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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天災

午夜,鎮(zhèn)西農(nóng)場。刺眼的白熾燈,深褐色的會議桌。

從未有過這么多人擠在這間狹小的會議室里。除了出差的謝爾蓋,農(nóng)場的核心管理應到盡到,大部分技術(shù)員也出席了會議。弗拉德與尼古拉各自坐在會議桌的一面,氣氛極其緊張。

“康斯坦丁到了,我們正等你呢。”

康斯坦丁收起黑雨傘,默默入座。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康斯坦丁瞥向角落里的尼古拉,他窩在椅子里,似乎有什么心事。

“各位都知道了,我們的大麥爆發(fā)了嚴重的銹病。”弗拉德聲音渾濁,“這是鎮(zhèn)西農(nóng)場建立以來,我們遇到的最大困難。”

他環(huán)顧四周,神情異常冰冷:“原因可能有很多,可能是長期的冷雨天氣,可能是育種時的管理不當,我對此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我們不采取有效的措施,今年的大麥很有可能顆粒無收!”

眾人依舊寂靜如死,弗拉德推出手中的一份資料:“我打電話咨詢了周邊很多農(nóng)場,絕大多數(shù)采用的噴灑農(nóng)藥的解決手段。這是會影響大麥的質(zhì)量,但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各位有什么看法嗎?”

臺下鴉雀無聲。

“父親,我說了可以...”尼古拉小聲說。

“這比不上在家里,這是正式會議!”弗拉德瞪了他一眼,“等核心管理發(fā)完言,你才有說話的權(quán)利。”

“讓他說吧,弗拉德。”康斯坦丁開口了,“我見識過他的科學素養(yǎng),他肯定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尼古拉遲疑了一下,站了起來:“先生們,大麥銹病是由一種叫做葉銹病菌的微生物引起的。噴灑農(nóng)藥解決不了根本問題,而且會影響土地的肥力,導致明年后年的減產(chǎn)。”

“之前我們種小麥都是用的化肥和農(nóng)藥,也沒遇到太嚴重的減產(chǎn)。”

“那如果你的東西不靠譜,我們今年就顆粒無收怎么辦?我們換了新的設(shè)備,又投資了康斯坦丁的啤酒廠,資金本來就很緊張。”

“那是蟲害,這是真...真菌引起的疾病!”尼古拉一心急,語無倫次起來,“農(nóng)藥對真菌效果甚微,我們要引入其他有益菌群,這樣才能限制病菌的生長。”

“你是啤酒廠的科研人員,跑我們農(nóng)場來指點什么?你能不能先組織好語言再說話?”

“又不是只有你上過學,我們當然知道病因。可是現(xiàn)在哪來的時間給你購買菌種和做實驗?”那些技術(shù)員也很惱火,“考慮考慮實際因素吧,等你的菌群培養(yǎng)出來,大麥苗早腐爛了。”

“七天。給我七天。”

“啊?”

“啊?”

“你這不是胡鬧嗎?”

坐在最前排的技術(shù)員倏然站起。看座次,他應該是這批技術(shù)員中最有話語權(quán)的。

“七天,你要完成微生物的篩選,培育,一輪實驗,二輪實驗...我說話可能比較難聽,你太高估自己的水平了。”

“如果我們只是為了解決大麥的銹病的話,那完全可以省去很多繁雜的步驟...”尼古拉有些委屈,“我讀過相關(guān)資料,篩選范圍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大。”

“很難想象這是一個國立大學碩士能說出來的話,科學是需要嚴謹?shù)摹!奔夹g(shù)員面露慍色。

“可是我們又不是要寫論文,能解決當前問題不就夠了么?”尼古拉的聲音越來越小,氣場萎靡下去。

康斯坦丁靠在椅子上,揉了揉囊腫的眼睛。

這場辯論對他來說微乎其微。他與農(nóng)場簽訂的收購合同是以噸為單位收購,而不是按田地面積收購。從法律上來說,其實農(nóng)場減不減產(chǎn)和啤酒廠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

可弗拉德他們這么信任自己,把農(nóng)場的管理大權(quán)移交給自己的得力臂膀。他必須對這些支持他的人負起責任。

在二十一世紀二十年代,微生物防治技術(shù)已經(jīng)在全國各地的農(nóng)場投入使用,農(nóng)作物質(zhì)量和產(chǎn)量都得到了不小的提升。可現(xiàn)在是1998年,這種“新型農(nóng)業(yè)”模式仍在試驗當中。從小鎮(zhèn)的條件來看,尼古拉的計劃有可行性,但同樣有很大風險。

“這樣吧,我們做兩手準備。”康斯坦丁敲了敲桌子,“你們可以去購置農(nóng)藥了,我和尼古拉一起準備微生物實驗。如果一個星期之內(nèi)沒有實質(zhì)性進展,按你們的原計劃撒藥就行。”

“康斯坦丁先生,首先,我是非常欣賞你本人的責任感與魄力。”技術(shù)員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其次,我希望您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好了,就按康斯坦丁安排的做吧。”弗拉德用力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靜下來,“今天的會議到此結(jié)束,大家都去休息吧。”

尼古拉眼神呆滯地望著離開的人群,木然把頭轉(zhuǎn)向窗外的雨幕中。

“康斯坦丁,我也開始覺得我的計劃不靠譜了。”尼古拉低著頭,隨手折斷一截枯枝。

這是白樺鎮(zhèn)的果園,居民們在這片小山頭種滿了蘋果樹。此時它們正掛著小小的白色花朵,等到八月下旬,枝條將結(jié)出紅彤彤的果實。

兩個男人拎著臃腫的麻袋。他們要在這片果園里收集足夠多的枯枝殘葉,然后在地下室那間實驗室中分離出一種叫哈茨木霉的真菌。據(jù)文獻顯示,它可以有效抑制銹菌的生長。

“如果不靠譜,你在會議上就應該提出來,而不是把我也拉下水。”

“其實出門前我就已經(jīng)和我爹吵了一架,他覺得我腦袋里都是些西方人的偽科學,只是在會議室他礙于情面,沒有說出口。”尼古拉說,“我只是想為小鎮(zhèn)做些什么力所能及的事,得到大家的認可。就像你一樣。”

像我一樣?你才是街坊鄰居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我只不過是個天天惹家人生氣,沒心沒肺的混蛋罷了,就和上輩子一樣。康斯坦丁沒心沒肺地笑笑。

該死,那股難受的眩暈感又來了。康斯坦丁掐了自己一把,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分頭行動吧,效率高點。爭取天亮前能回家睡覺。”

這座蘋果園里有成千上萬的斷根殘葉。康斯坦丁用力刨開土壤,守財奴般將每一縷枯葉裝進麻袋。在別人眼里,這些枝葉與泥土無異;而在康斯坦丁眼里,它們比黃金鉆石還要珍貴數(shù)萬倍。

有了這些葉子,尼古拉就能解決減產(chǎn)的危機,農(nóng)場就能種出更多廉價大麥;有了更多廉價大麥,啤酒廠就能賺到更多的錢;有了錢,他就能趕在那個女孩去倫敦之前,買一輛帥氣的跑車,帶她去看她一直想去看的極光。

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渴望擁有一輛車,仿佛有了那輛車,就能追上那個要走的人。

疲憊,眩暈,寒冷在一瞬間一同沖上腦門,康斯坦丁腳下一滑,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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