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熾烈，夏風燥熱。

院子里的風混合著井水的甘甜和西瓜果香，可是因為趙石一句話，氣味嗖地消失，兩人之間的氣氛也隨之緊張起來。

空氣中彌漫著火藥味，甚至還有一點殺意。

趙石對朱會的殺意！！

在他們眼里，外調過來的朱會后面站著誰，他們并不在乎，井水不犯河水。

但是，你若要動了我的利益，縣長也敢拉下馬。

朱會拿起右手邊碟子里切好的西瓜，轉身遞給方回一塊，方回笑了一下接過，大口吃了起來，朱會也繼續拿了一塊。

饒是趙石這個老江湖也氣得吹胡子瞪眼。

這是我家？

不是你朱會的家。

方回三兩口吃掉西瓜，西瓜皮隨手扔在院子進門右邊圈出來的小菜地里，這一動作，更讓趙石胸口像是壓了一塊大石。

擦擦嘴巴，方回嗤笑一聲，開口道，“什么叫拿趙大勇開刀，他是自己脫光衣服拿著大肚子朝刀口上撞。”

“你是誰？”趙石語氣不善。

他直接對話的人是朱會，那就相當于兩人在同一地位。

方回插嘴，朱會也不阻攔，分明就是告訴趙石，正事上，你不配和我直接對話。

“方家鎮罐頭廠副廠長，方回。”

趙石瞇了瞇眼，“沒聽過。”

“沒聽過無所謂，我來告訴你趙大勇干了什么事情，賭博，因為賭博他欠下了五千塊，挪用了縣城罐頭廠公有資產來抵債，所以您說應不應該拿他開刀。”

趙大勇打電話給趙石，已經說了這件事，趙石有心理準備，“五千塊而已，給一段時間，我會想辦法補上。”

“這是補上不補上的問題嗎？”方回冷哼，“這是違反紀律的問題。”

“誰年輕時候能沒犯過錯誤，知錯能改，善莫大焉。”趙石很剛，在他看來，五千塊除了數額大了些，根本不是事。

相比較縣城里的蠅營狗茍，挪用公家資產真的上不了臺面。

“嗯，年輕時候犯錯，中年時候還犯錯，老了時候依舊犯錯。”方回意有所指，這是暗戳戳罵趙石呢，他袒護趙大勇就是在犯錯。

“中年時候犯錯是不是會說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老了時候犯錯是不是說已經老了。”

“你！”趙石被氣的不輕，沒想到方回那么伶牙俐齒。

“朱縣，大勇在原則上犯了錯誤，的確是他的不對。當然，更大的責任在我，是我管教不嚴，讓他背離了勞苦大眾，看在我在余來縣那么多年的份上，這一次就算了吧。”趙石語氣軟了下來。

“五千塊公款，我一定盡快湊齊，并且您再罰他一年工資，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朱會偏頭與方回對視一眼。

兩人眼中皆是笑意，來的路上，兩人就討論過趙石對這件事的處理態度，一開始肯定會強硬，看朱會態度下飯，若是朱會不表態，他肯定會服軟，用自己的老資歷換取這件事揭過。

要是這招還是不通，肯定會來拖字訣，找以前的老伙計一起給朱會施壓。

就目前而言，趙石沒有拉下臉面找人。

不然，方回和朱會來一定會看到兩人在假裝下象棋，還有幾個在指點江山。

退居二線之后，關系用一次淡一次。

然而，朱會這次上門，就是來下‘殺手’的。

趙石只有一個選擇，成為朱會手中的棋子。

不然，趙大勇一定會被‘祭天’。

“哦，對了，朱縣。”

“據我所知，趙大勇挪用公款僅僅只是他所犯下的事情中最輕的，他利用手中職權，拉幫結派，打壓罐頭廠的同志，亂搞男女關系，收受賄賂，安排諸多空閑職位。”

“每一件事拿出來詳細調查，大勇同志都得去大西北深度改造啊。”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大勇我了解，他不是這樣的孩子。”趙石激動站起來。

方回兩手一攤，“趙老爺子，一看你就不是真的了解大勇啊。”

“很多父母都一樣，總以為自己很了解自己的孩子。”

“我不信！”趙石慌神。

“走，帶您去水果罐頭廠看看。”

趙石卻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擺手，“我，我頭暈，先不去了。”

“朱，朱縣，我現在想好好休息，大勇犯下的錯誤，您該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吧。”

拖字訣用上了。

“趙石同志，關于趙大勇這件事，我會秉公處理的，您在家好好休息吧。”

朱會站起來。

方回跟在身后，兩人走到鐵門門口，趙石喊住了朱會，聲音干冷，“朱縣，等等。”

朱會和方回同時扭頭，只見趙石坐在大樹下，冷然看著他們。

“真的不給大勇一次機會嗎？”

朱會搖頭。

“財政部的那幾人我認識的。”

趙石也不藏著掖著，赤裸裸威脅朱會，你要是敢對趙大勇動手，后續你想從財政方面拿錢就處處受限了。

“哦，那我也查查這幾人。”

“他們身后的人更多，你敢動？”

朱會緩緩轉身，雙手負后，站的筆直，“我敢動趙大勇，為什么不敢動他們？”

“再說了，沒有犯過原則性錯誤的同志，我為什么要動他們，他們應該也不怕我動吧。”

“您來余來縣是來鍍金的，你動了那么多人，你將寸步難行，你如何做出成績出來？”趙石提醒朱會不要過火。

“嗯，那我就只動趙大勇一人，證據確鑿，他們也會抱成團？”

“還有就是，錢...真的為難不了我。”朱會感激看著方回。

在余來縣最大的受限就是錢，財政上一直不松口，他便做不了事情。

可是現在，方回手里有十幾萬，隨著水果罐頭和海蜇罐頭大賣，錢，真不是事兒。

趙石咬著牙齒，“我不信你不缺錢。”

這是他最后的底牌。

“趙石同志，不信的話你大可以試一試。”朱會笑的云淡風輕，“只是，機會只有一次，趙大勇的人生可不是下象棋，失敗一次重來就是。”

“我愿意跟你再下一把，看看財政能不能為難我。”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朱會之所以來，是因為他掌握了完整的證據鏈，而且他一直在余來縣布局，趙大勇躲都躲不了。

伸頭縮頭都是一刀。

還有一點就是，朱會來了余來縣那么久，一直沒有表現出‘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氣勢，他要是態度堅決，燒且燒一個趙大勇，他們真的會幫自己嘛？

他忽然就不敢賭了。

頹然坐在石凳上，流火的天氣，趙石渾身冰冷，“朱縣今天來，不是專門為了告訴我處理大勇的吧。”

朱會灑然一笑，信步來到趙石跟前，彎腰捻起黑色的‘馬’，放在本屬于紅色的‘馬’位置。

“咔噠。”棋子落定。

兩人下棋之時，朱會執紅棋。

趙石苦澀一笑，他明白了朱會的意思，他有很多話想說，那些還在位的老家伙很是兇悍無比，只是怎么都說不出來。

嘴唇囁嚅，“落子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