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的傍晚，修道院的修繕工作正式開工。

這是一伙干起活來從不要命的工人。在此之前，他們用三個月時間完成了康斯坦丁工廠廠房的建設，之后一半的人成為了啤酒廠的工人。由于此時是啤酒銷售淡季，康斯坦丁減少了生產(chǎn)計劃。這也讓工人們有充足的時間來賺點外快。

尤里也重新拿起了粉刷。如果不是康斯坦丁的工廠在夏天會開放空調(diào)的話，他確實更喜歡粉刷匠的工作。

在康斯坦丁的修繕計劃中，他要盡可能地修改修道院之前的德式元素，換成更加親民的東歐小鎮(zhèn)風格。高聳的哥特式尖頂換成了更加漂亮的巴洛克風格的洋蔥頭，奢華的彩色玻璃落地窗換成了更加樸實的磚石結構，再加以油畫點綴。

這是一套別出心裁富有深意的設計，在此之前人們對這座修道院很冷淡，覺得這是侵略者留下來的遺產(chǎn)。在五十年后，本土的勞動者們用自己喜歡的方式改造了它，象征著小鎮(zhèn)居民熬過了那段困難的戰(zhàn)爭歲月，重新建立起自己的家園。

“先生，您看這幅油畫怎么樣？這是我第一次嘗試宗教題材，不合心意的話...我再重新畫。”

尤希婭舉著一副新畫的巨型耶穌畫像，這是她熬了兩天的夜純手繪創(chuàng)作的。

“還可以，畫的挺棒。或許它會成為一件流傳百年的藝術品。”

院長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一抹不安的神色從他臉上滑過。

他是個特別虔誠的教徒，也是個特別守舊的老頑固，從一開始就不希望把神圣的修道院變成一個染上銅臭的商業(yè)場所。可是后來，康斯坦丁堅持要把那個德式尖頂改成類似東正教的穹頂，他開始對這場改造持有質(zhì)疑。

而現(xiàn)在他們還要換掉教堂那副褪色的耶穌油畫，那可是老主教親手掛上的畫像！這場交易真的正確嗎？把那份修道院珍藏近百年的啤酒配方交給一位商人，是不是褻瀆了天主？

“康斯坦丁，請跟我來一趟教堂吧。”他低聲說。

在白天康斯坦丁和謝爾蓋仔細地打掃了教堂的衛(wèi)生，還給地板鋪上的嶄新的紅地毯。院長輕輕朗誦著禱告詞，食指和中指默默交叉。

康斯坦丁打了個哆嗦。

這是撒謊的手勢！在電影《楚門的世界》里就有這個片段。楚門的“妻子”在結婚照上擺出的就是這個手勢。這象征著欺騙，祈求主的原諒。

院長絕對是有什么事瞞著自己。

“您如果有什么話就說吧。“

“康斯坦丁？”院長突然開口了，“為什么會成為一個商人？”

這個問題太猝不及防了，康斯坦丁低著頭：“我也不知道...一開始我只是想多賺錢，能給女友買貴重的禮物，能帶奶奶去東方大國旅游。可后來不一樣了，很多人把他們的夢想托付給我...我想讓他們過上更好的生活。”

“那就對了。”院長欣慰地笑了，“你知道嗎，我還記得我成為天主教教徒的第一天。主教撫摸著我的頭頂對我說，學著敬仰神，學著去愛身邊每一個人。我想我們雖然道路不同，但奮斗的最終目標是一樣的。”

院長從衣袖里掏出那張疊過一百遍的紙，在十字架前緩緩鋪開，上面一個字也沒有。

“事到如今我已經(jīng)不想騙你了。根本沒什么教堂特供橄欖酒，那只是一種勾兌的酒精飲料而已。讓工人們回去吧。”他將紙條丟進壁爐中，“對不起，康斯坦丁。我真的很想修好這座教堂，可是我的良心過不去。我會想辦法補償你的...”

“我會按約定繼續(xù)修繕這座修道院，你也沒什么好補償我的。”康斯坦丁扭頭就走。“就當是為鎮(zhèn)上做好事了。”

“很生氣？”院長似笑非笑地點點頭，“我以為你是個無私的信徒呢。”

“一開始你也說了，我是商人。對，我沒那么純粹，我想用教堂的噱頭來賺更多的錢。如果主覺得教徒應該拋開一切雜念來信奉神的話，那對不起，我做不到，我身上還背著那么多責任。”康斯坦丁頭也不回，冷冷地說。“你有你的神要供奉，我也有我自己的神要信仰。虛偽的家伙，見鬼去吧。”

“請留步。”

壁爐里的熊熊大火不知道什么時候熄滅了。在康斯坦丁驚訝的目光中，院長用手杖撥開帶有余溫的灰燼，一只琉璃色玻璃瓶在灰塵中顯現(xiàn)出來。

玻璃瓶中，封存著一張精致的羊皮卷。那正是教堂特供的精釀配方。

“看見了嗎年輕人？真正的配方需要火焰的淬煉，信仰也是。有你心中那份堅定的信念，做什么都會成功的。”

待余溫消散之后，院長雙手奉上羊皮卷，緊鎖的眉頭舒張開來。似乎有一扇沉重的大門在他內(nèi)心打開了。

“你知道么，這款啤酒的名字叫做‘天主之吻’，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一千年前。從古老的拜占庭帝國開始，到普魯士王國崛起，再到德意志帝國的建立...千百年來，它清涼酸甜的口感讓無數(shù)人迷茫的人找回自己的本心。拿破侖皇帝東征時，就是以此酒踐行的。”

“現(xiàn)在，它是你的了。”院長輕撫那張厚實的羊皮卷，仿佛撫摸著這段跨越千年的歷史。“你配得上它，去追尋你自己的信仰吧。”

“非常感謝。”康斯坦丁深深鞠了一躬。

這張羊皮紙最終被他裱在了辦公室的墻上，這是他的公司成立以來收集到的第一張精釀配方，也是他人生的重要里程碑。

在不久之后，啤酒廠即將上市第一款精釀啤酒。這款橄欖風味啤酒將以獨特的口感與重要的宗教價值登上那些上流社會的餐桌，為康斯坦丁帶來新的收入渠道。

陽光透過紗窗，五月的小鎮(zhèn)漸漸開始悶熱起來。整個辦公室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晚春的味道。那張泛黃的羊皮紙上，用工整的德文字母寫著兩段小字：

2kg皮爾森麥芽，0.5kg慕尼黑麥芽，20g西楚啤酒花，200g地中海去核黑橄欖。在干燥的地下室陳釀一周。

最重要的，加入一點對眾生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