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回站在西邊臥室門口，門口沒有門，只是用一塊半透明的布作為門簾遮擋著。

難以言說的潮濕腐爛帶著霉味的氣息朝鼻孔里撲。

窗戶也僅僅只有一扇，因為玻璃壞了，用的是報紙和稻草擋風，些許光線鉆進房間，使得房間內有死氣沉沉的幽暗。

潮濕的泥土地面，地面上有細密大小不一的坑洼，靠近里面墻壁位置只有一張老舊的紅色木床，木床的側面有細膩的雕花，床頭還堆滿了不少衣服，不過疊的很整齊。

老人身下墊了兩個枕頭讓她上半身出現一個向上的弧度，她干瘦的手握著自己孫媳婦，老眼渾濁，頭發花白，像是一截枯朽的老木樁。

“小天呢，怎么還不回來，上次回，回來還是半年前吧?！?

“我想他了。”

“奶奶。上次回來是一個星期前，您忘了，還給您從縣城買了豬肉和水果罐頭呢?！?

方回低垂的眼簾動了一下，默默注視著風燭殘年的老人。

“好了，好了，奶奶，我去招呼客人了?！?

方回看到老人深陷的眼眶下眼皮子激烈的顫動幾下，終究是沒有力氣，眼睛勉強睜開一道縫，花白的長發在她眼前輕微晃了幾下。

“那你好，好好招待。”

“別，別忘了，拿，雞蛋招呼客人。”

“小天有朋友來不容易。”

“好咧。”孫曉慶輕輕拍了拍老人的手背。

“咦，小黃人呢？”孫曉慶疑惑問道。

“哦，他去鎮子上買菜了?！狈交販\笑著回應。

沒有熟悉的人在，孫曉慶安靜下來，不由得紅了臉，低下腦袋，“你，你們喝茶，我，我去外面洗衣服?！?

“趙天我也不曉得什么時候回來?！?

“嗯，你去忙吧，慶嫂子?！?

簡陋的客廳，只剩下方回和李威，李威端起破損的瓷碗，眼中有明顯的嫌棄，這也太窮了。

他下了一口溫水，砸吧嘴巴，壓低了聲音，“方副廠長，咱們難道一直在這里等著？”

“你沒聽到嗎，趙天上個星期回來過還帶了豬肉和罐頭，他一個賭徒哪來的錢。”

“可我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啊?！?

方回用大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粗糙的瓷碗邊緣，低聲，“你真的以為趙天家人什么都不知道？”

“多少知道一點，希望能夠從她們對話中了解一些吧?！?

方回心中嘆了一口氣，趙天這家庭狀況他肯定要回來送吃的喝的，老人生病臥床，媳婦一人帶三娃，沒時間去上工。

他不會回來，得餓死一家人。

只是...方回頓了頓，希望他態度能端正一點。

黃康去而復返，按照方回的交待買了豬肉米面糧油罐頭以及不同種類的蔬菜。

孫曉慶尷尬立在原地，不知道怎么開口，反倒是三個小孩不怕人，圍過來，黑黢黢的眼睛直勾勾盯著黃康手里的豬肉咽口水。

“小黃...”

“慶嫂子，我們都是朋友，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您拿去洗洗做飯吧?！?

孫曉慶很能干，也不墨跡，她主動接過不少菜品，走在前面帶著黃康進了廚房，開始忙碌起來。

半個小時左右，五道菜便被端了上來。

三個女娃光著上半身，因為在泥里玩，又濕了汗，身上一塊塊黑色的斑點，方回招呼三人過來，親自幫她們洗干凈身體和臉蛋。

“走，上桌子吃飯?！?

“使不得，使不得?！睂O曉慶攔著方回，“我們這邊小孩子不能上桌。”

“沒關系的?！狈交匦Φ?，“人多吃飯熱鬧。”

黃康把孩子抱上板凳，孫曉慶又進了廚房遲遲不出來，方回走過去，只見她正在吃米飯泡湯。

“女人也不能上桌子吃飯的?！彼肿煨α诵Α?

“慶嫂子，您不上桌我們可沒人敢動筷子啊?！睂O曉慶自然是拗不過方回，坐在了主位上，臥室里睡覺的老人也被方回請了出來。

她很老了，一頭白飯，坐在凳子上，不自覺縮著身子。

方回和孫曉慶聊起趙天，孫曉慶放下筷子，低聲說趙天。

一旁的老人家幾次抬起頭，眼睛睜開一條縫，努力看向方回和李威。

“小，小天，還沒回來啊?！?

“沒有的，奶奶?！睂O曉慶夾一塊軟綿的土豆放進老人碗里。

老人灰褐色的手顫抖著，夾起一點放進嘴里，小口小口咀嚼著。

吃完中午飯，黃康幫孫曉慶一起收拾，三個娃娃吃的很飽，全都進了屋里休息。

方回和李威一起把老人搬到門前陰涼下，方回拿著黃色的芭蕉扇輕輕扇著風，老人后背倚在墻壁上，半瞇著眼睛，雙眼怔怔看著遠處的大山。

一個小時后，方回和李威又把老人家搬到床上，方回溫和笑道，“奶奶，我們走了，下次有時間再來看您。”

方回直起身子，轉身要走，才發現不知道什么時候，老人枯瘦的手死死抓住了他衣服的衣角。

“奶奶，您還有事？”

老人家沒說話，只是看著站在方回身后的李威。

“李威，你先到外面等著。”

方回坐在床沿上，順勢握住老人的右手，方回心中一沉。

老人的手掌沒有一點溫度，即使在八月那么炎熱的天氣也像是冰塊硌人，她的手指很硬，干硬干硬的像是生銹的鐵條。

瘦卻有力，箍住了方回的手。

“小，小方，你不是小天的朋友，我看出來了?！?

方回垂下眼簾，嘴角噙著淡淡笑意，點點頭，“趙天他差點害得我和我朋友家破人亡。”

瞬間，老人的眼角滑落一顆渾濁的淚。

“我，我都不用曉得事情經過，一定是小天的問題?！?

“以前啊，我們家不住在這里，是后搬來的，沒搬來之前，有很多人上門找趙天要錢?！?

“家里的東西被搬沒了，我的棺材本也被搶走了，慶的身子也被玷污了。”

“可是，沒有一個人像你們這樣子做的，給我們家買米買面買肉?！?

“真的...謝謝你啊。”

方回笑道，“奶奶，我做這件事跟趙天沒關系，就是看不得一個女人帶三個孩子操勞?！?

幾束西斜的陽光從報紙的縫隙中打進來，不偏不倚落在老人的臉上，形成不同規則的光斑，她眼睛睜了睜，先是適應了一下刺眼的眼光，而后便直直看著，眼淚不停地流。

“孩子，你先回去吧，小天回來我會讓他去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