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灘化不開的血,潑在血木崖外的枯杉林里。石懿把最后一具尸體拖進亂石洼,掌心黏膩的血順著指縫滴落,砸在腐葉上發出極輕的“嗒”聲。羅征蹲在尸體旁,匕首一挑,割開對方襟口,扯下那件繡著黑蛇與赤月的內門長袍。布料被血浸透,貼在身上像第二層皮,他咧嘴笑,虎牙在殘陽里閃著冷光:“尺寸剛好,省了改。”
華天命背風而立,指尖拈著片柳葉,輕輕一彈,柳葉割斷另一具尸體腰間的絲絳。少年眉目清冷,動作卻利落得像在拆一具傀儡。他抖開那件稍小的外袍,回頭瞥了眼百里紅楓:“領口沾了毒粉,先吹干凈。”百里紅楓踮腳湊近,鼓起腮幫子一吹,毒粉撲簌簌落在地上,瞬間腐蝕出幾個焦黑小洞。少年臉色發白,卻強撐著笑:“差點毀容。”
裴天耀最后走來,手里拎著件最寬大的外袍。他皺眉嗅了嗅,低聲道:“血里混了‘幽涎香’,半刻后氣味會招蛇。”說著,他解下水囊,將殘酒澆在衣襟上沖淡腥甜。五人各自換裝,動作無聲卻默契:石懿把染血的外衫反穿,羅征用草汁抹掉手背刀疤,華天命替百里紅楓系緊腰帶,裴天耀則將竹簡塞進袖中,壓住可能暴露身份的劍鞘輪廓。
換完裝,他們低頭排成松散的一列,混進遠處歸來的巡邏隊。夕陽最后一縷光被山脊吞沒,血木崖的風吹起袍角,像無數條細小的赤蛇,在五人腳踝邊游走。石懿聽見自己心跳聲大得幾乎蓋過腳步聲,而前方崖口,兩盞慘綠的燈籠已緩緩亮起。
升龍臺外,晨霧未散,石懿、羅征、裴天耀、百里紅楓、華天命五人披著血木崖外門弟子的暗紅斗篷,悄無聲息地隨隊踏上石階。崖頂風大,吹得斗篷獵獵作響,像一片涌動的血潮。石懿走在最末,指尖摩挲著袖中匕首的冷刃,目光卻掠過崖邊那株歪脖老松——樹影里藏著羅征提前布下的傳音陣紋,只要稍一催動,山下潛伏的同伴便會知曉崖頂動靜。
升龍臺中央,烏金祭壇早被血水浸透。毒血夫人斜倚在鎏金軟榻上,一襲紫黑紗裙逶迤及地,裙擺下露出半截雪白腳踝,踝骨處刺著殷紅蝎紋。她正用銀勺舀起案上玉盞里的“赤髓”,那其實是男寵心口取出的精血,加了離魂草與相思蠱,熬成粘稠甜腥的羹。跪在她膝邊的少年早已眼神渙散,胸口破開的洞里塞著止血符咒,像一具被抽走靈魂的精致玩偶。
“夫人,今日這批貨色不錯。”一名血木崖長老諂笑,揮鞭驅趕剩下的男寵。他們脖頸拴著鎖鏈,鎖骨被鐵鉤洞穿,滴滴答答在祭壇上留下蜿蜒血痕。
毒血夫人忽然輕笑一聲,涂著蔻丹的指甲挑起最后一名男寵的下巴。那是個眉眼清俊的青年,眼尾有顆朱砂痣,此刻卻因恐懼而面色慘白。夫人俯身在他唇角落下一吻,像蝴蝶停駐在腐肉上,下一瞬,青年胸口便綻開一朵血花——她竟用指甲直接剜出了他的心臟。心臟尚在跳動,被她托在掌心,像顆被剝了皮的荔枝。
“無趣。”夫人將心臟拋進祭壇火盆,火焰“轟”地竄高,映得她瞳孔泛出蛇一般的豎紋。她這才抬眼,目光掠過臺下眾人,最終停在石懿身上。
“血木崖何時收了這般俊俏的小郎君?”她聲音帶著砂紙磨過的沙啞,卻奇異地勾人。指尖一勾,石懿斗篷的帽子被無形之力掀落,露出少年棱角分明的臉。他眉骨上有道舊疤,此刻因緊繃而顯得愈發鋒利。
夫人赤足踏過血泊,腳踝銀鈴叮當作響。她停在三步之外,指尖挑起石懿下巴,指甲幾乎劃破他皮膚:“生得這般好皮囊,不如來做我的新寵?”她呵氣如蘭,帶著離魂草的甜膩,“放心,只要你好好的伺候我,有的是好處。”這時出現一陣血霧。
血霧未散,升龍臺上忽有長嘯裂空。一道金黑交織的遁光自天際墜下,落在祭壇邊緣,激起半丈血浪。來者一身玄底蟠龍袍,鬢若刀裁,眸似寒星——正是妖皇崔邪獨子,崔允。傳言其母是毒血夫人的妹妹,他額心那片細鱗在火光里泛著幽紫,像一枚隨時會睜開的豎瞳。
毒血夫人臉色驟變,指尖從石懿下頜抽離時,竟帶出一串細小血珠。她顧不得手腕還被百里紅楓的金絲勒出紫痕,旋身伏跪在崔允腳邊,紫黑紗裙鋪成一朵糜爛的花:“少主親臨,奴婢有失遠迎。”聲音甜得發膩,卻掩不住尾音的顫。
崔允看也未看她,只抬手一攝,隔空將祭壇火盆里那團尚未燃盡的心臟灰燼抓到掌心。灰燼在他指縫間簌簌落下,竟凝成一條細小的血色龍影,發出嬰兒般的啼哭。他皺眉,似嫌污穢,又隨手捏散:“開門。”
兩個字,如冰錐墜地。毒血夫人忙不迭起身,咬破舌尖將一口血噴在祭壇中央的古銅圓盤上。圓盤上的龍紋貪婪飲血,發出“喀啦喀啦”的機括聲。然而就在此時,裴天耀袖中佛珠忽然失控,佛珠結界猛地一顫,顯露出五人藏身的輪廓——他方才為切斷血陣,靈力激蕩過度,終究暴露了氣機。
“云殿螻蟻,也敢染指升龍臺?”崔允冷笑,指尖微彈,一縷黑金色妖罡化作龍形,直撲華天命面門。羅征橫劍格擋,“鐺”一聲巨響,整個人被震得倒滑三丈。
五人如離弦之箭射向祭壇后方。那里,龍紋圓盤已升起一道十丈高的青銅巨門,門縫間透出蒼青色的光,隱約可見門后翻涌的混沌霧靄。但門前還守著一名神丹境中期的血木崖長老——此人名喚“血槐”,半邊身子與祭壇肉壁融為一體。
“擅闖者,留下性命!”血槐嘶吼,肉壁上驟然刺出無數血管凝成的長矛。裴天耀長槍橫掃,槍尖綻出熾白罡焰,將長矛盡數熔斷;百里紅楓十指翻飛,金絲纏住血槐脖頸猛地一絞,卻聽“噗”一聲,長老的頭顱竟如漿果般炸開,濺出腐蝕性血雨。石懿合身撞入血雨中,匕首劃出一道弧形銀光,精準刺入血槐丹田——那里嵌著一顆暗紅金丹,正瘋狂鼓脹。
“退!”羅征拽住石懿后領,五人同時后躍。下一瞬,金丹爆裂,血槐的肉身化作漫天血霧,卻在青銅巨門前被一股無形之力吞噬,連一滴血都沒濺到門內。
然而真正的殺機此刻才降臨。崔允不知何時已擋在門前,玄袍無風自鼓,額心龍鱗徹底睜開,化作一只豎瞳,射出黑金色的死亡射線。所過之處,血石地面被犁出深不見底的溝壑。裴天命使出金鐘罩抵擋,金鐘罩屏障只堅持了一息便轟然碎裂,反噬之力震得他口鼻溢血。
就在這時升龍臺的大門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