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媽是誰！”楊前軍沖進屋子里，扶起劉芬，劉芬坐在凳子上，背微微佝僂著，她用手背擦淚，不說話。

方回也進了屋子，幫著老楊一起收拾地面。

“別，你別。”老楊哽咽道。

縱觀國人在唐人街被欺負，毫不客氣，是一部血淚史。

碎裂的盤子掃進垃圾桶，筷子重新撿起來，桌凳也恢復如初。

四個人坐在屋子里，帶著絲絲縷縷辣椒香味肉香味的風飄進屋子里，劉芬老兩口神色更加黯然。

“事情就是這樣子的。”老楊低沉的訴說了事情經過。

“草泥馬的！”楊前軍狠狠踩滅煙頭，脖底筷子粗的銀色項鏈閃爍冰冷的金屬光澤，“老子不弄死他，當真我們這些人好欺負是吧！”

“爹媽，你們收拾一下回國。”

楊前軍發狠，眉毛抖動不停。

老楊低著頭，右手夾著一根煙，幾乎沒怎么抽，煙灰很長一截。

“不，前軍，你千萬不要意氣用事。”

“能活下去有口飯吃就行，媽不求你大富大貴，平平安安就好。”劉芬右手死死抓住楊前軍的胳膊，左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

聲淚俱下。

楊前軍哽咽脖頸，看向方回。

來人砸完店留下那句不該管的事別管已經很明顯了。

王雷叫人砸的！

方回請楊前軍幫忙找人想要要回機器的事情瞞不住，以王雷的實力和財力知道很簡單。

方回沉著臉，大馬金刀坐在凳子上，緩緩抽著煙，看向對街一家家國人飯店。

裝飾，造型，格局都是濃郁的鄉愁。

他們大多都是和劉芬家一樣，夫妻店。

看到米國人的時候，因為生活壓力所迫，不得不抬起頭諂媚笑著。

被米國人大聲呵斥，無論對錯，只能彎腰作揖。

趾高氣揚的米國人連吃帶拿，哈哈哈大笑離去。

“呼...”方回揉揉臉頰，僵硬的面部肌肉松弛下來，吐出胸腔中壓抑的一口濁氣，“前軍哥，先關門吧。”

別看方回年齡不大，可是楊前軍聽他的。

接觸這幾天，他可以斷定，方回不是池中之物，那么年輕就當了國營罐頭廠副廠長，還敢來米國要被扣押的機器，以及提出的想法等等。

都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爹，媽，這兩天你們就休息休息。”

“前軍...”劉芬作為婦人，膽子沒那么大，她眼中蓄淚，小跑著幾步走到門口。

她拉住劉前進的小臂，咬著嘴唇，輕輕晃著腦袋。

劉芬只是扎了一個簡單的馬尾，沒有留海，所有的頭發都向后梳，整整齊齊。

不過還是有幾十根白發脫離大部隊，在空氣中微微搖晃著，劉前軍仿佛從這些白發中聞到了熟悉的飯香味。

“不要，好不好。”

劉前軍紅了眼眶，低下頭，不敢細看逐漸失去年輕容顏的母親。

“媽，你還記得嗎，我那個時候十歲，有一次一對外國夫妻帶著一條狗進咱們家店里吃飯，餐館哪能讓狗進啊。”

“你們不允許，但是他們依舊帶了進來，我在一旁玩耍，那條狗突然撲向我...”

“吶，你看我腿上的印記還在的。”

劉前軍彎下腰，擼起褲腿，小腿上七八個疤痕顯露出來。

“最后他們竟然說我嚇到了他們的狗，要你們賠償。”

劉芬泣不成聲。

這是她心里一直難以言說的痛，自家餐館，米國人帶狗進來，狗咬了自己兒子。

結果卻是錯的是他們，賠償的也是他們。

眼淚從楊前軍眼角滑落，他低聲道，“媽，年齡越大，我就越不想活的那么窩囊。”

“我背后有一根骨頭，它日日夜夜在我耳邊告訴我，不能跪下去。”

“跪下去，我便生不如死。”

“去他媽的米國人，去他媽的，去他媽的！！”

方回狹長的雙眼瞇了瞇，偏頭看向楊前軍，笑了。

“讓他去吧。”屋子里的老楊抽完剩下一小部分的煙屁股，聲音沙啞，“不能讓這幫狗日的那么欺負了，總要有人站出來。”

老楊站起來，身形一下子佝僂了許多，他不舍的看向只能容納七八張桌子的小餐館。

正是這間小餐館，養活了他們一家三口。

還好，前軍小時候沒有吃太多的苦。

“爹，我和小回就是出去聊聊天而已，別擔心。”

老楊點點頭，走進了里屋，再出來手里拿著一個鐵皮小盒子，打開之后，里面是整齊的米元，數額有大有小，“這本來是給你娶媳婦的，斜對面做面食家的二丫不錯，她對你也有想法。”

“只是我看你跟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不安定，我就沒和二丫父母商量這事。”

“你拿去用吧，反正是給你準備的。”

楊前軍十分難受，一只手捂著胸口，死死咬緊下嘴唇，“我知道，我和二丫也說過。”

“只是我不想我和二丫的孩子生下來，也生長在這種環境中。”

“所以，我拒絕了二丫。”

老楊一下子笑的很開心，重重砸了楊前軍一拳，“好小子，是個男人，你爹生出你這樣的人，滿足了。”

楊前軍拿了一部分錢，和方回走出了餐館。

一連抽了兩根煙，他心里頭才好受些。

方回沒有說對不起，事情是由他引起的，必須要徹底解決，才能安心回國。

“前軍哥，知道王雷家住哪里不？”

“不知道，但是想查到不難。”王雷離開一會兒便回來了，“知道了。”

“這個狗日的住的地方還是米國中產階級才買得起的別墅。”

“咱們去砸了他的車子燒了他的房子。”

楊前軍喉結滾動兩下，“真要這樣？”

一旦做了這事情，死仇結下了。

“怕了？”方回淡笑，不過眼里沒有瞧不起楊前軍，做這件事，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氣。

“有一點，更多是想知道為什么，砸車子燒房子解決不了眼下的事情。”

“沒錯，可是你需要做這件事讓你名聲大噪。”

“知道古人起義之前，一定要弄出什么斬白蛇，魚肚子里塞布條？”

楊前軍搖頭。

“有名氣，受到窮苦壓迫的人才會站在你身邊，你就是領頭人。”

“并且，砸了王雷的車和燒了他的房子，不要隱瞞行蹤，就是你干的，只是不留下線索而已。”

“讓在米國長期受到壓迫的國人都知道你，你要喊出一個口號...”

方回頓了頓，“為生民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