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齊齊哈爾,帶著一點專屬于它的好聞的炊煙,那是夏天的尾巴,是秋天的開頭。
既有太陽的熱烈,又有落葉的憂傷,炊煙渲染了整座城市,薄薄的霧氣使得人們沉默。
這幾天的經歷讓他們發覺,這不再是那個強大的大乾國了,他們的命落在了外人手里。
章三躺在自己的書房,不停的翻身,心慌意亂,坐臥不安。
他的老婆以為他是心疼辮子,就勸慰他:“你與張大王一向來往密切落了不少好處,街坊鄰居都罵咱們是滿奸,現在都剪了辮子,這該是好事,怎么你反而愁眉不展了?”
“嘶~別搗亂,你給我扇扇風,燥得慌。”
章三祖上是鄂倫春人,與旗人的女兒通了婚,入贅做了上門姑爺,才改了滿姓。
從血統上來講,章三和多隆武的后人,還算是比較勉強的親戚,他只是聽自己的父親說過一嘴,沒太記得住。
但好像是自己的哪一位姑姑嫁給了多隆武的一位后人,算起來自己稱呼杜拉爾?巴雅,應該叫祖姑外公。
他可以仗著和張太虛還有點交情,去求見張太虛,看看能不能赦免自己的這位遠房親戚。
他感受著并不太涼的微風,心中愈加煩躁,面色逐漸猙獰起來,對他的老婆說:“咱兒子呢?”
“在堂屋,和岳母娘一塊吃飯呢。”
章三頓時泄了氣,像一條死魚一樣,仰躺在床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仿佛這空氣有了萬斤的力量,壓的他緩不過氣。
“我…不能忘恩負義,你說對吧,咱們的家財,這房子,咱兒子,還有這吃喝不愁的好日子。”
女人語氣溫柔的說:“當家的,你別多想,咱們就過咱們的小日子。你沒看那些個衙門里的差人,過去見你趾高氣昂,現在見了我一口一個大嫂,可見這張大王在這一天,咱們的好日子就有一天。”
“那……要是,張大王走了,咱們……總要有條后路吧。”
章三掙扎著坐了起來,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魔怔一樣,不斷念叨著:
“大乾那么大勢力,肯定會回來的,我不能等死,這是個機會,對…這是個機會,我不能等死……”
女人也看明白了,章三是要做一些危險的事,她急忙攔住章三,說道:“你發什么顛!大乾給你了什么?張大王給你了什么?你就是死也得對得起錢!”
“婦人之見,滾開!”
章三一腳踹開女人,看著她疼得哭泣,還是不忘勸阻自己。
“我去了。”
“你別犯渾!”
“我去了!你別管!”
章三突然在門前停住了腳,他看著自己院子里的新建的二層小樓,不禁懷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正確的,可他窩囊了一輩子。
一輩子被人看不起,一輩子讓人說自己是個不三不四的,他唯有這一次做英雄的機會,他甚至不知道這么做對他有什么好處。
他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只有這一次當英雄的機會,像大英雄海蘭察一樣,那么大的英雄。
于是他頭也不回的出了門,路上每隔幾步,就有一人站崗,全城戒嚴。
他和士兵們關系比較好,畢竟最開始那些士兵的老婆都是他介紹的,在以后更是成了媒人專業戶,凡是由他經手的婚姻,沒有不成的。
城里的光棍漢子罵他滿奸,他笑話那些人是窮光蛋,可剪了辮子后他覺得那些光棍漢子罵的對,他急于擺脫這個身份。
與士兵們打了招呼,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府衙。
門口的衙役,一見是章三,急忙迎接他:“三爺,這多事之秋,你怎么來了?”
“張大王呢?”
“在大堂查看新下來的戶籍呢,你也知道這可是大事,說不得明天就有人掉腦袋。”
“你們這幫衙門當差的,就不勸勸他老人家?這辮子是說改就改的嗎!”
“三爺,三爺,慎言慎言,你不想活我還想活,衙門里當差也不好當,都是把腦袋別褲腰上過日子。
再說了這也不能怪張大王,要不是有些人嘴賤觸怒了康學士,張大王怎么會讓咱們剪辮子,冤有頭債有主,該找那人才是。”
章三此刻占據了道德高地,站得筆直。
“你們不說,我來說,我倒要看看張大王是不是像你們說的那樣蠻橫,剪辮子也不通知一聲,這怎么能行,好歹跟我們說一聲吧。”
衙役也看他不順眼多時了,從他來的時候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就讓他感到一陣惡心。
“得嘞,您請。”
衙役開了門,讓章三進去,關門后對著身邊的同伴說:“瞧瞧,瞧瞧,一個下九流的牙人,倒跟咱們爺們講上王法了。
這世道還真他娘的變了,要我說就該給他殺了,讓這些刁民知道知道什么叫衙門的威嚴。”
“得啦,人家給自由會辦事,你有本事也給自由會辦事?”
“嘿,你這人,他能辦的事我也能辦,不就是當媒人嗎?我還有五六個未出閣的女兒呢,我要當婚介不比他強!”
“得啦,你那女兒個個虎背熊腰,吃得多拉的多,要是能嫁出去,至于二十了還在家里?”
“你!成!”
章三被人帶著,順利的進了立法院,在衙役的注視下,他感到有些恐懼,但還是敲了敲門,說道:“張大哥,你睡了嗎?”
“進。”
“讓你進呢,進吧。”
衙役一臉壞笑的看著他。
“哎。”
章三推門而入,他看到張太虛正在整理戶籍,將證明上的戶籍信息謄抄在一個大本子上。
“我…我…”章三看了這一幕,不由得跪下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跪下,就是覺得膝蓋軟,他就覺得自己算是個臣子,張太虛是個皇帝。
他學著戲詞里聽過的話說道:“奴才,章那吉,見過萬歲爺,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太虛無奈搖了搖頭,沒搭理他,只是一味的記錄戶籍,這是稅收的基礎,也是治理的基礎,誰掌握了這個東西,誰就掌握了治理的權力。
“我…不是,奴才我給萬歲爺請安了。”
章三跪累了站了起來,站起來后更加不知所措。
“你坐吧,找我有事?”張太虛問道。
“我,沒事,不,我有事,我想讓您饒恕那些,不愿意剪辮子的人。”
張太虛抬起頭看著章三,非常不屑的說:“當初順治皇帝入關,怎么不饒恕,不剃頭的人?”
“我…我…”章三不知道說什么了,突然他想到了一個辯解的理由:“還有些窮人也沒剪辮子,難道要將他們一同殺了嗎?”
張太虛對著門外說:“把六部的人叫過來,問問他們想不想要腦袋了。”
“是是是!是是是!我這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