微起床，吃完之后在院子里散步消食。

很快，黃寡婦就來，不多時，賣青蟹土龍的村民也都來了。

方回稱重，沈微記錄，黃寡婦把青蟹土龍整理好放在柳筐中。

沈微把詳細記錄好的重量遞給方回，方回看了看，心里有數，和陳尋海把昨天從方想家拿的鍋碗瓢盆桌椅又送到了門口，這才趕著大黑和小灰去鎮子上。

主要是昨天辦喜事，村民來的太多，借的碗筷和桌椅不夠，方回才從王桂花家搬東西。

至于那三十塊錢...

什么三十塊錢？

沒見過。

從會計室拿了錢，方回出了供銷社，今天純利收入300來塊，趨于穩定。

方回估摸著接下來一個月左右，都差不多這樣子。

等一個月后，村民抓的海鮮和土龍會銳減，要到更遠的地方抓，一來一回很浪費時間。

他牽著大黑，小灰老實跟在后面，點上一根大前門，又尋摸做生意的門道。

其實他是想接手快要倒閉的國營罐頭廠，那么大一個廠，還有現成的機器，資金投入壓力小了很多。其次就是有國營兩個字掛在頭上，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做大做強也沒人敢給他亂扣帽子。

不過看葉文昌認真負責的態度，就知道不太容易。

方回抬頭看了看，吐掉煙蒂，罵了一句媽的。

沒辦法去縣城，以前的資源暫時就都用不上。

就在這時，一道蕭索的身影從側面出現，失魂落魄走在街道上，完全忽略了行人存在。

好幾個騎著二八的人差點撞到他，車鈴響個不停都無用。

“聾子啊，媽的。”

“瞎子啊，看不到老子車！”

方回也注意到了那道身影，正是葉文昌，他好似比之前更加蒼老了，白頭發多了許多，一個人漫無目的走在街道上，不知道該去哪里。

方回牽著毛驢追上去，拍了一下葉文昌肩膀，遞給他一根大前門。

葉文昌感覺到有人拍他，反應遲鈍，五秒之后才茫然回頭，看到大前門的剎那，他眼瞳動了一下。

“是你啊，小回。”葉文昌接過大前門的時候，枯瘦的手指竟然在抖，第一次還沒拿住。

方回定定看著他，這才幾天而已，更瘦了，用行銷鎖骨來形容都不夸張，眼中沒有一點精氣神。

接過煙，他的手才不抖，方回掏出火柴點著，給他點上。

“咳咳咳...”剛吸一口，葉文昌就猛咳起來。

方回輕拍他干瘦的后脊，有點硌人。

兩人來到路邊，葉文昌坐下，聲音無力，“小回，我可能要堅持不住了。”

“我，我對不起罐頭廠的工人。”

葉文昌和方回深入聊過一次，他在方回面前不掩飾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我想去死...”

“那嫂子和孩子怎么辦？”方回問。

葉文昌愧疚低下頭，“她們跟著我受苦了，可以回城里去，重新找個人嫁了。”

“沒意思。”方回伸了個懶腰，嘴里斜叼大前門，“還以為你是個男人呢。”

這句話深深刺激到了葉文昌內心，他身體猛地顫抖起來，右手插進頭發里，用力抓著，像是一頭受傷的野獸，聲音低沉嘶吼著，“我是男人，我怎么不是男人！”

“正因為我是男人，我才落到今天這種地步！！”

“真的是男人才不會...不要媳婦和孩子啊。”方回平靜說道，看向過往的行人。

“我...“

“還有就是，我要沒猜錯，你是從肉聯廠出來的吧。”

葉文昌苦澀無比，點點頭，“對。”

“目前而言，只有肉聯廠，供銷社、鋼鐵廠有錢，他們能夠幫罐頭廠起死回生。”

方回，“可是他們愿意幫你嗎？”

葉文昌不說話。

“既然別人不愿意幫，為什么不靠自己呢？”

“我...已經抽干自己的血了。”

方回哈哈一笑，摟住葉文昌的肩膀，“干啥啊，還要抽自己的血。”

“賣不出去的水果罐頭，為啥不拿到鎮子上推銷啊？”

葉文昌轉頭看向方回，“推...推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