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是暑熱的,仿佛有股邪火在腹內肆意升騰,衣服濕的能攥出汗水,張太虛看到城中比過去繁華了不少,也臟亂了不少。
康有為也不知道張太虛要帶他去做什么,他暗自揣度,此番或許能謀得一官半職,懷著這般忐忑的心情,跟著張太虛踏入了府衙大門。
張太虛一到,就看到兩個穿著皂吏衣服的迎上來給他行禮,他看這些皂吏十分的不順眼,尤其看到還有人還留著辮子的時候。
“免了,你們家老爺在哪?”
“正在后堂,用不用小的幫您報個信?!?
左邊的衙役看得出張太虛來者不善,就想通知一下于世韜提前做準備。
老話言,“當差的,官面上看氣。行船的,看風勢使篷。”
要是連形勢都看不懂,分不清利弊,又怎能倚仗官家權勢行事,又如何能貪污呢?又如何能夠養家糊口呢?
好比說,一塊銀元的額外收入,多少給老爺,多少給下面,多少自己拿,這是有學問的,利益分配不好,鬧出了亂子,那可是掉腦袋的事。
而且肯定不會掉于世韜的腦袋,肯定是掉他的腦袋。
所以提前告訴于世韜未必沒有保全自己的意思,及時站隊也不至于殃及池魚。
“我在大堂等他?!?
“是?!?
再次踏入府衙,這里已全然變了模樣。
原本的府衙極為簡陋,不過三間大房,加上左右兩間廂房。
如今看來,倒多了些清雅幽靜的韻味。
門前置著一個碩大的冤鼓,抬頭望去,青磚砌成的門樓頗為氣派,兩邊各有一塊帶有黃銅環的栓馬樁,左右還各有四塊上馬石,下馬石。
左右寫著一副對子,上聯是“法鏡高懸,辨是非曲直分毫必究”,下聯為“公堂肅立,斷善惡忠奸片語無偏”,橫批“明鏡高懸”。
推門而入,迎面就是雕刻著龍鳳的影壁,影壁側面攀著爬山虎,翠綠翠綠的,影壁后頭則是養金魚的瓷缸,有各式各樣的品種。
地上奇花異草各色各樣,還有一棵大桑樹在院中挺拔的立著,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于世韜的手筆,想必是有他的寓意。
過了大門便是二門,周圍也新修了幾座房子,分別掛著“法院”“糧庫”“錢庫”“武庫”“治安處”以及“行刑處”的牌子。
基本上府衙的權力都在這些部門的手上,但他們也只是工具罷了。
在這些房子的后面,有一座老府衙,這也改了名叫做立法院,其實沒有什么法可立。
因為沒有議會就無法達成所謂的利益分配,也不可能有什么所謂的法,他起的作用還是傳達命令。
在這個國家中,唯一有合法“朝廷”,代表部門就是立法院,這就相當于紫禁城,不過沒有紫禁城那么大罷了。
張太虛的身份也有合法性,這也是自由會的合法性來源,他是國家名義上的皇帝。
從這個意義上說,現在就是兩個政治團體、兩套領導班子,在張太虛的控制范圍內搞平衡,短時間內是不會有大問題的。
但是時間一長,等張太虛的威望逐漸消失,那他的合法性就會遭到質疑,自由會的這套班子也就沒了合法性,就必然會造成利益沖突,那就要真刀真槍的見見血了。
所以張太虛這次來,就是為了一件事,再引入一套班子,這樣就能制約剩下兩套班子的權力。
這套班子是正經的領導班子,或者說預備役領導班子,那么由學校來充當這個載體,就再合適不過了。
首先他就和大乾的科舉考試一樣,從學校里出來,就有一種資格的認可,算是半個體制人。
二,能夠平衡各方的利益,在學校之內是各個階層的學生,在學校之外這些人的父母,也等于投靠了張太虛。
只要支持自己的人多起來,把人聚集起來搞代表議會的話,就能維持這個權力體系正常運轉了。
于世韜之所以熱衷于掌控權力,是因為他背后有一幫文人支持,而這些文人大多出自他的學院。
他能夠掌管這套班子,不是因為他多有能力,而是他背后的文人可以威脅到官僚,隨時可以代替官僚,所以于世韜的話才有力量。
而現在,張太虛決定要“四權合一”創辦一所學校,所謂四權就是,地方精英的權力,自由會會員的權力,知識分子的權力以及底層人口的權力。
張太虛設計班子是要收買人心,不這樣做就無法對舊體制進行改良,披著改良的皮進行改革。
老話說,破壞一個舊世界,還要建立一個新世界。
可這個過程是需要同時進行的,也就是說一定要破壞舊世界的同時,準備好如何建設新世界,不要給舊勢力反應過來的時間。
一旦他們意識到你要改變現狀,他們團結起來的時候,會讓你看到,什么叫輿論的力量,什么叫做筆桿子。
張太虛捋清了思路,也準備進行一場,邊改造邊清洗的戰爭。
等到于世韜來的時候,張太虛看到他的臉色發紅,想必是已經邁入筑基境了。
張太虛沒有直接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一個好的政治家,是不能暴露自己目的,最好是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于先生,做的好大事。”
于世韜聞聽還以為他夸贊自己,修房子修的好。
剛想謙虛,隨即意識到不對勁,因為張太虛身旁坐著的男人,帶著一點兇戾之氣,眼神中滿滿的都是對權力的野望。
“不知,下官做錯了什么事?!?
于世韜立刻跪下,連坐也不敢坐了。
“通虜賣國,算不算你的一樁大罪?”
“這實在是冤枉啊,在下一心為國,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通敵念頭?!?
“那我問你,為何城中還有留辮子的男人?為什么你的衙門里還有留辮子的男人?其中未必沒有心向大乾的叛逆,其中也未必沒有奸細,就算你沒有賣國,你是不是也默許了!現在你還冤嗎?”
這一套罪名,驚的于世韜目瞪口呆,也讓外面偷聽的衙役,感到一陣后怕。
“于世韜,你自己說,該當何罪!”張太虛就是詐他,若有此時臉色必然變得緊張。
于世韜也不傻,他當然知道這是無妄之災,張太虛沒事找事,他必須要想辦法,把這個帽子摘下來。
“下官,實在不知有剪辮子的命令,現在我就下令讓他們去挨家挨戶的追剪!望陛下恕罪?!?
這番話說的十分誠懇,表示了自己愿意配合的態度。
張太虛揮手示意他起來,這才說出自己的真實目的。
“于先生也沒有那么大的罪過,這都是愚民不知教化才導致的,我想讓于先生和康先生,連同自由會,城中商會共同出資成立一所學校?!?
“好好好,開啟民智利國利民,敢問這位賢弟如何稱呼?”于世韜口頭答應,轉頭就擺出一副老資歷的態度,向康有為示威。
“在下,康有為,字長素,廣州南海人,此次前來,為的就是救國救民,興我華夏?!?
康有為還要再說,張太虛急忙攔住他的話頭,要是這兩個人團結起來,自己可就沒辦法分而治之了。
“于先生,剪辮子的事先放一放,學校的事要緊,卻也不必大張旗鼓的宣傳,只用張貼告示號召大戶捐款即可?!?
于世韜點頭算是同意,在他看來張太虛還是有些害怕城中起亂的,只要團結好士紳商戶,擺平了他們才能反過來爭取更大的權力。
張太虛又對康有為說:“長素你隨著于先生去看看地址,這一塊兒地要大要平整,我要修建一所能容納兩三千人的學校。”
“是?!笨涤袨楹苁桥d奮,隨著于世韜出門,他心想這算是吏部尚書了,可以說一步登天。
張太虛并未隨他們一同出去,因為這件事還沒完呢,他要親自掌控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