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腳都給我放穩當了,莫把公主的東西給磕了碰了。”
祿德站在明月閣的門口對著幾個小太監吆喝道,又恭恭敬敬對著虞月凰道:“公主,鳳鸞宮奴才已經差人收拾干凈了,等下您過去便能直接歇息了。”
虞月凰坐在隨時要散架的椅子上看著進進出出的小太監們一箱又一箱地搬著東西。
其實她的東西并不多,箱子里裝著的大多都是趙皇后的遺物,其次是趙皇后教她讀書認字時用過的筆墨紙硯,這些都被虞月凰珍重小心地保存著。
虞月凰扯起一個苦澀的笑容:“有勞德公公了。”
祿德搖搖頭:“這是奴才應該的,陛下掛念著您身體,特意還讓奴才尋了頂軟轎來,等下公主您呀坐在里面便好。”
窗外北風呼嘯,大雪紛飛,在最后一位太監撤出明月閣時,這里的門便落了鎖。
虞月凰坐在軟轎上掀開簾子看了一眼,用外面的視角向里看去時才發現她住了十年的明月閣有多蕭條破敗,這樣一個皇宮中最不起眼的角落,竟困住了她與母后十年的光陰。
虞月凰鼻子一酸,連帶著喉嚨都因為哽咽帶著細微的痛楚,努力抬頭將即將掉落的淚水憋回去,心中恨意難消。
她一定要為趙家平反,她的外祖父鎮守邊疆四十年,為了虞國鞠躬精粹死而后已,怎么會通敵叛國?她的母后作為虞國第一位女將軍,最后卻被困深宮香消玉殞,這讓她怎么能咽下這口氣?
外祖父,母后,趙家,不應該是這樣的結局。
所有人都唾罵著趙家,她偏要洗清所有污名還趙家一個清白。
虞月凰心中氣血翻涌,痛苦地閉上眼睛,仇恨像春日的野草在心田瘋狂生長。她發誓,她要讓那些對不起趙家的人血債血償。
不知過了多久,軟轎穩穩地停了下來。
祿德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七公主,到了。”
虞月凰下了軟轎后慢慢朝里走去。
闊別多年,鳳鸞宮還維持著她與母后搬離時的模樣。甚至主殿的門框上,還留著她幼時拿刀刻的小王八。
虞月凰蹲下身子輕輕從那只小王八上撫過,趙皇后溫柔的嗓音在她腦海中響起:“我們凰兒呀,最棒啦,這只小王八簡直栩栩如生,母后很是喜歡。”
風物依舊,卻也不似當初。
虞月凰收拾完情緒起身,摸了摸腰間想要打賞,又想起自己身無分文,只能尷尬地沖祿德一笑:“有勞德公公了,我…我身上沒有錢可以請德公公吃茶,下次一定補上。”
祿德看出了虞月凰的窘迫,心中莫名對她生出一些憐愛,眼下看著倒有幾分慈祥的味道:“不礙事的,只要公主好好的就夠了。天冷,公主快進去歇著吧,奴才也得回去向陛下復命了。”
虞月凰點點頭,模樣乖巧極了。
祿德嘆了口氣,七公主呀,也是個命苦的可憐人。
等人都走了,虞月凰砰地一聲將門關上,任由眼淚肆意橫流。
“探星。”
虞月凰聲音冷冽,不帶著任何情緒,顯然她心情差極了。
“公主有何吩咐?”
“走,回趟明月閣。”
虞月凰現在痛苦極了,她只想瘋狂發泄,可又舍不得破壞母后曾今住過的地方。
在明月閣的那十年里,貴妃命人刻意的打壓,失寵后的拜高踩低,還有她發燒時母后為了請太醫給她治病,跪在貴妃腳下聲淚俱下磕頭的樣子徹底毀了天真爛漫的虞月凰。
趕回明月閣時,虞月凰手中多了一根長鞭。
風雪落在少女骨瘦如柴的身軀上,連帶著長長的睫毛都被冰雪染白,她像感覺不到冷似的:“埋哪兒了?把她給我挖出來。”
探星暗自慶幸,幸好他足夠了解公主,沒把人埋的太深,不然受累的還是他。
等那具被剝了皮,只剩下肉的紅色軀體從土里被翻出來時,虞月凰泄恨似的一鞭又一鞭抽了上去。
咬牙切齒道:“讓你欺負我,讓你看不起我。讓你們看不起我和母后,賤人,賤人!不是很厲害很威風嗎?起來啊。”
虞月凰使出了渾身力氣抽在冬兒的尸體上,直到有碎肉掉下來,虞月凰才氣喘吁吁地停了手:“埋回去。”
探星:……
他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公主您還用得到嗎?”
“開春再把她挖出來挫骨揚灰,把骨灰丟到池塘里喂魚。”
得,這次可以埋深一點,探星舉起鏟子哼哧哼哧埋著。
幸好他沒給人丟水里,不然大冬天的公主發瘋,他還得跳下去撈,他也離發瘋不遠了。
發泄完的虞月凰心中舒暢了許多,低著頭腳步輕快地往外走去,她看了一眼手上沾著碎肉的長鞭覺得惡心極了,想也不想就朝著旁邊隨手一扔。
啪——
剛扔出去的鞭子又忽然飛了回來落在她腳下。
虞月凰:?
她疑惑低偏過頭,只見左邊粗壯的樹后緩緩走出一個人影。
來人身形高大,頭上束著玉冠,身著墨綠鶴紋錦長袍,一枚白玉蟠龍玉佩系在他腰間。
他生得極為好看,一雙劍眉下是燦若晨星的黑眸,優越到極致的骨相讓他看起來有些異域風情,五官中又帶著凌厲與英氣,渾身上下的貴氣與生人勿近的氣息讓人想輕視他都難。
他的身后還跟著另一個侍從打扮的男人,身上穿的料子也不差。
看來是哪個達官貴人家的公子。
就在虞月凰心中開始打鼓,思量著自己的惡行有沒有被看見時來人卻開了口:“這是皇宮,不是你家,不要亂扔東西。”
虞月凰:?
雖然但是,皇宮還真是她家。
虞月凰脆生生地開口,有些不服氣道:“皇宮就是我家。”
裴熄那雙清冷的鳳眸上上下下將她打量一番,露出戲謔的笑容:“還你家,你在你家穿的跟剛和野狗搶完饅頭的叫花子似的?”
虞月凰立馬惱了,剛想開口反駁,又瞧了瞧自己被抽得連布都翻開的襖子,選擇了閉嘴。
虞月凰只覺得他十分面熟,卻又想不起來他是誰,她用眼神詢問探星,探星也一臉疑惑地搖搖頭。
他也不造啊,他進宮的那年也才十一歲,本以為能領個好差事,不想一進來就因為沒給管事太監賞錢被甩了兩嘴巴子然后給他扔到了明月閣。
虞月凰氣得嘟囔個嘴,不爭氣的眼淚說流就流:“可是,皇宮就是我家呀。”
見他落了淚,裴熄也沒了方才的淡定:“唉你,怎么就哭上了。”
“我就哭!我是皇上的七公主,你卻…你卻說我穿的像叫花子。”
天寒地凍的,虞月凰就杵在那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給探星心疼地連忙用袖子擦她流出來的鼻涕,又去給她擦眼睛,虞月凰想也不想就給他手拍開了。
“是卑職眼拙,竟沒認出是七公主,公主莫怪。”
裴熄也是爽快,見虞月凰都哭了想也不想就道歉。
虞月凰淚眼朦朧看著他:“你認識我?”
“倒是聽過,只是沒想到竟有公主瘦得跟個猴兒似的。”
“你!”
虞月凰氣急,手癢得不行想立馬甩他兩鞭子,卻只能做出受到天大委屈的樣子,蹲在地上一把撿起鞭子哭著跑遠了。
“公主,公主等等我。”
探星見虞月凰頭也不回地跑了,立馬撒開丫子跟了上去。
等主仆二人跑遠,江遇頗為好笑地開口:“看來,七公主是完全沒想起您來呢主子。”
裴熄收回晦澀不明的目光,語氣淡淡的:“她若能忘記所有的苦楚,不記得我又有何妨。”
明月閣院外的樹下還插著一把帶血的鏟子,探星聽見動靜跑出來的匆忙,連鏟子都忘記收了起來。
裴熄瞥了兩眼道:“找個地方扔了吧。”
“是,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