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從擺滿了武器的架子旁走過,并未同正在練武的人打招呼,他們也沒有阻攔張太虛,同為練武之人互相之間都有些感應。
收拳放拳,一呼一吸,搓揉沾粘,張太虛看在眼里就知道這是太極的架子,他故意不去看腳,若看了步伐就如同偷師,這在武行里是禁事。
當走到那木門前時,張太虛停下了腳步,一旁的木窗中傳來聲音:“我找了你三次,你不來跟我一起做大事,現在找上門來,必然有事求我。”
“康先生說的不錯。”張太虛只淡淡的說了句,就站在門外。
越是有求于人就越不能亂了方寸,只有互惠互利才能走的長遠,要是康有為真沒有合作的意思,那就另找他人就是。
京師里這么多窮秀才,候補的老舉人,還愁沒有人可用嗎。
康有為站起身,用手巾抹了把臉,畢竟是夏天屋中又悶又熱。
開門說道:“既然是這樣,那就屋中談話。”
一間小房子,僅有十五平方左右,略顯擁擠,桌子上放的是萬國公報。
另有一張竹床,在屋頂上開了個天窗。
張太虛和譚嗣同坐在椅子上,康有為則為他們兩個倒了一杯茶。
張太虛沾了茶水,在桌子上畫了一道逆流河的符篆,又畫了一道旱符的符篆。
屋中頓時變得干冷起來。
“張賢弟好手段。”康有為看了大發驚奇,在皇城中居然能使用如此精妙法術,這是不可想象的。
京師雖然折損了一些氣運,但城中仍然是煞氣蒸騰,且其中的水德變得更加精純,也增加了天子氣的威力。
“不過是一些小伎倆,也無什么可驚訝的,怎么沒有見到王大哥。”
“他去山東保鏢了。”譚嗣同一邊好奇的看著桌上的兩道符,一邊回答。
“這次來京,是奉家母的令,進京考試來的,雖然我甚不喜科舉八股之制度,卻也無可奈何。”
康有為知道張太虛要請他辦大事,則要看看他的態度,于是將條件委婉的提出:“所帶家眷有我妻女,還有一弟有溥,他也是來科考的。”
譚嗣同聽聞此言,也是深有同感,他也不喜歡八股文。
尤其現在的八股文,其實就是范文是怎么寫的,你就怎么抄,通常整個考場,所得出的答案都大差不差。
那么如何決出好壞呢?
就是看書法是否工整,字跡是否優美,這樣的秀才,舉人,進士,就算是有才學也高不到哪里去。
但是要改革科舉,可是要大乾命根子的舉動,如果不考八股,那么那些官二代們,又如何接班呢。
真像康有為說的,十萬人舉一舉人,由此人向皇帝面陳當地的治理和問題,并且直接受到皇帝的命令,這就損害了官僚的利益。
張太虛聽了康有為的話,也不跟他擺龍門陣了,直接了當的說:
“我知康先生之想法,可有句古話言,汝之砒霜,吾之蜜糖,能救中國者,未必能救大乾。”
“比如康先生上書,請皇帝將辮子去了,天下臣民皆去辮子,此乃亡乾之策,我朝入主中原以來,以八旗為自己人。”
“若去了辮子,化夷為華,則八旗必然生亂,此事是皇帝能為左右的嗎?是太后能為左右的嗎?
非也,乃是上面的所有得利之人能左右的,所以康先生的變法之計謀必然失敗。
也即八股不廢,滿漢尚分,捐例不停,內患不去,人心不改,天下未必治,則列強必侵吞土地,近聞法國兵侵安南并攻擊臺灣。
意圖就是東南的商貿利益之所,而東北三省,在俄國虎視眈眈之下,西南則有英國,朝鮮則被日本盯上,人心不和豈能復興國家,興復我漢家之文化?”
張太虛說完后,看了一眼譚嗣同,發現他并不認同自己的說法。
譚嗣同父親譚繼洵,兢兢業業在大乾官場摸爬滾打,勉強混上了一個甘肅按察使的位置,他也覺得甚有榮光。
張太虛說的這些話,不止是給朝廷抹黑,同樣是給他父親抹黑,固然他也看大乾國不順眼,那總歸是自己的國家,他不能賣國啊。
不止是他,康有為也不認同,他是改良派而非改革派,他有他的想法,也就是說他對于大乾這個統一的國家,還有著幻想。
畢竟大乾是正統,而儒家是大乾的正統,守孔必守乾,守乾必守孔,只有這樣才能讓大乾再一次偉大,讓孔子再一次偉大。
康有為沉默半晌,淡淡的說:“可天下之臣民,認乾帝為帝,我之改良之策,皆出于君主立憲。
要救國家于危難,救民于水火,無君之首肯,如何能夠推行新政。更遑論救國,治國,民皆以君為君,以民為民,妄加廢止皇帝。
天下亂,民心亂,文教亂,到那時西學入侵,更不要提治國了,恐怕連國都不存了。”
康有為的話得到了譚嗣同的強烈認可,將面前的茶水喝了一口。
“先生所謂治國,所謂民心,所謂文教,皆是以大乾國制度為本,我也不能說先生說的不對。”
張太虛站起身來,在房中踱了兩步,說:“可天下本來就是如此嗎?”
“原本明朝之時,滿蒙漢三族未曾有細分,只有文化上的漢人,何來血統上的漢人,只要劫掠,無分血統通通劃分為蠻夷。”
“可當朝名曰滿蒙漢,則是生造出來的制度上的滿蒙漢,難道蒙人滿人讀了我儒家的書籍,他還能是異族嗎?只皆因制度劃分為滿蒙漢,而才有滿蒙漢。”
“今先生名曰改良,實則是亡大乾而復中國之策,君自問能推行否?此是讓滿人上層自刎于政治,在他們看來這并不是改良。”
張太虛踱了兩步,看了一眼譚嗣同,發覺他有點認可自己講的話,于是他接著說:
“我愿為先生尋一處可以改良之地,在那里不止可修火車,興孔教,亦可練兵,鑄銀幣,練海軍。
且興學校,治學之權力全歸先生,且言論自由,若先生應允,則可為大乾之改良模板。”
康有為聞聽此言確實有些心動,能吸引文人的,不是錢財,美女,美食美酒,而是揮斥方遒的那種手握權力的感覺。
站在萬人之前,如春風拂面,伸手一指無有不從,這種感覺才是文人真正想要的。
而不是那些假文人,為了高官厚祿就去阿諛奉承,為了女人就去糾纏不休,純純懦夫。
想到此處,康有為問道:“不知賢弟,所說何處?”
“是東北苦寒之地,名叫黑龍江,想南海先生是南方人,若受不得苦寒,那就算了。”
“去!我要跟你去黑龍江!”譚嗣同站起來,一甩腦后的辮子,作揖說道。
“吾同去也。”