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拂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問道：“這桃花瘴到底奇在何處？”

雨師萱道：“奇就奇在它既沒有解藥，也不需要解藥。”

“哦，世上還有這種奇事？”李拂云只聽得一頭霧水，不由得感慨道：“看來是我短見薄識了，當真聞所未聞。”

雨師萱舉杯淺飲，一時無話。

李拂云心下好奇，追問道：“不需要解藥，是一輩子都無法恢復了？還是可以恢復？”

雨師萱白了他一眼，道：“一輩子無法恢復，又怎稱的上奇毒二字。你問這問題真是笨到家了。”

李拂云聞言一笑，道：“那你倒給我說說，這毒究竟怎么解，才能使你的容顏恢復如初，如果我有幫得上忙的地方，我一定盡力幫你。”

雨師萱聞言滿臉飛紅，啐道：“好不害臊，誰要你幫忙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來。”

“咦，”李拂云本是一片好心，不料話一出口便吃了個閉門釘，當真是云里霧里，糊里糊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見雨師萱滿臉羞紅，他雖不知何故，隱隱也覺得自己不能再問了，當下只是喝酒。

過了半晌，雨師萱才幽幽的道：“喂，你怎么不說話了？”

李拂云翻了翻眼皮，道：“我自知做不到，當然無話可說。”

“什么做不到？”雨師萱如貓一般好奇，道：“我又沒叫你做什么！”

李拂云抿嘴一笑，道：“我是人，不是狗，自然嘴里吐不出象牙來，我開口說話，你不中聽，還不如不說的好。”

“哈哈，哈哈哈……”雨師萱聞言大樂，臉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笑了好一會兒才停下，道：“你這人嚴肅的時候就跟一段老木頭似得，想不到這會兒竟突然說出這么風趣幽默的話來，你要是能一直跟我這樣說話，那該多好啊。”她說完臉上又微微一紅。

李拂云看著她的臉，忽然說道：“你的這張美人臉縱是有桃花瘴毒為烏云，掩蓋住天生麗質，卻也隱約可見幾分芙蓉顏色。你沒服毒之前，定然跟畫中的人兒一樣。”

“你少耍貧嘴，”雨師萱心里歡喜，輕嗔道：“畫中的人兒多了去了，你說我像誰？”

李拂云笑嘻嘻的道：“像齊國的無鹽女、效顰的東施。”

“無鹽女，東施？”雨師萱道：“我只聽說過古時候有個叫西施的女人長的很美很美，你說的那兩位是誰也跟她一樣美麼？我從未聽過她們的名字。”

李拂云哈哈大笑，道：“他們比西施還美。”

雨師萱信以為真，嬌媚一笑，道：“那你錯了，我就算沒中桃花瘴也沒西施那么美，何況她們比西施還要美！”

李拂云笑而不語，片刻道：“喝酒，喝酒！”

雨師萱一直陪他喝到半夜，將一壇酒喝了個光，簫奈何喝了有十之七八，酒勁上來，前一刻還在說話，后一刻便伏在桌上睡著了。

雨師萱喝的雖少，但本來酒量不大，平時也不怎么喝，此刻也有了三分醉意，她搖了搖李拂云，說道：“你別睡啊，再陪我說會兒話。”

李拂云醉的不省人事，哪里會陪她說話。

她嘆息一聲，將李拂云拉著推倒在床上，替他脫了鞋襪，將被子蓋好。自己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他睡著的臉；兩道劍眉微微皺著，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眼睫毛比一般的女子還要長一些，整張臉棱角分明，清秀中帶著果敢堅毅之色。

雨師萱伸手用青蔥一般的纖纖玉指輕輕撫摸了一下他臉上的那條細小的血線，喃喃的道：“徐青玉那個女人固然面若芙蓉美麗動人，卻也有眼無珠不識匣中美玉……”

她忽得想起這白日發生的一幕幕來，不由得臉上發燙，手指輕輕彈了彈他的小巧靈秀的鼻尖，又喃喃細語道：“為了給師門找一顆破珠子，我的第一個吻，第二個吻，都便宜了你這壞蛋……”

……

第二天一早，李拂云還在熟睡，雨師萱便將他搖醒來，說道：“快起來吃點早飯，咱們到終南山忘憂谷去給你找聚靈丹。”

李拂云瞇著眼道：“你快回去吧，我的事我自己想法辦解決。”

雨師萱聽他說的如此生分，心下不免有些生氣，道：“你昨天不是說我們是朋友么？朋友的事怎能袖手不管！快給我起來。”用力將他拉著坐起。

兩人吃過買來的小米粥和饅頭小菜，雨師萱便從乾坤袋取出她的隨身兵器『冷月牙』，隨著真氣催動芥子化為須彌，兩人一前一后站在上面，如一道流星飛向天際。

黃昏時分，來到終南山下忘憂谷的谷口，雨師萱將冷月牙化小拿在手中，但見十數塊巨石天然形成一個拱門，門前一左一右長著兩株又粗又高又直的百年椿樹。樹干當中一段給人以利器削平，刻著十四個字，由左往右，分別寫的是：

世外桃源春常在

洞天福地忘憂谷

兩人緩步走入谷中，但覺到處奇花異草，靈霧氤氳彌漫，果然溫暖如春，有幾分仙家勝地的氣象。

幾只靈鹿正在低頭吃草，見他二人走近，立即蹦蹦跳跳跑了開去。

谷上空幾只仙鶴飛來飛去，悠然自在。

沿著一條布滿青苔的蜿蜒小道走了一里多后，李拂云只覺一股芳香的酒味撲鼻而來，不由得勾動酒蟲喉嚨一動，腳步不由得快了起來。

不一會兒已走到盡頭，三面環山，危崖堅壁，一株參天大樹佇立在當中，樹冠遮天蔽日，像是一把撐開了的巨大寶傘。樹高千丈，樹干有十人合抱那么粗，距離地面約莫三丈高處，圍繞樹干搭建著幾間形狀奇特，高低不一，大小不等的木屋，木屋下種著許多五顏六色像是紫藤的一樣植物，藤蔓爬滿木屋的屋檐，看起來美輪美奐。

木屋下面，擺放著無數口大缸，左右兩面崖壁上更有著無數深約三尺的孔洞，或大或小，每個洞中都放著一個酒壇。

兩人面對這建造的如此鬼斧神工的樹屋，都由衷對主人的奇思妙想感到嘆服，周遭之寧靜，除了鳥鳴鶴唳，別無一絲塵世的喧鬧。

酒香，樹香，花香。

這里不是天堂，勝似天堂。

李拂云只覺神清氣爽，渾然忘了此行的目的。塵世間的種種俗念，仿佛消失的無影無蹤。

忘憂谷之名，名不虛傳。

雨師萱亦覺得胸懷大暢，塵心盡洗。她側頭悄悄地看了看李拂云，心里忽然生出一個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念頭：要是我和他一輩子住在這里過無憂無慮的生活，那該多好啊！

這時李拂云不知怎的亦側頭看向她，好在她此刻戴著面紗，否則天知道臉有多紅。

四目相對，雖默然無語，但眼神有時勝過世上一切話語。

正如遠古之世，人皇女媧氏捏土造人，那些剛剛創造出來的人誰都不會說話，豈非只能用眼神來交流心聲？

正自這時，李拂云只覺后腦一痛，不由得發出“哎呦”一聲。

“怎么了？”雨師萱問他。李拂云一邊摸著后腦勺一邊轉過頭去查看，但見不遠處一株三四丈高的柏樹上，蹲著一只毛茸茸的小猴子，不停地晃著尾巴沖他呲牙咧嘴的笑。

雨師萱低頭一看，但見地上掉著一個桃核。

“你這小猴子，還敢動手打人。”雨師萱說著便欲出手教訓教訓它，李拂云笑著阻止道：“它不過是只不懂事小猴子，有些頑皮罷了，又何必跟它一般見識。”

“你倒好心，我成了壞人。”雨師萱笑道：“昨天那六欲老妖也是只猴子，他要殺你的時候，你不會也得覺他只是不懂事有些頑皮吧？”

“哈哈，此猴非彼猴！”李拂云笑道。

只聽樹屋中有個蒼老的聲音說道：“我這猴兒得谷中天地之靈氣，日月之精華，一身靈氣，雖只三歲，便已能通人性，六欲老妖活了幾百年，雖然修為深厚，卻是一身妖戾之氣，豈能跟我這猴兒相提并論！”

那小猴子聽的樹屋中主人說話，竄下樹幾個跳躍以上了樹屋。

片刻一個看上去有七八十歲，滿臉皺紋的老人抱著那小猴走了出來，憑欄而望，看著底下兩人。

此老人須發皆白，一雙眸子精光閃閃，一雙耳垂較普通人要大上不少，穿著一身藍布衣衫，身形筆直高大，隱隱有幾分道仙人的風范，正是此間的主人——糊涂大仙。

李拂云作揖拜道：“小子李拂云，拜見大仙。”

糊涂大仙道：“老夫雖不是方外之人，但避居此谷已有七八十年，向來不與世俗之人往來，你二人小小年紀，何以知道我的名號？來此所為何事？”

雨師萱作揖道：“晚輩是南疆靈巫教門下弟子，常聽家師提起大仙的名號，仰慕已久，此次游歷江湖路過終南山，故此特來拜會尊顏。”

“哦，”糊涂大仙聽是故人弟子，不禁面色微動，開口問道：“尊師是哪一位？”

雨師萱恭恭敬敬的道：“我師傅叫云無形。”

“原來是靈巫教云二長老。”糊涂大仙道：“我和你師父第一次見面認識的時候，已是數十年前的事了，自從我避居此谷后與世隔絕，塵緣盡斷，便再沒有見過他。”

他略帶回憶的說完，頓了頓又開口道：“我和你師父不過是泛泛之交，他在靈巫教位高權重日理萬機，幾十年不見，或許早就忘了我這個人，怎么會在你這小徒弟面前經常提起？”

雨師萱聞言臉一紅，神色略顯尷尬。

只聽糊涂大仙又道：“你這小女娃，竟對老夫說什么‘仰慕已久’的假話，我這個糟老頭子本領低微平平無奇，一輩子唯一的愛好就是喝酒釀酒，有什么值得你前來拜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