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認識我？”葉文昌輕疑道。

“當然了，誰不認識您啊，國營廠廠長。”方回眼珠子一轉，“以前我還想去上班來著，您沒要我。”

葉文昌苦澀一笑，“幸虧你沒去上班。”

“哦，怎么說？”方回故意把話題引出來。

葉文昌卻沒有順著方回的話頭接下去，并不想聊這個話題，把地上的筍干，菌干，木耳撿起來，“你是廚師嗎？”

“廚師好啊，一輩子不愁吃喝。”

“我不是廚師，但手藝不比廚師差，要不去我家嘗嘗？”

“不了，不了，還有事情呢。”葉文昌這才認真觀察了一下方回。

約莫一米八，衣著樸素，可是難掩他的帥氣。

五官高挺，一臉溫和的笑，讓人看到第一眼就心生好感。

“什么事啊？”方回繼續刨根問底，還順帶從口袋里掏出一根大前門遞過去。

能讓陌生男人之間一秒破冰。

煙或者火機是當之無愧的老大老二。

葉文昌接過大前門，眼神復雜無比，既有對現實的不甘也有對以前生活的緬懷，兩人出了供銷社，找了一處陰涼地，并肩而坐。

葉文昌抽著大前門，一臉疲憊，臉上是不符合年齡的滄桑和落魄，沉默不語，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根煙抽完，葉文昌聲音沙啞，“能再給我一根嘛？”

方回遞過去一根。

劃拉洋火點燃，葉文昌右手擋著風，吸了兩口，大前門被點著。

緩緩吐出嘴里的煙霧，他道，“你之前去我過們廠啊？”

“嗯，國營廠福利待遇好。”

“別的國營廠待遇還好，我們罐頭廠不行了，連工人工資都發不出來了。”

方回安靜聽著，他知道葉文昌壓力很大，需要有人傾述，一旦開口，就不會停下。

“我們廠也輝煌過，最早是和隔壁合作，他們提供的技術支持，那會兒，罐頭都是運到京城公家人員才能享受到的。”

“隨著國內經濟越來越好，大城市出現了更多的國營廠，什么軋鋼廠，紡織廠、油漆廠、食品廠等等如雨后春筍，越來越多，這也就導致小地方的國營企業不受重視，成為可有可無的存在。”

“鋼鐵廠和紡織廠還好，是必需品，一個是國家必需，一個是民眾穿衣必需。”

“即使是食品廠，不用把大部分食品提供上面，縣城周邊供銷社也足夠吃下。”

葉文昌無奈搖頭，一聲長嘆，“獨獨這罐頭加工廠...上面不要，下面要不起，成為雞肋。”

“為什么不提供給大城市供銷社銷售呢？”方回提出問題。

“不是我們不想提供啊。”葉文昌緊蹙眉頭，“大城市是有罐頭加工廠的，我們即使銷售過去，運輸成本和人工成本也會高出許多，人家為啥用你的？”

“退一萬步說，地方肯定優先用地方的啊。”

“這個叫地方保護。”

葉文昌很是心酸。

方回又遞過去一根香煙。

葉文昌沒拒絕，抽上第三根，“不過呢，我總覺得罐頭加工廠是可以做的。”

“隨著國內外合作程度深入，廣大有志青年下鄉，在農村這片廣闊的土地上大有作為，經濟肯定會更好。”

“那個時候，人人肯定都能吃得起水果罐頭。”

“只可惜，需要走過一段非常難熬的時間，同志仍需努力啊。”

罐頭加工廠的困境方回大概了解了，無非就是生產出來賣不出去，導致產品積壓，賣不出去。

賣不出去自然沒有收入，沒有收入工廠也發不出工資。

罐頭廠現在屬于典型的爹不親，娘不愛，自生自滅。

“吃飯了嗎？”

葉文昌面露尷尬，他哪里還有錢吃飯啊。

“走，我請你吃個早餐。”方回起身，拿起地上的米面糧油，葉文昌局促兩下，也順手幫方回提起來，跟在他身后去了國營飯店。

國營飯店早餐很豐盛，油條，都將、菜包、肉包、白面饅頭...

方回每樣都要了一份，陪著葉文昌一起吃。

葉文昌是真的餓壞了，狼吞虎咽，兩口一個白面饅頭，三口一個肉包子。

吃完早餐，方回又買了幾個肉包子和白面饅頭遞給葉文昌，“帶給嫂子和孩子吃。”

葉文昌眼眶瞬間通紅，“不用，不用，你嫂子有吃的。”

“吃什么，紅薯粥嗎？那孩子怎么辦？”方回硬塞給葉文昌。

葉文昌聲音悶悶的，“方回老弟，你今天的幫助，我葉文昌會一輩子記在心里。”

“路見不平還拔刀相助呢，何況您為了工廠員工能夠發出工資，到處借錢，就憑這一點，您就值得我方回尊重。”

“這算什么，都是應該的，為人民服務。”

方回擺擺手，把剩下的半包大前門也塞給葉文昌，很多男人是不善言辭的，唯一解悶的辦法就是在安靜的夜晚站在院子里抽煙。

直到方回的背影徹底消失不見，葉文昌才用手背擦擦手，才拿起桌子上用黃油紙包著的包子要離去。

拿起的剎那。

一團物體從桌子上掉落在他腳邊。

葉文昌定睛一看，瞳孔猛然緊縮，這是大團結！

他彎腰撿起來，數了數，一共十張。

葉文昌抓起大前門就沖了出去，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葉文昌定定不動，許久許久。

方回哼著小曲回到方家村，已經是中午。

先把食物放在黃寡婦家，沈微看到方回買了那么多米面糧油，輕蹙秀眉，方回不收海鮮了，就沒有收入來源，哪能那么吃啊。

她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嘴里輕聲道，“媽媽少吃點，你多吃點媽媽的營養，媽媽撐得住的。”

方回來到自家門前，算人數做中午飯。

堅持下來方家一村村民很少了，只有二十來個，有幾個相當硬氣，韓立軍說誰幫方回家蓋房子他就不收海鮮，他們就不去抓。

還有一些則是抓了讓兄弟姐妹幫著去賣。

陳尋海看見方回，走了過來，“小回，明天能上梁了。”

方回看著三間新蓋的瓦房以及單獨很大的廚房，非常滿意，神清氣爽，“尋海叔，辛苦你們了。”

“見外不是。”陳尋海掏了掏褲襠，“你家是咱們村第一個蓋那么好的房子，是不是該辦個喜事？”

“辦！當然辦啊。”

兩人正有說有笑，陳尋海用肩膀輕輕撞了撞方回，方回一扭頭，就見到不遠處一村村長方建軍帶著二村村長方德會快速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