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回，你德會叔找你。”方建軍緩了幾口氣，從腰間拿出油光锃亮老煙槍，方回拿出火柴彎腰給方建軍點上。

方建軍吧嗒吧嗒用力吸著，瞇著眼睛，神情享受。

有一種無聲的炫耀。

方德會更加苦澀，笑容僵硬，“小回啊。”

“德會叔，找我有什么事情嗎？”

方德會人不算差，上次與韓家兄弟鬧矛盾，他沒有拉偏架，加上方建軍親自帶過來，方回自然要給面子。

方德會嘴巴囁嚅兩下，到嘴邊的話反而不知道怎么開口了。

求助般的看了一眼方建軍。

方建軍吧嗒吧嗒兩下，吐出嘴里青煙，才道，“小回啊，事情是這樣的。”

韓立柱回到家之后，去生產隊把自己媳婦喊走，就收拾值錢的物件放在驢車上大包小包悄摸離開家了，還連同別人家的驢子一同牽走了。

本來這件事大概率會到晚上才能被發現。

不過生產隊今天的任務量比較大，就要用到毛驢，用誰家的毛驢就算哪家的工分。

兩家人抬頭看天，知道這個時間點，韓立軍和韓立柱兩兄弟肯定賣海鮮回來了，興沖沖往他家趕，可是到他家才發現天塌了。

門沒鎖，家里也亂糟糟的，鍋碗瓢盆都不見了。

驢子的主人立馬返回生產隊去找方家二村村長方德會，一幫人重新回到韓立軍家，吵了半天，最后得出一個結論。

韓立軍韓立柱兩兄弟帶著賣海鮮的錢逃跑了。

狗日的天殺的啊。

方德會帶著方建軍先是找到了陳小三家，發現陳小三還沒回來，又來找方回。

其實方回已經猜到什么事情，他一臉無辜，“德會叔，韓立軍韓立柱跑了你們去找他啊，找我干什么？”

“難道是我叫他們卷錢逃跑的嘛？”

方德會：......

“小回啊，我來找你不是說這件事的。”方德會有點不好意思。

“那是什么？”

方德會抿了抿嘴巴，兩只手在身前絞在一起，“你能不能重新收海鮮啊，我知道我沒臉跟你說這件事，但是那么多村民一下子沒了收入來源...”

“這...”方回故作為難，“叔，你把我方回當什么人了？”

‘不用你說我也要收海鮮的。’這句話方回只在心里想了一下。

方回的回答沒出乎方德會的預料，任誰都不高興啊。

首先，方回是第一個收海鮮的。

其次，他還會湊整，某個村民差一分兩分，他直接補齊給人家。

第三就是，他從未用收海鮮這件事威脅過誰，韓立軍韓立柱光明正大搶生意，還搞陰招，方德會并沒有站出來說這樣不對，應該公平競爭，導致方回一個多星期沒有收入。

現在人沒了，你想起我來了。

那萬一再出現第二個韓立軍咋辦？

不能出事了我來擦屁股吧。

要是年輕剛過門的小媳婦，擦也就擦了，兩個五十多的老漢。

咦...

方德會嘴巴發干，作為二村村長他有很大責任，也不知道該怎么給那么多村民一個交待。

就在這時，山坡下傳來密密麻麻嘈雜聲。

烏泱泱一大片，起碼四百多號人從山腳下往半山腰的方回家趕來，他們不是來找方回的，是找方德會。

韓立軍韓立柱帶著媳婦逃走的事情根本瞞不住。

一傳十，十傳百。

他們還綁著韓衛平四兄弟，幾個人鼻青臉腫。

“噗通。”四聲響。

四兄弟整整齊齊跪倒在地。

“德會村長，這件事您看怎么辦？”有人生氣質問。

“對，我家的驢還被韓立軍偷走了，當初我不借，是您拍著胸脯保證的。”

“還有我家的驢！”

方德會老臉皺成橘子皮，佝僂著身軀晃了晃。

“你們的驢被韓立軍偷走，跟我爹什么關系。”方德會大兒子站出來說話。

方德會急忙拉住他，讓他別開口。

“你們倆別擔心，這件事下午我就去上報公家，一定會給你們倆一個交待。”方德會并沒有推脫自己責任。

“那我們賣海鮮的錢呢，我今天早上大豐收，抓了七八斤土龍，和三斤青蟹，差不多兩塊錢，德會村長，這個怎么算？”

“我三斤土龍，兩斤青蟹。”

“我一斤海參，五斤半土龍，一斤青蟹。”

......

人群炸開了鍋，嗡嗡吵鬧著，全是說自己抓了多少斤土龍和青蟹的。

方德會身體輕輕顫抖著，得虧大兒子攙扶著，他盯著韓衛平四兄弟，“父債子還，天經地義。”

“你們四兄弟好好在生產隊上工還債吧。”

“憑，憑什么？”韓衛平嘴巴被人抽腫了，說話模糊，“又，又不是我卷錢逃跑了。”

“憑什么！”其中一個村民脾氣火爆，“憑他是你爹，就得你還！”

“狗草的玩意兒，我要是看到他肯定弄死他。”

“那我今日和他斷絕父子關系！”韓衛平漲著臉怒吼。

“還有我。”

“我也斷絕。”

“韓立軍不再是我爹。”

韓衛平四兄弟那叫一個干脆，不拖泥帶水。

“以后我們在方家村就是孤兒了，還請各位叔伯多多關照。”韓衛平當即就磕了三個響頭。

剩下三兄弟如法炮制。

村民：......

知道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嗎？

對，就是現在這樣。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下午我和德會村長先去上報公家。”方建軍出來說話，這也關系到方家一村村民的利益，要是不先穩住，恐怕接下來幾天村民都不去生產隊上工。

直接擺爛了。

方建軍幾次給方回暗示，示意他應該站出來。

這多好的機會啊。

方家五個村村民都會對你感恩戴德。

但是，方回還在拿捏。

海鮮是要收的，不過得先讓村民們陷入一種恐慌感。

十幾分鐘過去，有女人最先遭不住，低聲抽泣起來，就像病毒，更多的女人哭訴韓立軍韓立柱。

男人們也咒罵起來。

方回知道，差不多了，情緒到位。

他還沒來及開口，陳尋海推開人群，“小回，要不你幫一幫村民吧，都是一個村子的。”

陳尋海這句話，好似讓正在墜崖的人看到了從天而降的繩索。

“對啊，小回，之前是我們被韓立柱狗日的蒙蔽了雙眼。”

“小回，我一直想賣給你的，可是韓立軍和陳小三他們堵在回家的路上。”

方回贊賞似的給了陳尋海一個眼神，村民主動開口，跟他主動開口，又不一樣的。

這是你們求著我收海鮮的。

“我是擔心萬一再出個韓立軍這樣的人...”

“不會，小回我拍著胸脯保證，即使真的有誰不開眼和你搶生意，他就算收五毛錢一斤，我都賣給你。”

“對，我們只賣給你，小回。“

“要不大家一起摁個手印吧。”

村民你一言我一語，全把希望寄托在方回身上。

吃過肉的人，又怎么甘心吃糠咽菜呢？

今天土龍錢被卷走沒關系，只要明天還能賺到錢，他們就會先把這件事放在一邊。

“我也保證。”方德會站出來。

“行吧，既然如此，我就勉為其難答應下來吧。”

“你們知道的，我就是心太軟，也不掙錢，就是掙個辛苦錢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