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林娜問起登記表的事。

唐小西告訴她，今年不回家鄉。

“我也不回去。”

林娜說完，目光落在遠處那個挺拔的身影上，好一會才轉回來，“在每年的這個時候，許多的女孩都會被男人帶走。因為很簡單，登記表填一樣的地址，就可一起去了。所以每年春節回來，廠里都要從新招很多人。”

“為什么？”唐小西不解的問。

“因為許多女孩不是消失了，就是懷孕了。”林娜說完這句話，心像被針刺了一下。

太可怕了！

果然和書中的一樣。

那看來，小學同學唐清那時大著肚子回來，可能就是這樣被騙的。

唐小西一下心急，飯都不吃了，就說要去找妹妹。

望著她的背影，林娜知道自己的話出效果了。

可她卻不快樂。

因為這個話，讓她想到了自己。

要不是出過這種事，她現在何苦要這樣壓抑自己。

她恨……

恨老天爺，為何要如此待她！

望著早已不見人影的方向，她心情起伏，手里的調羹都被折變形了。

***

一進蔣清瑩宿舍，唐小西就問登記表的事。

蔣清瑩拿出表格。

唐小西說兩人都是要明年才回去，不需要了。

她隨手一撕，扔進了垃圾桶。

蔣清瑩看著她的動作，不過也沒在意。

唐小西趕緊把林娜的話重說了一遍，還告訴她唐清大著肚子回家鄉時的悲慘。

“女孩子在身體結構來說就是一個弱者，所以就只能靠自己保護自己。”

“又來了。”蔣清瑩笑道，“自出來，你都和我說過無數遍了。”

唐小西振振有詞，“誰叫你比我小，我可是答應了你媽媽要好好的保護你，讓你一根頭發絲都不能少，明年和我一起回家鄉的。”

蔣清瑩聽了大笑：“那怎么辦，我每天洗頭發都掉了不少？”

唐小西頑皮的揉她的頭發：“你這掉的頭發不是都長回去了，不然你怎么可能還這么多頭發。”

“是哦......不然我的頭發怎么還這么多？怎么你的也這么多......”

兩個女孩互相揉著對方的頭發，突然樂不可支。

這一刻，兩人都感受到她們的感情，早就不像剛出來時湊在一起的拘謹。

快樂讓人忘記時間，等她們去到籃球場，只見黑壓壓的人群，里三層外三層。

她們繞著轉了一圈，只看到外圍的石泥墩上有一小處落腳的地方。

唐小西爬上去可地方太小站不穩，一秒不到就掉下來了。

她不服氣，爬上又掉下。重復了幾次，累得滿頭大汗。

自己看不到她就想讓蔣清瑩看，吃力的把蔣清瑩扶上去，雙手用力的頂住她，防止她掉下來，可是她使盡了力氣她說看不到。

算了！累出一身汗卻什么都看不到，還不如回去看書。

唐小西拉著蔣清瑩往回走，在轉角處兩人分開，她就往自己那棟樓走去。

此時的唐小西并不知道，從樓上飛快沖下來的蘇柏寧。

蔣清瑩住的這棟樓入口，恰好在蘇柏寧這棟樓的出口對面。她看到蘇柏寧跑那么快過來，于是叫：“寧，你等一下！‘’

“寧...…”

可唐小西走得太快了沒聽到。

只一會功夫，蘇柏寧就半跑著到了蔣清瑩的面前，他奇怪地問：“你叫小西家鄉話是什么？好像聽你說的是一個字，是小，還是西？”

蔣清瑩望著他笑起來：“你搞錯了，不是小，也不是西。我們家鄉的人都不是叫她小西，而是叫她的小名。”

“小西還有小名？那你剛才是叫她小名了？”

“對呀！”蔣清瑩覺得很奇怪，不知他到底是要干什么。

“怪不得那天，我有幾次聽到你叫她。好像和小西不同，那你叫她什么？”

“我就叫她寧，在家鄉大家都是叫她寧，就一個字，安寧的寧。”

寧，她叫寧？

在家鄉更親的人也會親昵的叫他寧。比如奶奶、外婆、爸爸媽媽，兄弟姐妹。

她竟然和他一樣的小名！

蘇柏寧一瞬間呆住了。

這長得特好看的男孩，就這樣沉沉的看著她不出聲。

蔣清瑩的心都被他看得不規律的跳動起來，臉不由燃燒起來。

蘇柏寧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對著蔣清瑩說他先走了，就轉身回樓上。

蔣清瑩莫名其妙的看著他的背影，不知他為什么急匆匆的來，聽到寧這個字反應那么大。

陳偉看到回來的蘇柏寧不解的問：“你突然去那里了？剛才生產部又進球了，這么精彩你沒看到太可惜了。”

看了一眼神色有點異常的蘇柏寧，他心里閃過一絲疑惑。

不過現在他也無心了解，視線轉回球場，精彩的球賽已經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而蘇柏寧卻再也沒有看球賽的興趣了。

一個晚上，腦海里全部是剛才那個從石墩上掉下來的身影，像倒磁帶一樣，倒回來倒過去。

在全部穿工衣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到了籃球場下那抹纖弱的身影。在迷離的燈光下，她的頭發閃著柔柔的光。她專注的想爬上那個站滿了人的石墩上，掉了又上，又掉又上，他才會忍不住沖下去。

***

昨天球賽的熱鬧氣氛帶到了車間，大家都還在討論，說生產部贏了品質部、工程部多少個球。

特別是羅宇和梁成，生產部贏就好像他們兩個贏一樣，大聲瑯瑯，興致高漲。王新平、林娜、王麗文、丁容金、周婉都圍在一起討論。

唐小西不想參與，自己昨天什么都沒看到。

蘇柏寧走過來，一坐下就故意問：“你昨天去看球賽了？”

去了也等于沒去，自己是一個球星子都沒看到，唐小西干脆的回答：“沒有。”

“還說呢？昨天我在樓上看到你從石墩下摔下來。”

一萬多人都不上班，而且大家都穿一樣的工衣。即使是很多人出廠去玩了，可廠里還是人擠人，這怎么可能認得出來？

“你一定看錯了，那絕對不是我。”

那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人群，唐小西不相信他看得到她。更不愿承認，灰頭土臉從石墩下摔下來的是自己。

望著她明亮的眼睛和那閃動的睫毛，他脫口而出：“你即使改頭換面，我都認得出是你。”

他其實還想說對她有心靈感應，每次只要她在他的視線范圍內出現，不管那里有多少人，他都能立刻感應到，精準的找到她。

可他最終把后面的話壓回心底，怕會驚嚇到她。

昨晚，他在2樓宿舍陽臺就往黑壓壓的人群中繞了一圈，立刻就發現了她。

他自己也覺得奇怪，除了籃球場內燈光明亮，在外圍的迷離光照下，他其實是看不清她的臉。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因看到這個身影他的心就跳得歡快。

這是他對著唐小西才會有的反應，你說這不是心靈感應還會是什么？

“不會吧，難道你有特異功能?”

“.....”

這怎么是特異功能？

這不應該是心靈感應嗎？

蘇柏寧看著她沒出聲。

“那你昨晚除了認出我，還認出我們車間的誰？王麗文、周婉、林娜也早早去看了，你看見沒？”

唐小西此時非常好奇一個人的視力能那么好，那石墩在藍球場的東面，離他這棟樓最遠他都看得那么清楚，那這車間有多少人去看還不是被他看得明明白白。

蘇柏寧都要被她的話氣笑了。

她當他是什么？

不看球賽是在樓上點人數的？

他吃飽了沒事做？

“這個車間有多少人去看和我有什么關系？我除了認出你，別的我沒注意。”蘇柏寧俊眉擰著，有點不滿唐小西對他話里所表達的意思毫不在意，置若罔聞。

聽了他的話，唐小西心里有一種像橘子甜甜酸酸的滋味在心頭漫開。

真不愧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手托著臉頰，側看著他笑起來：“害我還以為你視力那么好，全部的人你都認得出來，剛還想著是不是要多出一個“掠光落影”的故事出來。”

蘇柏寧沒聽懂：“什么光什么影？”

唐小西拿過本子寫下這4個子遞給他看：“浮光掠影是說像反光的水面和一掠而過的影子一樣一晃即逝，而我的掠光若影說的是你的眼睛所掠過之處，都被你清晰的印在腦子里了。你說這樣的話，你是不是太厲害了！”

“你也太會扯了！”他的嘴角勾起，其實他就是喜歡她的奇思妙語。

“如你有這樣的技能，凡是你看過的人，看過的東西，在多遠的地方，只要前面沒阻擋住，你就能把景象留在腦子變得清晰。那你去做探長、做警察，哇！那得多威風！“

她一下子把他變成了她想像的人物了，還那么快速的進入了角色。

蘇柏寧有點哭笑不得，可被她如墨的眼眸認真看著的時候，卻真的是很滿足。

一眼看過后，如同照相一樣印在膠卷上了。

對，他就是看過她后就把她印在腦海了。

他深情的眼眸，泛發出異樣的光茫。

可陷入自己想象中的唐小西并沒看出他的不同，接著又問，“那接下來你是要一個氣壯山河，可歌可泣的國恨家仇愛情故事？還是驚魂泣血的懸疑故事？”看他一動不動的眼神，她催著，“你喜歡哪個？”

他只喜歡和她的故事。

蘇柏寧正要出口，只見唐小西又說，“反正不管是哪個，你都是最厲害的男主角，你有智慧的頭腦，更有超凡的本領！”

她的話立刻帶給他愉悅，一下讓他忘了之前要出口的話，面露喜色的問：“那是不是說，以后你走到哪里都躲不過我的眼睛？”

“你有張良計，我有過墻梯。你有掠光落影，我有隱身術。你還不是掠不到我。”

蘇柏寧忍不住笑了：“這不都是你自己編的，你要怎樣就怎樣，還不什么都是你比我強？”

唐小西眨著如星星般閃亮的雙眼，粲然一笑：“那當然！誰會這么傻，非得編一個比自己厲害的人來堵自己的心？”

“就知道你最后會來這一招！”他嘴角越拉越高，露出潔白的牙齒。

可能一段時間沒聽到他明朗又恣意的笑聲了。此時他笑了又笑，那俊雅含笑的眉眼，不知讓車間多少女人的心失陷了。

另一邊的丁容金突然輕扯唐小西的衣角，探過頭來悄聲的問：“小西，老周說你的事，你不怪蘇柏寧了？”

這都過去多久了，這些人居然還記得這件事是不是無聊了點。

但唐小西還是禮貌的轉回頭，輕聲的回答她：“是的。”

“我也看出來了，蘇柏寧現在開心多了。”

“......”

怎么連一向和蘇柏寧沒一點接觸的丁容金也會關注他，那別的人更加不用說了。

唐小西往前一看，果然和賴玉琳的眼睛對上。

她嫌棄的瞥了她一眼，轉開后就開口罵她前面打螺絲的女孩:“你連螺絲都打不好，還能做什么，不會做就早一點滾出這個廠！”

她聲音好大，那兇悍的表情，嚇得女孩在哭。

唐小西看小姑娘瘦瘦的，幼稚的臉盤，16.7歲的樣子。感覺比她還小，不由心里好同情她。

蘇柏寧看她一直看著對面的女孩不說話，突然若有所思的說：“我就像這個小女孩，而你就是這個組長。”

唐小西的目光從女孩身上收回，迷惑的望著他：“我有這么兇？我什么時候罵過你？”

“我不是說你罵我，而是說你只要一生氣就不理我，看都不看我一眼，好像世上沒有我蘇柏寧，比這組長還可怕！”

唐小西在他的注視下有點心虛，腦海里瞬間跳出那天羅宇和王新平的話。

這一刻，她在心里暗暗發誓，以后絕不會這樣對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