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昌皺起眉頭，并未將這些人趕出去，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習慣性看了方回一眼，這才拿起桌子上的黃桃罐頭。

剛從廠里出來的黃桃罐頭，果肉色澤透潤，表面是干凈清爽的黃，罐頭汁清澈透亮，像是流動的蜂蜜。

而手里這瓶罐頭，湯汁渾濁，黃桃果肉漂浮著絮狀物，好似廚房頂上的蜘蛛網，表面附著一層灰塵，油污、蒼蠅蚊子的殘肢，別說吃，光看都讓人反胃，惡心。

葉文昌的眉頭皺的更緊了，身體也繃直。

輕輕一扭，黃桃罐頭就被打開了，一股難聞的臭味瞬間溢出來，沖進葉文昌鼻腔內。

“這瓶黃桃罐頭被打開過。”葉文昌道。

“你說的不是廢話嗎，不打開黃桃罐頭我怎么知道它壞了。”

“那你既然打開了黃桃罐頭，我怎么知道你放了幾天才吃，現在天氣那么熱，早上打開的罐頭，晚上就可能會壞掉。”

因為自己操作失誤導致黃桃罐頭壞掉很常見。

畢竟這年頭還是要節儉才能把日子過好。

有些家長早上打開給孩子吃一點兒，沒有及時把剩下的罐頭蓋好放在井水中鎮著，隨手一放，下午味道就變了，若是隔夜第二天，已經壞掉了。

家長舍不得吃，給孩子吃，孩子不懂事，結果就生病住院。

那人左眼角的疤痕瞬間變得猙獰起來，像是一只扭動的小蜈蚣，“媽的，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老子誣陷你是吧。”

他對著葉文昌吐出嘴里的青煙，“三兒，把罐頭都拿出來。”

人比較多，你擋我我擋你，沒有人注意到男子身后跟著的人手里拿著一個竹籃子。

三兒把手里竹籃子遞給面相兇狠的男人，“天哥，東西。”

趙天把竹籃子砰一聲放在辦公桌上，拿開蓋在上面的一塊灰布，竹籃子里整整齊齊擺著十來瓶罐頭，黃桃的、梨子的、橘子的...

全壞了。

“這些個沒打開，也壞了。”葉文昌難以置信，怎么會出現那么大的問題。

他看向方回。

方回這也才意識到真的出問題了，他第一時間就想到這幫小年輕操作不當或者機器出了問題，沒人注意。

他心情沉重，這可是一起很嚴重的食品安全問題。

搞不好，水果罐頭廠是要關門一段時間進行安全大檢查的，不僅如此，縣城在售的水果罐頭全要召回還要進行經濟賠償。

剛有點起色的罐頭廠要涼涼。

方回從竹籃子里拿出一個水果罐頭，拍拍底部，右手握住鐵蓋子，手腕發力，用力一扭，這才扭開。

撲鼻的臭味。

其實光看罐頭里面漂浮的果肉，他就知道壞了，打開就是檢查一下而已。

又看了幾個水果罐頭，罐頭汁有不同層次的渾濁，這就表明不同生產日期的罐頭都壞了。

極大概率是機器出問題了。

“行，我們賠。”方回也不拖沓，犯錯就要挨打，挨打就要立正，這個點覺悟是有的。

第一個來的中年男子長舒一口氣，為自己說話，“你看看，我就說是你們廠罐頭有問題，還國營企業呢，這么對百姓不負責。”

只是不滿心情發泄的一句話，狠狠扎中了葉文昌的心，他慚愧低下頭，“對不起啊，各位，的確是我們的問題。”

“行，你們認就行。”趙天左眼角的疤痕舒展，像極了小蜈蚣吃飽飯在草叢的陰涼處放松身子。

“一瓶五塊。”

葉文昌心中一驚，“我們廠一瓶罐頭才賣一毛二一瓶。”

“那我不管，既然你們認了，就得賠。”

葉文昌還想說什么，被方回打斷，“桌子上一共十二瓶，五塊錢一瓶就是六十塊，我們賠。”

方回發話，葉文昌坐下來，從口袋掏出袖珍鑰匙，打開抽屜，數了六張大團結出來放在桌子上，“六十塊錢。”

趙天拿了錢又拎著竹籃子就走。

“等等！”方回沉聲道。

趙天身體一僵，回過頭，“怎么？”

“東西留下。”

“哦，忘了的。”他把水果罐頭拿下來，才帶著一幫人離開。

第一個來的中年男子，方回給了二十塊，小孩子在縣醫院住院，確實花費不少。

多出來的只當是營養費。

中年男子千恩萬謝。

方回沉著臉，點上一根大前門，“去廠房看看。”

兩人并肩，神色凝重。

葉文昌考慮沒有方回那么遠，不過也意識到這次問題很大。

嘈雜有規律的機械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停下手頭的工作，看向門口，門口只站著方回一個人，廠房內的光線比較暗，方回像是逆著光，看不清樣子。

“都出來，我有話要說。”

三十來個小年輕鴉雀無聲，整齊有序的來到院子里。

院子里茂盛的樹葉互相摩挲，發出嘩嘩的聲響，風一吹，身上的暑氣好似消散幾分，腳底板卻冒出絲絲縷縷的寒氣。

每個人都在想，自己犯事了?

方副廠長的臉色怎么那么差。

方回抽完一根煙，才緩緩開口，“就在剛才...”

闡述了事情經過后，方回平靜道，“我給你們一次機會，不會懲罰你們，誰在工作中懈怠不按照葉廠長教的做活站出來，不然被我發現，罐頭廠今天以后所有的損失，你一人承擔！”

“承擔不起，就進宿舍度過余生吧。”

三十個小年輕臉上都浮現惶恐之色，眼瞳輕顫看著方回。

“十秒鐘時間。”

“10。”

“9。”

......

“1。”

“很好。”方回背著雙手，眼神銳利無比，一一與他們眼睛對視，沒幾個人敢與方回對視。

他們也不確定自己操作有沒有問題，心里糾結，不能是我吧，我沒有做錯啊。

方回進了廠房，葉文昌正在檢查機器，足足過了半個小時，他搖搖頭，“機器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我不要應該，我要確定，文昌哥。”

“那我再檢查一遍。”葉文昌道。

“我給你打下手，該拆的拆開。”

兩人這一次忙活了一個小時，渾身大汗淋漓，手上都是灰塵和機油，葉文昌還是搖頭，“機器沒問題，我肯定。”

“若是有問題，以前的罐頭就會有問題，倒閉之前最后一批的貨物也不可囤積那么久。”

這個邏輯沒問題。

“那就讓他們繼續各自忙活，我們從頭開始盯著。”

“只能如此了。”葉文昌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